8 眼.
旻秧擺手,跟這條傻龍怎麽說都說不清,而且這條傻龍表情怎麽還越來越高興了,于是問起了龍城水患之事。
胧月低下了頭:“這的确是我的錯。”
“嗯?”
胧月擡起腳,拉着裙擺,輕紗開衩的裙擺下是花白細長的大長腿,看得旻秧眉角抽搐。她開始懷疑胧月是不是真的憨了!
旻秧晃了晃腦袋,凝神,義正言辭道:“停!衣服也不好好穿!成何體統!”
胧月甚是委屈:“這裏只有你我……”
旻秧一臉正色:“就算這裏只有你自己一個人,你都要穿好衣服!”
胧月:“……”
胧月被旻秧偶爾閃現出來的正氣吓着了。倘若以後她看到旻秧自己私下裏穿衣服邋裏邋遢,一定會氣得說不出來話的。
律人不律己——旻秧的人生格言。
旻秧看到胧月如玉的腳腕處栓了一根鐵鏈,鐵鏈很長,蜿蜒至宮殿外。鎖鏈亦真亦幻,胧月用力的時候,鎖鏈會清晰地顯現,如果胧月是平靜狀态,這根鎖鏈則更像是透明的。
胧月道:“這條鎖鏈連着羅剎江的江眼,我被關在這裏很久很久了,久到我不知年歲幾何。直到半年前,我實在是耐不住寂寞,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就奮力逃脫。沒有完全掙脫,只能到羅剎江之上打轉,龍城都進不去,而且把江眼硬生生地扯大了。所以這半年來,龍城一直下雨……”
旻秧:“我聽聞系舟山原型是一具龍骨……”
胧月語調哀傷:“那是我母親的屍骸……”
旻秧了然,怪不得昨日胧月會吟唱挽歌。
關于胧月的母親,再私密的事情,旻秧不方便繼續問下去了,哪有剛問了人家叫什麽名字,就繼續問人家你媽咋死的。
旻秧:“那怎麽解決龍城水患的問題?把江眼堵上可以嗎?”
胧月落寞道:“堵上了的話,我就連羅剎江面都到不去了。”
“……”旻秧一愣。這是一個兩難,并且不對等的問題。
胧月微笑道:“但是沒關系的,我出不去羅剎江,你以後經常來羅剎江看看我就好了。”
旻秧看着胧月,心疼萬分,她以為胧月會說出讓旻秧一直在羅剎江底陪着她,不要出去這樣的話。
旻秧沉默了片刻,一直思索,最後擡起了頭:“你帶我去江眼那處看一看。”
“嗯?”
旻秧認真道:“這樣子下去,對誰都不是個辦法。”
“……”
“如果現在這樣可以救龍城,解決掉這次的水患,固然好。可是憑什麽為此犧牲掉你一個人的自由。龍城人多,都是人命,都值錢,可是難道你的命就不值錢了嗎?”
“……”
旻秧堅定道:“衆生平等。如果今天找不到解決的辦法的話,我就把這四個字扔棄掉!以後再也不提!”
“嗯。”胧月平靜地笑着,內心卻激動萬分,湊前,與旻秧平視,雙手捧着旻秧的臉,又一次吻住了旻秧。這次直接把舌頭伸進來了。
旻秧快要瘋了。
到底有完沒完!沒完沒了了是嗎!
這條龍,果真是條妖龍!
正當旻秧內心狂亂之際,一顆珠子從胧月的心髒出發,順着兩人的唇舌,被旻秧一口吞了。
旻秧一愣。
胧月放開了旻秧,手指指着旻秧的唇,向下劃過,順着旻秧的下巴、喉嚨、鎖骨,直到胸口,輕微一按,雲淡風輕道:“這是我的內丹。”
聽到這話,旻秧內心更加狂亂了,要把這顆珠子摳出來。
妖精的內丹,是其一切法力的基礎。沒有內丹的妖怪,活着,但沒有任何法術,如同廢物一般。
胧月輕輕地吻了一下旻秧的嘴角:“乖,送給你了。有了它,以後你下水都不愁了。”
旻秧道:“這可是你的內丹,是你的命!”
胧月微笑指正:“你才是我的命。”
有了胧月內丹的旻秧在水下如同在地面上一般自如,但旻秧一點兒都不開心。內心一直在想着怎麽把這內丹還回去。
胧月的指尖按壓着旻秧的眉心:“你別皺眉,皺起眉就不好看了。”
從不知道何時開始,旻秧就皺開眉了。
旻秧依舊皺着眉,被胧月這麽一說,皺得更起勁兒了。
胧月手指在旻秧眉心一直按,旻秧就是一直死皺着。
胧月道:“我初見你的一天,你踏浪而來,一直都是笑着的。你的笑容,令我心生歡喜,無時無刻不在心心念念。”
“……”旻秧翻着白眼,說的這麽煽情動容——這不就是昨天的事兒嗎!再怎麽心心念念也就是不到十二個時辰的事兒吧!
胧月的情話愈加起勁兒:“我把內丹給你,當做是聘禮好嗎?”
“……”怎麽話題就回來了?
“至于嫁妝,你就夠了。”胧月笑得十分真誠。
旻秧的白眼快翻上天了,這條失心瘋的傻龍!
兩人順着胧月的腳鏈,來到了羅剎江江眼。
羅剎江江眼處流出源源不斷的流水,旋渦旋轉,随着水流沖到了江上。
江底幹幹淨淨,這裏什麽生物都沒有,水草都沒有長一根。
江眼很顯然,除了源源不斷的水流外,江眼正中央上面還插着一根條狀物。
旻秧聽胧月說,再加上親眼所見的胧月的不幸遭遇,還以為那是一把類似長刀一般的劍,兇神惡煞,铮然淩厲地在水下閃着刀光劍影。
但是出乎意料地,這把劍從頭到腳全被水下的污泥包裹住了,根本就看不清這到底是把劍還是根棍。
這感覺如同,“我見到了一只神鳥,流光溢彩,傲氣淩人,我帶你去看看”——結果這只鳥是只叫花雞!
但旻秧此刻心髒跳動異常,內心如雷聲大作一般。既對這劍污泥的外殼很是嫌棄,又期待着污泥下的劍身。
她有種一種預感,這把劍很不一般。它在這裏矗立如此之久,太蒙塵了!
胧月在一旁道:“我被封印在羅剎江江水之下,皆因此劍。”
“……”旻秧直直地盯着這根泥棍。
“如果将這把劍折斷,我就不會再受封印禁锢。但是光拔下來也是沒有用的,這把劍煞氣太重,無論在哪裏都會帶來不幸。”胧月嘆了一口氣,十分感慨,十分無奈,十分憂愁,“可是甚至都沒有人能将這把劍拔出。這麽多年過去了,有很多人都嘗試着,無論是什麽人,無論道行多高,面對着這把劍,都沒有辦法。”
旻秧直直地看着那把劍,張口就道:“我試試!”
胧月點頭,輕笑,似乎在她眼中旻秧做什麽都是可愛。
旻秧直直地走向江眼,走向那把劍。
越來越近,水流愈加洶湧。旻秧的心髒也跳動地越來越快,快要呼之欲出。
這種感覺,如同等待了那麽多年,終于等到了一個人一般,旻秧的內心深處,甚至有一個這樣的想法——這把劍一直在等她,她也在等這把劍。
胧月默默地看着旻秧的背影,眼底的笑意漸漸消失不見,旻秧第一次在她瞳眸中所見到的深色,愈來愈深。
旻秧終于站在了這把劍的面前,盯着這把劍,伸出了手。
時間仿若在這一刻慢了千倍。
在旻秧的手離那把劍還有一寸的距離的時候,旻秧停了下來。
胧月看到了旻秧的停頓,立刻問道:“旻秧,怎麽了?”
“不對勁兒。”
“怎麽不對勁兒了?”
旻秧轉身看向胧月:“你不對勁兒。”
“……”胧月一愣,卻一點兒也沒有慌亂,“我怎麽了?”
旻秧問道:“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為何被困于此?”
胧月哀傷而悲涼道:“我母親的屍骸葬于此,我想取出,前往另一個地方好生安葬。因此引起了天道之人的不滿,所以天道的神仙們懲罰我,将我禁锢在我母親的屍骸旁邊。我與我的母親屍骸只有幾步之遙,但千年間都未曾見過一面……”
旻秧直接打斷胧月的煽情:“不可能!”
“……”
旻秧看着胧月,道:“我就是天道之人!天道之人,知理明德,曉義修身,正見、正思維、正語、正業、正命、正精進、正x念、正定,乃六界正道!”言下之意,天道随便抓一個人都不會做出如此背德殘酷之事。
“……”
“而你——你一定是因為其他的原因才被禁锢在此的!”
胧月一瞬間丢掉了先前的形象,笑得妖孽:“哦?那是什麽原因呢?”
旻秧搖頭,誰知道!
旻秧繼續道:“而且你剛才跟我說,江眼被你越扯越大,龍城才會水患不斷的。——可是這兩者有什麽關系?哪怕這江眼大到跟龍城一樣大,也跟水患沒有任何關系。”
胧月不緊不慢地解釋:“這江眼有煞氣,煞氣影響到了龍城的風水。”
“是嗎?那現在龍城的龍角沒了,風水不是更糟糕了嗎?”
“對呀。”胧月笑了,“糟糕透了,但還不至于變成兇惡之地,對于平常的老百姓來說無甚差別,只是這龍城以後再也出不了天子,得改個名字了。這千年間,發跡于龍城的天子,皆是名不正言不順之人,實在是太多了。”
不知道胧月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似乎每一句信息量都碩大無朋。旻秧的眉頭越皺越深,此刻的她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一無所知與胧月的忽悠屬性。
對于龍城,對于羅剎江,對于這把劍,她是一無所知的,但內心有個聲音告訴她,如果将這把劍拔x出x來,那就如同打開了一個魔盒,魔盒裏有什麽,會帶給人間什麽,帶給六界什麽,旻秧什麽都不知道。——但胧月,絕對知道得清清楚楚。
旻秧死死地盯着胧月,覺得胧月的笑容,越來越意味深長,越來越妖孽了。
旻秧又看向了這把劍。
說實話,此刻更吸引旻秧的,反而是這把劍。如果胧月知道此刻的旻秧是這種想法的話,一定會氣死的吧。
旻秧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将這把劍拔出,胧月說了,那麽多的人都沒有成功,而她只是一個低入塵埃的小仙,何德何能。
這麽想着,旻秧伸手,握住了劍柄,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用力一拔。
诶?
本以為這把劍相當難拔,沒想到旻秧不費吹灰之力,就将這把劍拔了出來。簡直太輕松了!
劍之下的鎖鏈在瞬間化為了金色的齑粉,立即溶于江水。
旻秧在水下,感受不到外界的變化。
江面之上,在旻秧拔出劍的一刻,驟然風雲大作,雷聲轟鳴,像發洪水一般下起了雨,日食也在此刻出現,将大地的一切都蓋上了一層黑色。
旻秧舉着劍,将劍橫在自己的面前,微怔。這把劍的污泥在瞬間剝落在地,露出了真身。
當今的人間,因着浮誇的社會風氣與審美風格,練武修真之人的劍,皆是花裏胡哨,即使是個大男人,劍柄上也要娘不兮兮的鑲上幾塊玉石。玉石越多,代表這把劍越名貴,持劍之人地位越高貴。
這把劍,第一眼也給人一種浮華的感覺。劍鞘浮雕刻畫着繁複的圖案,但更像是一幅古樸的畫卷,描繪着千萬年前的滄桑巨變。旻秧掃了一眼,發現這些浮雕好像是一些奇形怪狀的現已不存在于世間的怪物,數了數,一共十只。只有一只,旻秧看出來了,是條龍。
旻秧握着劍鞘,想要将劍身抽出,誰知劍鞘突然消失了一般,化為無形,露出了淩厲的劍身。旻秧一松手,劍鞘又再次出現,将劍身覆蓋。
旻秧驚得要掉下巴了。這把劍,也太神奇了!敢情從來都不會有不小心丢掉劍鞘的煩惱,太适合她這種丢三落四的性格了!
旻秧又研究開了劍身。說是劍身,其實更像是一段長型鋼片。劍柄和劍身一樣直,沒有劍鞘的這把劍直愣愣的如同十字一般,愣得令旻秧更加認真地注意到了劍身的鋒利與冷冽,隔着幾米遠的水光,依舊無法阻擋這劍身的淩厲霸氣。不知這把劍在水下已經矗立了多少年了,反正這攝人的光澤不曾被玷污與腐蝕,如若是一般的劍,早就生鏽成廢銅爛鐵了。
旻秧猜測江眼處不見其他生物,除了因為這裏是江眼,純淨至極的緣故之外,還有這把劍的緣故——這劍太霸氣了,霸氣過頭,就是煞氣了。
羅剎江之名,真是不負!
旻秧看向胧月,胧月卻跟個沒事人兒一樣,對着旻秧傻笑。
旻秧反而如臨大敵。
胧月繼而死死盯着旻秧手中的劍,尤其是那劍鞘,然而微笑着擡頭,好生勸道:“把它折斷吧。”
旻秧居然傻不愣登地問了句:“為什麽?”
胧月笑着,眼神裏卻沒有任何溫度:“因為——這是斬龍劍。”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看俄羅斯藝術品展,俄國鑄劍師會把希臘神話中有名的戰役浮雕繪在劍鞘上。于是我在想哦,能不能把自己的引以為傲的功績繪在劍鞘上呢,比如這把斬龍劍,殺死過的龍都浮現在劍鞘上——哎嘛真是又不吉利又帶感又賤呢!起碼胧月看見這把劍,就要被氣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還有這一部分胧月還是個大忽悠,說的話半真半假,大家不要和旻秧一樣被她騙了。到後面她會乖乖地跟旻秧坦白噠~
感謝【t^t】(對,這是名字!)小天使幫忙捉蟲,麽麽噠~筆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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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