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乖徒他離家出走了!

作別了冷天卿, 也同樣謝絕了對方的邀請之後, 雲起便抱着靈獸和宋清羽一起回到了客棧。

關上房門, 懷裏不出所料地一空,雲起沒急着回身, 站定了片刻才轉頭。此時蘇葉子已經衣袍肅整地站在房間裏。

與往日不同的是,蘇葉子的臉上此時看不出半點情緒,素來慵閑的笑意都尋不得分毫痕跡。而他看向雲起的目光, 其中不見憤怒, 只有一片靜默。

雲起心裏驀地一沉。

“我或許不該收你為徒。”

蘇葉子開口後的第一句話,就教雲起的心像是墜了鉛塊, 沒有盡頭地掉了下去。

蘇葉子把視線轉開,不與望着自己的那雙深沉複雜的湛黑眼瞳對視,他的聲音輕得發飄:“我猜以你的神魂之力,當日在宗主府內,宗主與我說的話你也已經聽見了。”

雲起沒回答, 眼眸灼灼地看着蘇葉子, 垂在袍袖下的雙手驀地攥緊。

“當日我與你戲言,說我不信命。”蘇葉子垂了眼, 從窗外照進來的薄光摩挲過他長而微彎的眼睫, 在瓷白的臉上打下兩處蝶翼似的陰影,過了片刻他笑得無奈而不甘, “我是不信,可我怕。”

——他怕,怕終有一天自己因那人而起的情緒會失控到一個無法挽回的地步, 教他的乖徒都陪他堕進泥濘絕望的深淵無法自拔。

蘇葉子卻不解釋與雲起聽,他只彎了唇角輕輕地笑:“回宗之後,你便轉投宗主峰罷,有我全力作保,宗主不會拒絕。……至于五種神脈靈物,作為對你的補償,我一定會替你拿到。”

蘇葉子的話音落後,這房間裏是久久的死寂和靜默。

雲起一眼不眨地望着站在房間正中的那個人,他的瞳子裏熠熠過最深沉的痛意。可那人再沒看他一眼。

過了很久,雲起合了眼簾,複掀起,他嘴角輕勾,眼底一絲黑氣疾掠而過。

“……好。”

聽到這回答,蘇葉子身形一頓,過了須臾他才點了點頭,“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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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起毫不猶豫地轉身:“我去訂隔壁的房間。”

“……嗯。”

突然被乖徒……曾經的乖徒如此冷落,蘇葉子心裏難免有點失落,只不過他很快就調節好了自己的心緒——為了日後不會連累乖徒,他這麽做一定是對的。

只不過心緒平靜了還沒一炷香工夫,坐在榻上冥想的蘇葉子就忽然炸了毛——

隔壁沒人。

神識鋪蓋整座客棧也沒找到人。

繼續往外擴,覆了整個陰陽城,驚動了城東镖行裏的冷天卿——可蘇葉子還是沒找到雲起的半點痕跡!

蘇葉子一時心裏慌得跟揣了個兔子似的,半天才定下神來。他的身形模糊了一下,再出現時已經是在宋清羽的住房之外了。

房內有所察覺的宋清羽下榻走來,打開了門,然後望着門外這氣質清濯的美人兒失了神。

美人兒冷着臉一巴掌糊在宋清羽腦袋上,也沒空和對方廢話,開口便問:

“我是你師父,你大師兄來找過你嗎?”

本來就有點犯懵的宋清羽被這無論如何都躲不開的一巴掌拍得更是迷糊了,一聽那句“師父”“大師兄”倒是清醒了點,感受到對方完全壓制性地修為和氣場之後,乖乖地垂下腦袋:“大師兄之前不久确實來找過我。”

蘇葉子眸子一亮,素淨的臉上染了點喜色:“他可說過他去哪裏了嗎?”

宋清羽搖了搖頭:“沒有……他只是說了幾句很奇怪的話,還給了我東西,說是回宗之後交給師父。”

蘇葉子臉色微變:“他說了什麽?”

宋清羽擡頭猶豫地看了蘇葉子一眼,又低下頭去,認命地交待:“師兄說,師父喜在洞府中休憩,無論如何不可私闖打擾;還說師父性子疏狂,之後若有什麽言行無忌的地方,要我記得補救,若是補救不及便自己攬罪;還有——”

“……夠了。”蘇葉子驀地開口,截住宋清羽的話音。他咬了下唇将目光往旁邊停滞片刻,才重新定了心緒轉回來,“他給你什麽東西了?”

“這個。”

宋清羽拿出了一張薄薄的符紙。

蘇葉子拿過了那張留音符,催動真元激活了上面的法術,雲起微沉的聲線便在他的耳邊震動了起來——

“五種靈物不必師父費心。……恩情既斷,雲起今後是生是死,已與您無關了。……祝檀宗督察長老,大道得成,壽與天齊,福澤仙域,萬古留名。”

符紙音畢,便在空中化作了一道飛灰。

之後此間死寂良久,蘇葉子眸光冷下,身周真氣暴漲,連空氣都蕩開一圈圈漣漪去——

“這個逆徒——!”

旁邊心裏同樣大驚,但還是偷眼觀察了蘇葉子反應的宋清羽不再懷疑,有點寒顫地伸出手來:“師、師父……師兄他還給您留了這個。”

蘇葉子身上氣勢陡然一斂,低頭看去,只見宋清羽的掌心,躺了一枚烏黑古樸的戒指。

下一刻,宋清羽就見到,即便剛剛暴怒時都沒有的——蘇葉子的臉色,倏然之間變得煞白。

——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雲起身上罩着一件遮蔽氣息的法袍,面上覆着一張面具,只有一雙湛黑深沉的眼瞳露在外面。

只是此刻,那雙眼瞳裏多了一絲茫然。手中拿着風行镖行的地級玉牌,雲起漫無目的地走在這陰會的市集裏。

他其實有些倦了,但又不想停下,似乎只有不停地行走,才能讓他暫時不去想空落落的懷裏和丢了的東西。

離了檀宗的護庇,離了黑戒對神魂的維系……會死麽?

面具下,雲起微微勾起了唇角。那雙漆黑的眼瞳裏卻沒半點笑意。

……大概會吧。

可他還是想知道。他想知道在那個他可以為之死去卻能輕易把他丢開的師父眼裏,他的生死能有多重的比例?

洶湧的魔氣在雲起的眼底翻滾席卷,他的意識忽地恍惚了一下,跟着足下踉跄,他的身形一個不穩,便被身旁的人扶住。

與此同時,一個溫和的男聲在耳邊響起——

“你沒事吧?”

雲起擡眼,卻正撞進一雙帶着點幽紫色的似曾相識的眸子裏。

“景七……”

無意識地,這個名字從雲起的唇間吐了出來。思緒清明之後,他自己都忘了自己剛才說了什麽,卻見面前這人同樣覆着面具的臉上,那雙幽紫色的眸子裏掀起了滔天的浪潮:“您真的還——”

雲起望着對方的目光此時卻已經重歸陌生的清冷平寂,他退了一步:“抱歉。”說完便要離去。

那人被雲起的情緒反差搞得呆了一下,回過神後若有所思地琢磨了一下,然後便飛快地移動身形追向已經走遠的雲起。

被對方攔在一條巷道裏,雲起的聲音終于冷了下來:“有事?”

“您要去東土森林拿玲珑木嗎?”

這人開門見山,第一句話便讓雲起眸色一凝。

雲起的思緒飛快地轉過一圈,片刻後他松了神情,微狹起眼睛看着對方:“和林家那位小姐一起的?”

對方被拆穿了也不驚不怒,反而仍是溫和地笑道:“您聖明。”

“……”

這人奇特的誇獎方式讓雲起都沉默了一下,然後才轉開視線:“我不想和你們有任何瓜葛,你走吧。”

“我們沒有要麻煩您的意思。”那男子絲毫不惱于雲起冷然的态度,仍是笑着開口:“只是為了報答您救了我家小姐的恩情而已。”

“你家小姐?”雲起聞言,清冷地笑了一聲,一雙眼瞳裏沒半點情緒,冰涼地看着對方,“在林家……或者在你們的勢力裏,那個所謂的林家小姐,地位應該還與你差得遠吧?”

那男子停頓了一下,又笑着道:“您素來聖明。”

“……”

雲起不想再和這人說話了,他轉身就要往回走。

只是身後那溫和男子身形一閃,又到了雲起面前,這一次,趁雲起還沒攜怒開口,男子已經拿出了一根看起來毫不起眼的木條。

“這是什麽?”

雲起掀起眼簾來,看着對方。

溫和男子将那木條狄道樂雲起面前:“東土森林,玲珑神宮的入宮令。”他一頓,而後輕笑,“只有拿着這個,您才有可能進到神宮裏面,取得玲珑木。”

“為什麽要幫我?”

“因為……”那男子溫和地笑,“您救了我家小姐?”

“……”雲起沒說話,往旁邊邁步。

“您還是這麽無趣吶。”那男子小聲地咕哝了一聲,然後忙退了一步,笑着再次把人攔住,“待玲珑神宮出世,這入宮令的真假一辨便知。若是害您,我們又何須這麽麻煩?”

雲起未做聲,擡眼看他。

溫和男子毫不避諱地與他對視。

過了片刻,雲起伸出手來:“給我之後,不要再跟着我。”

那溫和男子苦笑了一聲,“都聽您的。”剛把那入宮令放入雲起手中,男子的眸色倏然一厲,“您的黑戒呢?!”

“……送人了。”雲起拿了入宮令,送入儲物袋中,收手往巷道外走。

那溫和男子的臉色在面具下大變:“沒了它您如何壓制神魂——”

言語未落,男子的面前,雲起的身形毫無征兆地伏倒下去。

男子慌忙上前把人扶住:“陛——您沒事吧?!”

雲起的意識渾渾噩噩,腦海裏紛亂的圖景走馬燈似的旋轉,而在這紛擾混亂的恍惚中,他的聲音裏不自知地帶上責令的低沉口吻:

“吾累了……送吾回宮……”

話音落時,雲起的意識也徹底沉進了黑暗裏。

“這又不是魔域,如何回宮啊……”巷道中的溫和男子無奈地苦笑,頭也未回,對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的幾道黑影嘆道:“我觀痕跡,是陛下自己封印了記憶修為,既如此,我等便不能随意插手。……還有,記得一定封鎖消息,陛下還活着的事情決不能讓那些亂臣賊子得知!”

“遵七将軍之令!”

“暫不離城,将陛下送到林家門下的店鋪居所裏吧。”

“是,将軍。”

片刻之後,這巷道裏就已經空無一人了……

——

半個時辰後。

蘇葉子站在陰陽城的一條長街上,指着自己面前那棟木樓,狹起眼望向身旁的人:“——你确定我乖徒在這裏面?”

冷天卿看了看手裏的白玉盤上的光點,然後點了點頭:“按照镖行地級玉牌的指引,雲起師侄确實就在這裏面。”

蘇葉子面無表情地扭臉,又把這棟木樓看了一遍。

二樓上露着雪白玉臂的女子們正沖着樓下的蘇葉子揮手,嬌笑連連:

“這位公子,上來玩玩啊?”

“……”

蘇葉子磨了磨牙,擠出一個笑容來。

“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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