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新兼職

道觀門口立了塊碑,以工整的小楷雕刻臺階九十九。

前段日子吳窺江被個老朋友胡吹海侃,戴了一通高帽,明擺着的有事相求。惹得他一時技癢,結果訂單到現在還沒談攏,面子裏子一并沒了。

朋友帶貔貅金珠手串,信仰虔虔,辦公室的側窗正對道觀,說是取紫氣東來。吳窺江不理會,結果趁中午的功夫,還是來看了看。

道觀裏挂着一排排粉手串和石頭,沒想到大道三千,專修男女關系。來都來了,吳窺江守着四大寬容箴言之一,挑最貴的攤位去。

攤後老頭撚着胡須,鐵了心認定男人一表顯財力,專盯吳窺江手腕瞧,瞧得眼珠子都忘記轉:“這位兄臺,面——”

吳窺江心知肚明,手指在二維碼立牌上一磕:“我算運氣,最近倒黴,出門就被撞。”

老頭還當他是不好意思明說,高深莫測地捋胡須:“本道只算姻緣,愛莫能助。不過姻緣有撞來一說,運氣有撞走一說——”

吳窺江白贈他一句:“胡子掉了。”

老頭忙檢查,難怪手中沒分量,這良心爛黴的假貨商,生産的膠水假冒僞劣,一月掉了三回!毀了他三次生意。

吳窺江抱臂直樂:“我是說被車撞!還有命活嗎?”

他轉身就走,抱怨耽誤時間,還不如回去瞎琢磨。

談不成就談不成,不缺這一份訂單。吳窺江也不稀罕,大不了給陳年積怨畫個句號,以後正好誰也別誇他。他轉身看了眼道觀,啪叽一下,被人撞了。

天氣也好,陽光媚人,怎麽還撞上了。一男孩,只來得及看見打了碎影的半張臉,趁人愣怔的功夫,就想跑,叫他抓了個正着。

被撞上算不算?吳窺江的脾氣是真不好,不用醞釀,張口就是一腔兇神惡煞:“你撞了人不知道!”

手臂滾燙,他一看,一臂全是啪嗒啪嗒的淚珠子,怎麽還哭上了!

吳窺江沒見過這麽能哭的人,完全不想招惹,想起剛才那老騙子說黴運被撞走,且當撞一撞,傳播倒黴,趕緊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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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沒有轉運不說,反正鐘在禦今天是夠倒黴的,打從他準備上山買桃花石開始。

鐘在禦是什麽人?他為了五千塊的哭戲替身,睜睜眼就是淚珠,潑水似的大滴直落,能瞬間卸一臉濃妝。

機會不等人,鐘在禦放着随時可能出現的機會不要,就為了這塊石頭。

林森今晚約會,得祝他馬到成功。

“對方女的,比我大,你說我相個屁。”林森瞠目結舌,“人家請吃飯,二九九的旋轉自助。”

林森年少老成,嘴裏含蜜,常被十裏八村的媒婆借用當優質股吸引客源。沒辦法,誰叫現在演戲不賺錢,不削尖腦袋找別的活,日子都過不下去。

鐘在禦說:“你到底要不要!”

朋友間經常抓瞎,禮輕情意重拿出來捯饬一番,特別暖心。

“當然要。”林森哄他,拎起桃花石一瞧,怎麽看都是鵝卵石打了個窟窿眼兒,挑三揀四,沒辦法不嫌棄,“這也太敷衍了吧,多少錢,一塊三個。”

鐘在禦咬牙:“三塊一個!呸,十塊一個!你想着我點好就行了!”

兩人窩在戲棚外,找了窗牙坐,再等個半小時,沒機會,他倆就“打卡下班”。

旁邊都是等活的群演,最近有兩個劇組拍戲,群演需求量大,大家恨不得候二十四小時。

候戲的人分大小兩撥,是一樣也不一樣,他倆個在小的一撥兒裏。

鐘在禦低聲問:“你那約會對象是什麽人啊。”

林森從包裏摸出鑷子和小鏡子,對着比劃:“樓上給我介紹的,管飯就成,管她什麽樣。待會讓我給你修個眉,記得帶我看免費電影。”

鐘在禦前兩天找了個電影院夜間帶路員的兼職,做每周二四六的晚上,一通瞎琢磨,應該能看免費電影。但此刻他恨不得憑空生倆兔耳朵,耷拉下來正好蓋住眉毛。

林森去美容店裏兼職美甲,大老爺們往花紅柳綠的大廳一坐,比小姑娘還能專職貌美如花。

林森夾掉多餘的眉毛,鏡子裏的臉泛着油光:“都是油,不行,我得敷個面膜。”

洗臉敷面膜,半小時足矣,說完就去衛生間。

鐘在禦喊:“你就知道沒戲了!”

袁哥是個精明的小個子,也是本市群演的頭兒。他急急忙忙小跑出來,一看鐘在禦就問:“就你一個?林森呢?”

這是有活!旁邊的人都趕緊擠過來,想分一杯羹。

鐘在禦一喜,拔腿狂奔:“他去廁所了!我去喊他。”

袁哥喊:“趕緊的!”

林森剛洗完臉,正對鏡擠壓面膜裏的氣泡。鐘在禦風風火火地闖進來,上前一把撕了:“快點,袁哥找咱們倆!”

“指名道姓?只找咱倆!”問歸問,林森由驚轉喜,捧水搓了把臉蛋,擦着水跑。

外面的袁哥已經被圍得水洩不通。群演劃個金字塔,他親手帶拔尖上的一小撥兒。說白了就是群特,明着露臉,常有臺詞。他被堵得糟心,破口大罵:“人家要找好看的,眉眼騷氣能飛花的!你們哪個有那麽好看?滾滾滾。”

他手下的群特五花八門,論起顏值當屬鐘在禦和林森兩個,經常男扮女妝,當個丫鬟之流,上過鏡念過詞,遠遠見過影帝,可也就此為止。

人群不情願地漸散,兩人擠進去,一左一右圍着袁哥,也挺像美女左環右抱。

袁哥走路一颠一颠,嘚瑟着:“在禦,今晚可是你第二次和陳卿合作,咱們也是因為他結緣的。人家當年還啥都不是,現在怎麽也算二線了。你好好幹,肯定比他行,袁哥一直看好你,還有林森也是,都好好幹。”

林森默默看了眼鐘在禦,鐘在禦還了他一個沒事的眼神。

鐘在禦同陳卿的第一次合作是場哭戲,正是袁哥一眼看中他,替陳卿做了回替身。過去的都是同樣光陰,人家大紅大紫,他也上成了群特。他歡天喜地看着袁哥,幹巴巴地讨好:“得謝謝袁哥給機會。”

“我算是看出來了,手底下幾十號人,也就你倆能拿得出手!”袁哥拍了拍兩人的肩,牟足勁地誇,“他們伴舞的不夠,還缺倆個高的。現在劇組都在吃飯呢,你倆先領盒飯,準備好聽舞指說戲,瘋子吳投資的戲,就是不缺錢,一人兩千。”

袁哥攬着林森的那只手伸出兩根手指,一前一後,來回比劃。

薪酬他要抽走五成。大家藏在肚裏心裏,都不明說。就事論事,這也挺賺。

不過一聽盒飯,鐘在禦連工資都忘了。

陳卿時間緊迫,大家緊趕着拍。沒顧着看大明星,兩人直接朝領盒飯的隊伍沖。投資商除了錢什麽都不缺,群演也給高配盒飯。

鐘在禦和林森領完盒飯,找了個空地并排坐,蓋一開,米飯上鋪倆紅彤彤大蝦。

就聽催促:“跳舞的呢?快來化妝。”

袁哥等着這句話:“快快快,你倆快點。”

林森抓緊時間扒拉兩口,鐘在禦早有準備,從雙肩包裏掏出飯盒,一開一扣再一蓋,等着得空再吃。

跳舞的姑娘都是臨時在城裏舞蹈工作室裏找的,一個比一個如花似玉,也能顯擺,恨不得擰出水蛇腰,結果連連遭罵,鐘在禦和林森也只能跟着挨罵。

入境還挺怕這種特能作的主兒,主角跳得都沒她們好,那還拍什麽。鐘在禦和林森身經百戰,太懂得怎麽襯主演,在一旁冷眼旁觀,看得完全忘記腹中饑餓。

等水蛇腰們肯收斂點,又□□她們僵硬着笑。陳卿沒來,來的是替身,臉部輪廓極像,戲狀一畫分不清真假,難怪要臨時招人,還要高個。

拍了這一場舞蹈戲,卸妝,都過了八點半。

林森怕卸不幹淨,沾着自帶的卸妝油,擦第三遍了:“我去簽字領錢。”

鐘在禦用劇組的湊合一遍,搞不懂他哪來的閑工夫精細,只急着說:“我去推車,大門口等!”

分工合作,鐘在禦拿出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到停車場,推出自行車騎到大門。

沒多久,林森追上來,往前面的橫梁一坐,催促指揮:“送我去地鐵口,晚飯換成夜宵了!”

“兩步你還要我送!”趕他下來還不如抓緊時間蹬兩圈車镫子,還好這小子就一把骨頭。鐘在禦端穩車把,來回四顧,觑機彙入車流。

林森以玩轉單杠的穩定度,湊合着給自己畫了個妝,口紅塗完,還嘟着嘴問:“看看是什麽顏色!”

他們在化妝品裝櫃打工時,林森美滋滋地分到粉底區,鐘在禦黴運纏身負責口紅,差點懸梁刺股。

“芭比粉!”鐘在禦打了個顫,記憶猶新,靠邊停車,驅貓攆狗似的趕他,“快點下去!一塊一次,從下回開始收錢。”

鐘在禦一路攆摩托超電動,綠色環保無污染,僅靠倆輪胎,一騎絕塵。

他心裏盡想美事,想着上班的第一晚能不能偷偷看個電影,還趁等紅燈的功夫浏覽最近上映的片子。再跟賣爆米花的小妹搞好關系,混點零食。也要跟經理搞好關系,畢竟賣不掉的食物是喂狗、丢垃圾桶、還是咱們分分,聽憑經理吩咐。

這些都不是重點。

重點在于抓緊零碎時間打瞌睡,争分奪秒補睡眠。這段時間活兒都挺好,投資商有錢,劇組出手也大方,機遇難求。

十字路口一角有座廣場,四周是全城核心商業區,地皮天價,唯獨伫立一座老破舊小的電影院,以及熱火朝天又接地氣的夜市。

土味香飄千裏。

鐘在禦吸吸鼻子,停車鎖好,氣定神閑地往電影院走。雖然是随時都能拍拍屁股走人的兼職,他還是懂得開始要裝怪賣巧,恁多的尾巴也得一條條地露。

門口檢票的居然不是漂亮小姐,換成了個禿頭老男人,脖子下系着黑色蝴蝶領結。兩瓣豐滿的銀發中,有顆飽滿锃亮的腦袋頂,讓人懷疑他審美觀獨樹一幟,特意剃了個禿頭。

鐘在禦無語:“你不是經理嗎?親自下海檢票啦?”

他來面試,就是這老頭接待他,拿腔帶調,問東問西。明明是雇個兼職帶路員,不知道的還以為相女婿。

老頭沒臉,下垂的肌肉恨不得夾死丫的,只得承認:“我就是一檢票的,再說,你也沒問我。”看見鐘在禦幸災樂禍的臉,不耐地催促,“換衣服去,這條道走到底左拐有個雜物間,是更衣室。給你清出來一個櫃子,衣服也挂在裏面。”

工作服是白襯衫和黑褲子,配一個黑色領結,鞋子穿自己的。

鐘在禦懶得包裝,換好衣服,對着更衣鏡,顧影自憐地欣賞了一番,單手與牙齒合夥,把領結系在了腕上,全當滿足了有只表的心願。

電影院只做十點後的場,這個點還沒開始,走廊裏無人,世界暫時不需要英雄仗義相助。

鐘在禦如寂寞難耐的空巢青年,溜達着去找老頭。老頭抱着手機,聚精會神地打單機鬥地主,他胳膊肘一戳,問:“就咱們兩人啊。”

老頭抖了抖胳膊,頭也不擡:“那怎麽可能,還有個掃廁所的,遲到專業戶,沒來呢。”

得,也就三個人。

鐘在禦嘴饞爆米花,想着味兒,問:“沒個賣爆米花可樂的?”

老頭這才擡頭,瞄了他一眼:“沒看見旁邊的夜市?以前有,一天賣不出去一份。”

鐘在禦摸摸偏平的肚子,有些可憐。

大小夥陽氣太旺,燥得慌,老頭受不住,不動聲色地挪了一步:“別愣着了,掃廁所的沒來,你去看看哪裏髒,記下來。”

“記下來?”

“順手給掃了也成。”

鐘在禦掏出四九九的手機,在老頭面前一晃,還挺得意,笑得面帶桃花:“我還是順手給記了吧。看到沒,備忘錄光溜溜的,勤等着記點東西。”

桃花一直帶着,一直美着,鐘在禦看哪兒都覺得一塵不染。他沿着走廊檢查一遍,開始挨個影廳檢查,還挺專業。

鐘在禦晃着晃着,覺得自己像個幽魂,幽魂撞上同類,十號廳的最後一排,坐了個人,地上有人影兒。

來那麽久也沒見第三個人,鐘在禦愣頭青一個,湊上去:“怎麽不買前面的座,這位置音質渣畫面差,看電影時兩眼得犯蚊香眼。”

吳窺江忘記被撞的那茬,去道觀也當散心。忙了一下午,在晚上九點簽下訂單。聽着聲音天真,以為是個小孩,他心情也好,有意逗人玩。

他轉過頭,熱氣筆直地朝對方耳孔裏鑽,“你沒看見前面都被坐滿了,只能坐這。”

鐘在禦想起這個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觀閱~沒評論,繼續求評論

正好現在評論少,評論前兩百發紅包~~永久有效。

原諒我的厚着臉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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