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裝樣
小蒜快走兩步,隔壁目光灼灼,裝不下去,才悻悻地打招呼:“老板,你也在啊。”
吳窺江演得爐火純青,仿佛剛才用目光灼人的不是自己,打量了好幾眼:“穿那麽正式?這是試戲呢?”
路擺着前面,勤等着人走。鐘在禦拼命點頭:“對對對,是試戲。”
暗中慶幸,好幸運。
“什麽戲?”吳窺江問歸問,空下來的手不安分,不待邀請,明明也沒多熟悉,愣是解開了人家胸口一排扣。
光天化日,一個輕佻,一個傻乎,沒擦出半拉火花。
鐘在禦穿的是林森的外套,裏面搭影院的工作服,不像正兒八經的一套,反倒多了許多街拍似的随意。
鐘在禦第一次把工作服穿回家。平淡無波的衣服,一點也不像別人家的,都是怎麽花裏胡哨怎麽來。今兒第二次被逮個正着,比白瞎了一上午的林森還倒黴透頂,他尴尬得無以複加,不知何時沒了腦子。
吳窺江善解人意:“外套小了,不是一套。”
鐘在禦騎驢下坡:“出門太急,随手瞎套。”
吳窺江追根究底:“在試什麽戲?”
“就是前臺……”鐘在禦支支吾吾,不敢對視,垂着眸,開始胡編亂造,“鏡頭不多,就是等男一進公司給他指路。沒的臺詞,我就是個小演員,當然還要入境,還要笑的,要求特別高,一點都不能馬虎。”
吳窺江認真思量一番:“聽起來挺難的,會演嗎?”
鐘在禦什麽也沒想,随着心,嘴硬:“不會,哪有人生來就會的,都是慢慢練出來的。”
吳窺江今天不像他自己,雖然一開口,還是相同的不容拒絕:“走吧,演一遍,我給你把關。”
一個信口謊言,換回這麽大顆熱心,鐘在禦懵了:“現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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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我沒資格?”吳窺江看手表,眼光還能二用,分神睨着人,“你趕時間?劇組要你什麽時候過去?”
鐘在禦偷瞄寫字樓,上午一輪初步篩查已經結束,下一輪估計要等一兩個小時。不過撒謊了的人心都虛,他隐隐有些期待,這還是第一個說替他把關的人呢,把關會評論好與壞……這致命的誘惑,他怎麽拒絕!
“還早呢,換個地吧,別在這,被人偷師了怎麽辦。”
吳窺江樂:“行行行,千萬別被人偷師。”
這裏他們都是第一次來,人生地不熟,誰都不知道哪裏何時。走過路過的,各個似心懷鬼胎。
一個說:“我第一次來,天冷了想買件厚衣服,走着走着就看見你了。”
一個說:“我也第一次來這裏面試,以前都是直接去攝影棚。”
兩人心裏還都不虧,大把的光陰随便撒漫。挑三揀四,湊合還覺得委屈,終于找了個貌似無人的地。
違規占用的消防通道的中間平臺,公共區域權且當自家倉庫,燈換了成大功率,還有面破鏡子呢!
平臺上有門,縫隙裏透出春回大地的喜慶。
鐘在禦好奇,将細縫推得大些,往裏瞧,亂七八糟,就是顏色旖旎,連物件也春意萌動。
吳窺江福至心靈,悄麽聲走到他身後,雙臂一張,把人給框了,虛虛成了囊中物。眼裏瞧着萬丈,心中肌膚相約。
收心難,他按捺住身與心,把門關了,口吻也半點不動聲色的:“別看了,當心來人趕你。”
鐘在禦沒察,他不怕被趕,沒跟袁哥前,和林森兩個在一通臭汗裏,拼命搶活,恨不得削成紙片人。
“好了,就這兒吧。”吳窺江左右看看,哪兒都不幹淨,積塵沒人掃,也就這時候覺得夏還妃勤快。他也不講究,倒退着走兩步,留出最大的空地,“你先走一遍給我看看,沒椅子,反正坐在臺子後笑,只看臉就成。”
鐘在禦發現吳窺江挺認真的,像個選角兒的導演,表演欲油然而生。他只演過唯唯諾諾的丫鬟小厮,更多的是濃妝豔抹的角色,入境的笑也多了幾分這種姿态。走不會,他準備先笑。
然而嘴才咧開,吳窺江就挑刺:“賣笑還是接客,老鸨才這麽笑。”
鐘在禦沒想到老板嘴還挺損的,不過他也被損慣了,一個笑容,從頭來過,才剛有動靜,就聽:“行,就是這樣。待客要禮貌周道,張持有秩——過了!”
他文绉绉地誇,鐘在禦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得過分。
吳窺江忍俊不禁:“出戲了啊,我要是選角的,你這下沒忍住,可就pass了。快點走給我看看。”他說着又往後退,仿佛一大片空地還不夠用,要全方位各種角度,得來個寬敞T臺才夠味。
鐘在禦太興奮了,想放松:“你等我醞釀醞釀!”
他原地跳腳,緊張得兩頰通紅。
粗制的角色扮演,劇本臺詞純屬瞎編,演員不是演員,選角不是選角,也還真像那麽一回事!
吳窺江腳下碰了硬物,還以為是牆,一踢,結果呼啦一大片,挨着牆放的一排倒扣的畫框全倒了。塑料仿木的劣質畫框,摔得噼裏啪啦,過年放鞭炮似的,不知碎了多少。
鐘在禦以為闖了禍,人家要來找他們賠償!他哪裏配得起,想跑,順手拉住吳窺江的袖子,又拽不動:“老板,快走吧!”
吳窺江滿不在乎:“走什麽?一堆垃圾,早就不要了,還要你賠不成?”他用腳踢了踢裏面的一個,“你看,裏面的畫受潮了,都是黴。”
鐘在禦心頭震顫,沒意識自己緊緊地攥着人家袖口。
那宣傳畫吳窺江也覺得熟悉,倒着放的,最下面有淚珠子,他的手臂滾燙起來,那一遭他都能回味到現在,怎麽又掉了他一臂的淚?再一看,人正以害怕的姿态,無意識又可憐地服帖着。
吳窺江倍感壓力,小心翼翼地用腳踢開其餘畫框,又怕稍一動胳膊上挨着的溫度就沒了。
“著名影星:陳卿”的字樣,紮着眼,這幾天盡是他。
陳卿的成名作,是在一場電影裏擔任的悲劇配角,哭泣的鏡頭特寫,以最佳視覺效果切割後,保留整張臉的四分之一。十八線小明星一舉拿下年度最佳配角獎,紅火過好一陣子。
這雙眼睛,帶走七情六欲的哀。吳窺江看見時,終于明白柳暗花明,找人容易,可全世界都被蒙蔽了雙眼。
十八線——是娛樂為了博眼球的誇張,到底沒有那麽碾作塵。
鐘在禦覺得他這樣的才算十八線,肚子收一收擠一擠,貼着邊挨沿站的明明是他。
回過勁來,鐘在禦才發現抓住了什麽,低頭一瞧,好端端的袖口,叫他拽得歪七八扭,又要賠的想法鑽出來,可他這麽依賴人家,離不開似的臉頰微紅。
吳窺江看得入迷,似是不察。鐘在禦松了口氣,又想,這人平時沉悶,擱哪兒都是一股低氣壓。陳卿沒拍過電影,估計不認識,便說:“你不認識他,他可有名了!”
吳窺江感謝自己個子高,高處的陰影裏藏得住掖得下細密心思,低沉的嗓音也能遮掩。他挑眉:“你不說,我還以為是你拍的,看了人名才知道不是你。想想也是,瞎子才會認錯。”
以為是恭維,鐘在禦很受用:“是啊,好多人都說我眼睛最上相,要是動刀的話,估計整張臉除了眼,其它都得大整特整。”
“為什麽?你經紀人說你不好看?”吳窺江把畫踢成一堆。
旁邊工作室應該沒人,這麽大動靜,也不見誰出來。
“不夠犀利,鏡頭感不足,人家都跟一刀刀刻在鏡頭裏似的,就我一攤漿糊,糊上去的。”鐘在禦說,好歹是在電視劇中有過鏡頭的,截下來看,都看成一攤漿糊了。他自己揣測的缺點,給自己摸條好走的道。
吳窺江嘲笑:“你那經紀人瞎扯。”拍了拍手,催促,“快點走,抓緊時間,争取一遍過。”
導演開始正色,演員也不敢馬虎。
鐘在禦沒能一遍過,被他喊“咔”。
軟綿綿的沒吃飯,不夠擡頭挺胸。
再來一遍,雄赳赳的像公雞打鳴,用力太猛。
吳窺江指了指鏡子:“對着鏡子站一遍,別太急。”
鏡子髒的不成樣,四角毀了同側兩角,一上一下,蜘蛛網挂着,灰塵都結斑,人眼裏看起來卻亮堂堂的,一點也不礙事。
“頭,下巴,胸,都要略挺。收腹,不要憋着氣,除了我沒人看你的腰。形體課沒上過吧,正好吳老師給你上一節。”
吳窺江發現他胡謅的水平還能湊合,經他□□一番,果然有模有樣。也樂于承認,主要是人家認真,每個字都給拆開成橫豎撇捺來理解。
鐘在禦豈止沒上過形體課,表演都靠他自己瞎琢磨。聽了“ok”,樂得他又是原地一個蹦跶:“你覺得我怎麽樣,能拿下嗎?”
“其他演員沒看呢,沒有對比,怎麽比。”吳窺江焉兒壞地潑冷水,又給了一勺野生蜂蜜,真香,“反正擱我這兒肯定穩,其他人都不看啦,只要你。”
鐘在禦特高興,忘記劇本是自己編的,屁颠屁颠地又往鏡子前一湊:“可我就是有點不上鏡。”
“那我得仔細瞧瞧。”吳窺江趕着往上湊,明面上對鏡打量,背地裏心猿意馬,盡往不該瞧的地方瞧,“這麽帥的小帥哥,就沒導演誇你?不會吧,是導演還是選角兒的瞎。哪天我投部大戲,專門捧你。”
鐘在禦不信吳窺江投得了戲,畢竟就那破影院,不過得了誇,藏不住心裏喜:“真的?”
裏裏外外都瞧了個通透,吳窺江意猶未盡,捧紅算什麽,他能讓人踩着他的掌心上天。湊到人家左耳邊,專挑下三路,語氣啄人:“細腰,窄胯。”一邊不夠,兩邊蓋戳,這回輪到右邊,“屁股翹,大長腿。”最後擡頭,對着一張破鏡子裏框下的兩個人,“還不夠上鏡?太貪心了吧。”
真的有這麽上鏡?鐘在禦心滿意足,擡頭看,吳窺江瞳仁兒芝麻烏黑,漆漆同鏡頭差不離,這一刻他恍惚真的是站在鏡頭下。
有人嚯地一下把門推開了,看見亂七八糟的畫,呵斥:“你們什麽人!”
鐘在禦傻眼。
吳窺江拉起他:“跑!”
下一秒,兩人齊齊拔腿狂奔,真做了回賊。
跑到陽光下,草叢邊,鐘在禦覺得體力不支:“不行,跑得太急了。”他平時騎自行車,随随便便繞個城沒問題。剛才演一場戲,用了十二分的精神氣,現在透支了。
吳窺江看他臉都白了,透着一股可憐兮兮:“你好好演。”
鐘在禦怔怔的,回過神來,滿口謊言,都不敢看他,肩膀上的手重如萬重山,就聽他問:“影院裏其實缺個全職,你看你願意來嗎。”
當然不願意,鐘在禦心不甘情不願。但人家指點他演技,又是彌天大謊,怪不好意思,他想請他吃飯。可請吧,話說不出口,吃什麽他都肉疼。正一個勁兒怪自己摳門,又吳窺江說:“沒關系,我得走了,你加油,下次上班記得來彙報情況。”
吳窺江對他一笑,許是贊賞。
鐘在禦原路返回,佳麗們都在等,讨論包包和化妝。雖然是一行的,但他不大情願靠近,找了另一個角落獨處,想剛才入境的錯覺,他心慌的厲害,快要跳出來,可那人的聲音和句句指點,又在他心裏壓下一塊鎮海石。
負責的人資部副主任走出來,拿着幾張簡歷:“我念到名字的這幾位,跟我上樓,其餘的不好意思,不是很符合我們公司的條件。”
副主任年過三十五,對天下男人失望,美人熏得頭昏腦漲,看了幾眼男孩,像三伏天含上冰棍。
鐘在禦沒聽見自己的名字。
他不算失望地回家,樓下停着救護車。
一打聽才知道,是他們這棟樓死了位老人。老人和兒子相依為命,兒子這兩天出差在外,下午歸家,才發現老人走了。
樓裏成分複雜,鐘在禦看着那個哭啼的男人,并不認識,還沒來得及細看,就被狠狠撞了後腰。
疼的厲害,故意的吧,他惱火地一看,林森他弟林海!
林海這小子又黑又皮,最近在學校當老大,身邊圍了七八個小孩,覺得帥的二五八萬:“娘娘腔的哥們也是娘娘腔!小白臉兔子!”
他昨天也罵了他哥,當着同學,備兒有面,回家就被林森掐了個鬼哭狼嚎,今天換個人試刀。
“滾你的——”鐘在禦挺煩,愛幼什麽的,“哎呦”還差不多,一腳踹過去,全當替他哥教訓。
林海一屁股坐在地上,傻了眼。
鐘在禦脾性也挺火爆:“沒你哥供你吃供喝供你上學,你能在這活蹦亂跳!你這校服不是你哥賣辮子買的!”
兜頭又一巴掌,吓得小朋友鳥獸散。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觀看。
求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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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