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字字珠玑

掌櫃姓李,原是二掌櫃,一年半前靠着巴結謝清榮爬上了掌櫃之位。手握掌櫃大權的他,在謝清榮面前阿谀奉承,獻媚讨好。在夥計面前則高高在上,趾高氣揚。

襖裙始興後,曲裾成了過氣之服。部分女子認為曲裾一圈圈裹下來,太過婀娜動人,不複女子高貴莊嚴,使得購買曲裾的百姓越來越少。謝記衣鋪算是京城唯幾家販賣曲裾的衣鋪,常受到鐘愛曲裾的老顧客的光顧。

但李掌櫃一上位,見曲裾大勢已去,不顧他人勸阻,跟風賣起了襖裙,半年前更是氣走了曾一路跟随謝昕璇設計曲裾的陳裁縫和王裁縫。

謝記衣鋪是京城第一衣鋪,李掌櫃不甘心賣給賤民,但達官權貴又看不上他手下裁縫設計的毫無新意的襖裙。所以這一年半載非但沒有大賺一筆,反而因為同類服飾太多,生意走起了下坡路。如今更是因為愛理不理的态度,趕走了大批的老顧客,造成了人煙稀少的困境。

“李掌櫃,想必你已經知道了,如今我是初辰的妻主,也是謝家所有地契的主人。”

謝家的地契,蕭晚早全部歸還給了沈氏。此刻說出來,純屬立威。

“見過新東家!不知東家大駕光臨……”

瞧着李掌櫃狗腿似的谄媚,蕭晚微微一笑,揚聲道:“今日本小姐正巧有空,路過此處就來查查賬。”她一掀衣袍坐在了椅上,一副大小姐親臨的氣場,“把本月衣鋪的賬本拿來吧。”

見蕭晚突如其來要查帳,李掌櫃緊蹙起眉頭,心立即慌了起來。但一想到這位不學無術的草包大小姐如今只帶了一位丫鬟過來,恐怕是真的臨時興起,想過過看帳的瘾吧。

“李掌櫃怎麽了?難不成賬本有問題?”蕭晚不滿地問。

“沒,當然沒問題!只是記的有些亂,望小姐海涵。”想到蕭晚根本看不懂賬本,李掌櫃毫不擔心地遞上了本月的賬本。她做掌櫃的時候,一般準備兩本賬,一本自己記的,一本則是在每月月初清完帳後,給東家看的。這次蕭晚突如其來的要看帳,李掌櫃只好給出了自己記的那本。

原以為蕭晚只是随意地翻兩頁,擺擺架子過過眼瘾,誰知她竟仔仔細細地看了起來,眉頭越蹙越緊,李掌櫃的心立刻虛了起來。

蕭晚翻了四五頁,發現賬本上都是流水賬,既不分項目,也不分總括和詳細,只是簡單得按照時間發生的先後序時記載着每天金錢和貨物出入。

這都是十幾年前的記賬手法,粗略又不實用。在最近幾年的進步下,東魏的記賬已細化為分門別類的明細賬,例如蕭家的明細賬一般采用三欄活頁式賬簿,作為總分類帳的補充,清楚又詳細。每到月末在清帳盤點時,亦不會算錯。

但李掌櫃竟還用着舊方法記賬!

蕭晚心中一沉,耐着心思又翻了幾頁。因流水記賬只記載着金錢和貨物的出入,盤算時只要将盈利和貨物的出入對上即可。因謝初辰教過她簡單的四柱結算法,蕭晚本着不放心的原則,随手拿着算盤清算了下,誰知,一上來竟是個錯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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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晚的臉色越來越沉,足足看了半柱香的時間,挑出了不少錯賬和壞賬!這才月中就記得稀裏糊塗,到了月末清帳時又怎麽會平!整整一年半載,謝清榮從未發現過貓膩,可見李掌櫃給謝清榮的賬本很有可能是假賬!

假賬之下,必有貪污!

蕭晚合上賬本,淡淡地問道:“李掌櫃,你每月的月錢是多少?”

李掌櫃不明所以,回道:“二十兩。”

普通店鋪的掌櫃不過十到十五兩,李掌櫃能拿二十兩月錢是因為謝記衣鋪曾經的好名聲,但如今,她卻是不夠格的。

“你們呢?”蕭晚問着剛才嗑瓜子閑聊的四人。那四人還以為蕭晚要提拔自己,連忙激動地說:“小的們月錢五兩。”

陸陸續續地,蕭晚将所有人的月錢問了個清楚。真正為衣鋪忙上忙下的二掌櫃只有八兩銀子,辛苦工作的裁縫們也只有四兩銀子,和李掌櫃關系好的四名夥計卻有足足五兩,其餘夥計才一到三兩不等。

“李掌櫃,還有你們幾個。”指着那四個游手好閑的夥計,蕭晚冷冷地說,“你們被本小姐辭去了,拿着本月的月錢走人吧。畫夏,拿銀子給他們。”

衆人你望我,我望你,一時間靜谧無聲。好半響,李掌櫃驚呼地撲倒在蕭晚身前,緊張地問:“大小姐,小的究竟做錯了什麽,您怎麽要辭去我們呢?小的一定改正,不讓小姐失望的!”

“身為掌櫃,月錢足足二十兩之高,賬本卻記得雜亂無章,錯賬壞賬數不勝數。”

見家喻戶曉的草包纨绔女竟清楚明晰地指出了幾個錯誤,李掌櫃一怔驚愕。她似乎第一次認識蕭晚一般,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端詳着蕭晚。

好半響,才顫抖着雙唇,狡辯道:“小姐,我是因為最近事多繁忙,記賬才有些疏忽了,以後……”

“忙?你擔任掌櫃的這一年半載,謝記衣鋪盈利十分微薄,生意逐月下滑。如今,衣鋪裏更是一位客人都無,這就是你所謂的忙?”

“那是對面的錦繡衣閣将生意都搶了去!”李掌櫃急急地辯解。

“還找理由!”見李掌櫃從未考慮過生意下滑是因為自己的管理不善,而是怪着對面新開的錦繡衣閣,聲稱是對方搶走了自己的生意!

蕭晚大怒,冷聲呵道:“別以為本小姐是那愚蠢的謝清榮,白白花二十兩月錢來養你這麽個無用之人!”

“蕭小姐!”這麽一塊大肥肉,李掌櫃怎舍得放棄呢。見蕭晚鐵着心要辭去自己,她急急道:“蕭小姐,再給小的一次機會!下次,小的一定……一定!”

蕭晚一擡手,冷冷地打斷:“畫夏,發好銀子就給本小姐送客。若有人大吵大鬧不肯走,就給本小姐丢出去!”

見事已成定局,李掌櫃幹脆撕破臉罵道:“蕭晚,我管理謝記衣鋪兩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竟然就這樣辭去我!根本就是恩将仇報!你是個世家大小姐,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根本不懂經商的苦!這衣鋪若非我苦心經營,早就關門了!”

見蕭晚目光冷冷地瞪向自己,嘴角的冷笑越來越詭異,李掌櫃才想到這位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小霸王,随便做什麽就能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立刻吓得夾着尾巴灰溜溜地逃出了衣鋪。

她一走,她的四名小跟班拿着畫夏給的月錢,也慌慌張張地離開了衣鋪。

蕭晚這麽一招殺雞儆猴,使得衣鋪內詭異的寂靜了起來,大家拘謹地站立着不敢亂動。見衆人神情怯怯的,蕭晚微微一笑,和善地說:“大家不必拘謹。關于衣鋪的事,我想跟大家好好聊聊。”

蕭晚知道,大庭廣衆下,大夥是不敢說真話的,于是進行了一對一的面談。一開始衆人還有些膽怯,不敢說實話,待見蕭晚真的面色和善,不似傳言中那般驕縱時,才慢慢放開了話匣子。

蕭 晚了解到,謝記衣鋪能苦苦維持一年半載不虧本,并非是李掌櫃力挽狂瀾,而是二掌櫃寧秋和兩位老裁縫一直苦苦支撐着。寧秋是謝昕璇帶出來的徒弟,原本是謝記 衣鋪的繼承人,可惜謝清榮上位後,讓阿谀奉承的李掌櫃成了謝記衣鋪的掌櫃,而兩位老裁縫則被李掌櫃氣走了,在半年前自立了門戶。

蕭晚見到寧秋時,她正在庫房裏整理着衣物。寧秋年約二十五歲,長得高高瘦瘦的,面色微微有些疲憊的蒼白。見到蕭晚時,她既不谄媚,也不卑微,态度恭敬恰到好處,是蕭晚喜歡的豪爽類型。

待到蕭晚問她為何不和裁縫們一起離開時,她面色微微一苦,小聲地說:“謝記衣鋪是師傅和師公一起努力開創的,是他們二十幾年的心血。”

“師傅曾說,衣服是情感的表現。每件衣服,都是本着給每位顧客帶來溫暖和幸福而設計的。可現在師傅當年的設計,已消失在了大街小巷……而她留下的衣鋪,更是被謝清榮和李銳這兩條吸血毒蟲糟蹋得一幹二淨。”

“我不能棄之離去,因為我若跟着走了,就沒人能保護這間衣鋪了。而我在等,等到少爺嫁人那天,或許會有人來保護這間衣鋪和少爺,将那些吞噬謝記衣鋪的毒蟲一一去除!”

小 的時候,蕭晚的确喜歡過穿曲裾深衣。不過長大後,她認為曲裾太過妖嬈,不符合她高大上的形象,便再也沒有穿過。如今,聽到寧秋娓娓道來着謝記衣鋪這些年來 的心酸與苦楚,蕭晚心中一動,輕輕地開口:“寧秋,從今天起,你就是謝記衣鋪的新掌櫃。我有事,想請你幫忙。”

在得知謝初辰嫁給京城第一纨绔時,寧秋只覺得一陣晴天霹靂,心想着這下完了。李銳多會阿谀奉承,讨好谄媚,是蕭晚這類纨绔女最喜愛的類型。日後,無論少爺和衣鋪,都無人守護了……

可在聽了蕭晚的計劃後,她卻驚愕地覺得,或許少爺嫁給了一位不得了的妻主。

離開庫房後,蕭晚當衆宣布寧秋為新一任掌櫃,同時對謝記衣鋪上下進行了整頓和規劃。正在蕭晚和衆人探讨着未來計劃時,畫夏蹙着眉走了進來。

“小 姐,那李銳帶着一群人跑到門口大吵大鬧,說您這個不學無術的纨绔子弟不分青紅皂白地趕走她,惡意霸占原是謝家的衣鋪,居心叵測、狼子野心!”如今的畫夏不 再是以前讨厭蕭晚讨厭得要死的桃花,而是超級護主的小跟班。她不開心地揮了揮拳頭,惱怒道:“她在外面惡意敗壞您的名聲,要不要奴婢将她揍一頓?”

蕭晚蹙眉不解。

剛才,李掌櫃明明忌憚她背後蕭家的勢力才慌慌張張地離去,為何現在突然折返敗壞她的名聲?李掌櫃的膽子何時變得這麽大,竟敢和蕭家作對!?

這事有貓膩!

蕭晚臉色沉沉地走出了店鋪。門口早已圍了一群不明真相的百姓。他們望着蕭晚的目光滿是憤怒和不滿,更有人竊竊私語着蕭晚往日的斑斑劣跡。

瞧見蕭晚走出,李銳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說着蕭晚剛才的惡行和霸道,把自己完全說成了被害者的身份,好似蕭晚做了什麽天大的惡事。

蕭晚原本就臭名遠揚,如今被李掌櫃随意潑個髒水,百姓們深信不疑,認定蕭晚搶占了謝記衣鋪,運用霸權和暴力趕走了李掌櫃!實在是可惡!

學武一段時間後,蕭晚耳力極佳,倒是将他們憤憤小聲的咒罵聲聽得一清二楚。

蕭晚笑了。她手一伸,止住了因為憤怒想去揍李掌櫃的畫夏,幽幽地走上了前。

“官府判案,都要聽完雙方的說辭,并進行調查取證,才可斷案。各位鄉親只聽了李銳的一面之詞,就斷定是我的不是,未免也太武斷了吧。不知可否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為自己辯解兩句?”

蕭晚朗朗開口,聲音清朗溫和,宛若清泉玲珑,完全不似曾經的驕縱和狂妄,一口一個本小姐。百姓們憤憤不滿的聲音漸漸平息了下來,似乎很好奇這位驕縱霸道的纨绔女會說出怎樣的理由,又為何态度大變,變得十分和善和親民。

人群中有四五個專門煽動人群起哄的女子,見百姓們忽然安靜下來,也只好跟着閉上了嘴。

“今 日我來謝記衣鋪時,見到李銳正和四名夥計嗑瓜子閑聊,當有客人進店鋪買衣服,她卻因對方衣着破落愛理不理。而我查賬後驚愕地發現,李銳身為謝記衣鋪的掌 櫃,竟連最基本的記賬都記不清晰,錯賬壞賬多得數不勝數。而謝家付給李銳的月錢為二十兩銀子,一年半下來,少說有三百七十六兩白銀,可這一年半載,她作為 掌櫃,不但沒有提高謝記衣鋪的業績,還使得衣鋪的生意走起了下坡路。試問諸位,這樣的掌櫃,你們會聘用嗎?”

頓了頓,蕭晚微微揚起了聲音:“像李銳這樣好吃懶做的掌櫃,不管你們會不會聘用,我蕭晚是絕不會聘用的!我需要的掌櫃,不是阿谀奉承、不務正業的牆頭草,而是真正為店鋪付出努力的人。寧秋就是我心目中的人選,也是謝記衣鋪新一任的掌櫃!”

蕭晚字字珠玑,句句擲地有聲,立刻引起了百姓們的共鳴。

其實,一開始來鬧事的一小波人是有人請來故意鬧事的,在各種煽風點火下,路過的百姓便加入了讨伐蕭晚的行列中,隊伍越來越壯大。

蕭晚的名聲太臭,以至于衆人才反應過來往日李掌櫃怠慢輕視的待客之道。而謝記衣鋪剩下的夥計們早已和蕭晚統一戰線,尤其是寧秋,當衆為這位新主子說着好話,使得衆人對李掌櫃的言辭産生了巨大的懷疑。

“今日,我辭去李銳時,已給足了她本月的月錢,自認問心無愧。而我是初辰的妻主,亦是謝記衣鋪的半個主子,為了謝記衣鋪未來的發展,完全有資格辭去一個無用之人。所以請問各位,我蕭晚何錯之有!”

蕭晚伸手一指,指着那準備趁亂逃走的李銳,嘴角冷冷一笑:“而她,竟當衆颠倒是非黑白,将自己說成滿腹委屈的受害者,将我說成是狼心狗肺、霸道無恥的剝削家,并且煽動百姓栽贓污蔑于我,不知有何居心!”

望着與往日氣質完全不同的蕭晚,衆人驚得張大了嘴巴。

“畫夏,将她抓來,壓去官府嚴刑逼供!”

蕭 晚一聲令下,李銳立刻被畫夏從人群間揪了出來。見蕭晚冷冷笑望着自己,李銳一想到她對謝清榮的所作所為,吓得雙腿一抖,趴伏在地:“蕭小姐,我、我錯 了……!是有人給了小的一百兩銀子,讓小的污蔑敗壞你的名聲……小的不敢了,求蕭小姐饒了小的!小的真的不敢了!”

“是誰?”蕭晚冷聲喝問。

“小的不知道……那女子蒙着臉……小的什麽都沒看見……”

事已至此,衆人恍然大悟,是有人故意利用李掌櫃污蔑和陷害蕭晚。若不是蕭晚三言兩語化解了危機,他們可就錯大了!

一瞬間,謝記衣鋪的門前安靜了下來,衆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愧疚得低下了腦袋。而蕭晚陰沉着臉,眸光犀利而深邃。

這時,忽然有道熟悉的嗓音由遠及近地傳來:“子淵,何事這麽生氣?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蕭晚擡眼望去,瞧見楚慕青急急走來。她一身華貴的绛紫衣袍,墨發高高束起,在空中飛舞輕揚着,襯着那張俊俏的臉更為柔和。

一靠近自己,楚慕青立刻各種關心詢問,并且命令着自己的護衛叫來官差,押走了李銳。

“子淵,竟有人敗壞你的名聲,這事絕不能忍!”楚慕青憤憤地說道,“子青一定會為你捉出兇手,還你一個公道!”

由于季舒墨常去茗仙居,甚至在他回蕭府前,詭異地逗留了很長時間,蕭晚特意命雲嫣調查了一下茗仙居的幕後老板,沒想到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茗仙居的幕後老板正是自己的“好友”楚慕青。

而她順着這條暗線一路摸索下去,竟驚愕地發現,這一年在京城內大紅大紫的錦繡衣閣,也是楚慕青所開。

世人眼裏,當朝的三皇女楚慕青是個游手好閑、不務正業的皇女。所以大皇女派和二皇女派在朝堂上争鋒相對時,從未有人想過這位小侍所生的三皇女,在暗中默默地培養着自己的勢力,并在最關鍵的時刻給予龍虎相争的兩派最致命的一擊。

不得不說,她這位好友裝得可真像啊!

若非前世楚慕青太過得意,在她死前袒露了一切真相,想讓她死不瞑目,或許她重生後,會繼續錯信着她和季舒墨,繼續造成着蕭家無可挽回的悲劇。

不,應該說,若是她在死前都蠢蠢地不明真相,或許她不會因為怨氣太重,而重生了……

楚慕青,我蕭家的血海深仇,我蕭晚頭上這頂綠油油的帽子,我會跟你一條一條慢慢地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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