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償命.

旻秧一直坐在地上,緊握胧月的手,一刻也不肯松開。

慕容雅歌難得有眼色,将一旁還在昏迷沉睡的慕容清懿背了起來,走出了大鳳凰殿。

鳳栖宮因與慕容風夏那一戰,已經廢了。這雨下個沒完,帝都低窪處都被淹了,為了以防萬一,只好住進了大燕皇宮最高處的大鳳凰殿。反正照這個水漫全城的架勢,估計很久都無法上朝了。

花幟則将旻秧拉到了床上,讓旻秧和胧月躺倒一起。

旻秧還是不願休息,眼睛一直睜着,看着胧月,滿眼血絲。

花幟在一旁勸道:“旻秧,你睡吧……明日胧月就醒了,明日你再看她。”

旻秧流着淚:“我以後看胧月的次數與時間會越來越少的……再讓我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

花幟嘆了一口氣,轉身。

你的一眼,大概有萬年那麽長吧。

等花幟再過來的時候,手裏多出了一杯熱水,端給了旻秧。在旻秧沒有看到的時候,她在水裏下了安神散。

旻秧太累了,似乎這段日子就沒有休息過,花幟希望旻秧能睡個好覺。

第二天白天不知何時,胧月先醒了過來,因着外面依舊下着雨,整個世界依舊昏暗一片。

但是胧月看到面前閉着眼睛,與自己肌膚相貼,還在沉睡的旻秧。思考着自己是不是死了,而且還到了極樂世界?

旻秧這個時候也醒來了,睜開了眼睛,眼睛裏卻依舊還是紅血絲。

胧月心疼無比,伸手,按摩着旻秧的眼角,什麽話都不說。她倆其實很有默契,什麽話都不說,卻依舊懂對方。仿佛看一眼,就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的一生。

旻秧自睜開眼睛的那一刻起,眼睛裏就只有胧月。胧月也是這般。

旻秧先開口,問道:“胧月,你累嗎?”

胧月換了個身體,曾經修過的魔道功法全部作廢,如今的她沒有任何法力,整個身子極其虛弱,她也還未習慣這具新的身體。

但是胧月還是笑着道:“不累。”

旻秧繼續問道:

“胧月,你疼嗎?”

“不疼。”

“胧月,你餓嗎?”

“不餓。”

“胧月,你渴嗎?”

“不渴。”

“胧月,你喜歡我嗎?”

“不……”差點兒就要說錯話了,胧月笑着,“喜歡!我最喜歡你了!”

“哦。”旻秧卻不繼續問了。

胧月卻問開了旻秧:“旻秧,你喜歡我嗎?”

旻秧沒有任何猶豫,道:“喜歡。”

胧月略微詫異,以為照旻秧的性子,還經歷了這攤子破事兒,很難再對她說出來這句話。

胧月心裏開心極了,卻不知道旻秧連“我愛你”這樣的話都說過,只不過胧月之前沒有聽到,怕是以後也聽不到了。

胧月問起了自己的情況:“我這是怎麽了?”

旻秧露出驕傲的小表情,直接明說:“我會厲害的法術,用蓮花,給你重塑了一個肉身。”

“真的?”

“真的,我可厲害了,我可是以後要成為上仙的人呢!蓮花,在我們天道代表着信仰,意為只有開始,不會幻滅,是為永生。你現在全身都是由蓮花變幻的,你要是再惹我不開心呀,我就把你煮了吃了!”

胧月笑着:“好,我給你吃,全部都給你吃。我的全部,都是你的。你也是我的全部!”

旻秧道:“這是你的新的肉身,你法力也沒有恢複,一開始不好掌控,你會覺得很累。你繼續睡吧。”

“嗯。”胧月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睛,卻不願意松開牽着旻秧的手,聲音低低道,“旻秧,不要離開我……”就這樣,胧月很快地又睡了過去。

“嗯。”旻秧點着頭,剛才還對着胧月傻傻地笑着,此刻卻已是淚流滿面。

旻秧看着胧月安靜的睡顏,湊前,輕輕地親吻着胧月的嘴角。

見胧月睡得很沉,旻秧盯着胧月的臉看了許久,最後,輕聲道:

“胧月,我愛你。”

花幟望着窗外的雨,道:“雨,越來越大了。”

明明是光天化日,卻恍若傍晚一般的黑暗,烏雲蔽日,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天空都好似要掉下來一般,那麽低。

在這樣的陰沉幕布下,一道閃電綿延于重重疊疊的陰雲之中,仿佛一條饑腸辘辘的巨蟒,那蟒張嘴一聲巨嘯,耳朵還沒來得及捂,那雷聲早已震破耳膜。

整個帝都好似變成了蒼茫的海洋一般,波濤洶湧,排山倒海,努浪濤天,暴雨更猛,狂風更緊。這已經不是簡簡單單的下雨了!

地面雨水水深已至大鳳凰殿前最上方的三個臺階處,很快,将漲到與大鳳凰殿內的地面齊平。

當今這世間的龍族來歷都不簡單,而旻秧挖內丹的那條龍,正是東海三太子。東海三太子一生雖然飛揚跋扈,十分惹人嫌,但他一輩子都未曾幹過傷天害理的事情,即使調戲個民女,纨绔的外表下,他也臉紅心跳,十分慫。他死得實在是冤。

這次,是東海龍王來了,殺子之仇,恨比海深,怎能不報。

他怨了許久,終于尋得了旻秧所在之處。要不然,這雨怎麽下成這樣,下得要把整個大燕都淹了一般,大燕,真真正正地變成了“大淹”。

旻秧拄着斬龍劍,一步一步地走向大鳳凰殿外。

花幟慌亂地叫住旻秧:“旻秧,你要去哪裏?”

慕容雅歌也附和道:“對!外面那麽大的雨,不要出去!”

旻秧凄涼地笑着,道:“讨債的,終于來了。”

“……”花幟與慕容雅歌皆是沉默。

旻秧看着花幟,道:“花幟,你答應我,你和雅歌,一會兒,無論外面發生了什麽,都不要出去,尤其是胧月,看好她。”

花幟:“你……”

旻秧道:“欠債還錢,欠命償命,天經地義的事情。”

旻秧走上前,向前走了幾步,最後還是不甘心地回頭,望着床上沉睡的胧月,呆愣了片刻,直至殿外又一個閃電劈下來,旻秧又看向前方,堅定地向前走去。

“胧月能活着,我就很開心了。我不後悔。”

“……”

“遇見胧月,我不後悔。我沒有一刻是後悔的。以前不後悔,現在不後悔,以後也不後悔。”

“……”

“如果有來世的話,我依舊願意再次與胧月相遇。”

“……”

昏迷的胧月聽到殿外雷聲大作,終是艱難地從床上爬了起來。

“旻秧?旻秧……”她叫着旻秧的名字,卻無人應答,只有愁眉苦臉的花幟與慕容雅歌默默無言。

仿佛預感到了什麽,胧月慌忙地從床上爬了下來,跌到了地上,咳嗽了一聲,向着門口的方向爬去。

花幟與慕容雅歌攔着她。

胧月悲哀道:“你讓我走!……旻秧!她……”

慕容雅歌抱着胧月:“旻秧說了,無論外面發生了什麽,都不能讓你出去!”

窗外閃電飛光,雷聲轟鳴。

胧月看着門窗上被閃電照得兇神惡煞的剪影,喊道:“旻秧!她會死的!”

“嗯!旻秧她自己知道!”旻秧知道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沒有人比她更知道了!

東海龍王站在踩在冰水混合的冰冷水面上,看着旻秧。

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殺害他的兒,東海三太子的人,居然是個小女孩兒,還是個有着天道神格仙籍的小女孩兒!

旻秧一襲白衣,直愣愣地站在風雨飄搖之中。風雨把她吹着打着,卻不狼狽,反而一副慷概激昂的赴死之狀,豪邁,不畏生死,對什麽都已經無所謂的狀态。

雖然看不出來旻秧的神階,但東海龍王猜測到,旻秧的來歷肯定不簡單。

——但那又如何?即使是九天十地,天道最尊貴的天帝,都不能以莫須有的原因,殺害他的兒!

東海龍王還是問道:“你也是天道之人,為何殘殺我兒?”

旻秧心太狠太冷太絕,挖了東海三太子的內丹之後,直接将屍體扔到了海上,血染東海,綿延無盡的紅。

旻秧淡淡道:“我年少輕狂,而他,倒黴。”

“你——”東海龍王氣得不輕,這個臭丫頭,該死!死一萬次都不足惜!

只跪天跪地的旻秧,此刻直挺挺地跪在了滿是水的地上,向龍王磕了個頭。

這件事,無論旻秧所為何,皆是錯。的的确确是旻秧做錯了。

親子分離,陰陽相隔,這世間最慘烈的苦事之一。旻秧飽受其苦,如今卻又令別人也嘗得其滋味。

但這錯,旻秧不得不犯。

東海龍王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女,嘆了一口氣,又想到了東海三太子已入輪回,冤冤相報何時了,道:

“你我皆是天道之人,我不願天道之間自相殘殺——你,自裁吧!”

“多謝。”旻秧應道。

以命償命,世間亘古不變,最直接,也是最公平的交換。

旻秧舉起了斬龍劍,橫在自己的脖頸間。

斬龍劍在此刻似乎有千萬斤重,又似乎只有鵝毛一般輕。雨滴拍打着斬龍劍,發出陣陣敲擊聲,像是哭聲一般。

最後一眼,旻秧扭頭,望向了身後的大鳳凰殿——那是胧月所在的方向。

心之所向,情之所至,身之所不能往。

瓢潑大雨中,旻秧露出了一個微笑,淚水混雜着雨水,沖刷着整張臉白白淨淨,她淡然地閉上了眼睛,接着斬龍劍一橫……

胧月在花幟與慕容雅歌的攔截掙紮下,好不容易爬到了門口。她與旻秧,僅一門之隔。

胧月艱難地伸出手,正欲推門,卻發現——外面已經不下雨了。

聽不到雨聲……

聽不到雷聲……

也看不到閃電……

遮天蔽日的烏雲全部散去,天光大亮,即使是關着門,都能感受到殿外世界的亮堂。水漫帝都的水也在瞬間散去,整個世界,仿若被沖刷過一般,變得幹幹淨淨,卻也變得空空蕩蕩。

胧月最後還是沒有來得及推開那扇門。

她趴在地上,肝腸寸斷,痛徹心扉,哭得泣不成聲,指甲抓着地,手上全是血。

僅一門之隔,她與旻秧,卻隔着生生世世,生生死死。

……

作者有話要說: 【心之所向,情之所至,身之所不能往。】這句話是我改寫的。以後可能還會在這篇文裏看到【心不能向,情不能至,身不能往。】(天了嚕!!!你還是人嗎!)

怎麽樣!!!跟着我這種精神病的作者(huan zhe)是不是很刺激!!!是不是刺激壞了!!!我要說我寫

第一卷的時候對這篇文的定位是小清新輕松向打算随便寫寫的,你們信嗎?

等着胧月和小明再見面吧~很快的,大概十年後不走生生世世沒完沒了的路線,以後絕對不發便當。這文再怎麽cult鬼畜,也是篇純金的he、he、he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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