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秘密

鐘在禦憋着口氣,摳着安全帶。

吳窺江見他側臉鼓鼓的,好玩又好笑,趁等綠燈的當口,大發慈悲:“你有問題問吧。”

鐘在禦猶自怯怯,顯盡膽小:“我怕冒犯,你先保證別不要我。”

“要你,怎麽會不要你。”吳窺江心想這都是什麽說法,什麽要不要的,叫他繃不住,“不會辭你的。”

鐘在禦呼出胸肺間的那口濁氣,一股腦兒地問:“百鶴讨厭我做什麽?”

吳窺江以為他張口會問放映機房那事,輕笑:“百鶴不喜歡和人親近,放映機房裏的那個,是他孫子。”

他笑,鐘在禦也沒頭沒腦的跟着笑,瞳仁烏黑,“為什麽,他是不是有什麽?”

“他被燒傷,重度的。”

鐘在禦差點跳起來,他家貌美如花的奶奶都不願見人,結巴了:“我、我不是有心的,我也沒想笑話他,我就是想看看他。”

吳窺江不介意:“我知道,他沒傷到臉,也不是怕人。就是不願意見人,等你跟他熟絡了之後,說不定肯讓你見了。”他不徐不緩地補充,沒有用回憶的口吻,“救人灼傷的,一把把人推開,純堿。那之前精神就不好,之後就更不行,百爺家只有他爺倆。百爺退休前是精神科教授,算是治療吧。”

鐘在禦心思單純,一眼見底,也能明白:“他救下的那人?”

“找不到了。不吭不響,連句謝謝也沒有。”話題有點沉重,吳窺江再三言兩語,抵擋不住事件本質上的惡劣。他轉移話題,“你旁邊有口香糖,吃點。”

鐘在禦嚼着口香糖,沒想到這老板還挺善良:“那你那間休息室是不是為他準備的?”

周到而細致,各方面都考慮妥當,鐘在禦都沒這麽體貼地照顧奶奶和太爺。

吳窺江點頭:“對,不過他更喜歡在放映機室睡,晚上放電影,就這麽活下去。”

鐘在禦怔怔地:“我真是,有點看不透你了,你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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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太暧昧,情意拳拳,狂妄的秋老虎節節敗退。吳窺江穩穩端着方向盤,瞥着他吧唧吧唧嚼得歡,空咽了口唾沫:“給我也吃一顆。”

鐘在禦“嗯”了一聲,原本準備整瓶遞過去,又見他還分心看前面的路,一股沖動油然而起:“我喂你吃,你專心開車。”

吳窺江心中咯噔,喂?

大腦翻車,嘩啦一下,還剩空白。

鐘在禦倒出兩粒,白白小小,窩在手心,就要伸過去。

車它自己抽搐,壓過實線,再壓虛線,劃了個規範的大寫S,才四平八穩。

啪啪兩粒全掉了。

這倒黴催的。

“剛才前面有只狗。”吳窺江悄悄地往旁邊蹭,安全帶反人類,拼死救命地阻撓他,這人世間最傻逼的發明,“再喂我兩顆。”

鐘在禦倒倒瓶子,“沒了,剛才是最後兩顆。”

車前的路寬敞筆直。歪歪扭扭的樹,金光燦爛的葉,吳窺江悲哀自己的貧窮:“下次一顆一顆地倒。”

鐘在禦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嚼,安安靜靜,也沒敢告訴他自己吃了仨。

吳窺江坐端正,故意帶着點低三下四,更多的是沒事找事:“你要是想辭職,現在還來得及。畢竟你白天還有戲要演。百爺面試你,雖然沒有明說,應該是言談之間,知道你能管好自己。不要求你做什麽,只要求看不見裝個瞎。”

“我說過不會不要我的!”鐘在禦還是懵的,難怪工資高,可有什麽?他從未另眼相看過。

清早街邊都是穿黃馬甲的環衛工,他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想起林森和他母親。

鐘在禦以為吳窺江這一路是想跟他聊聊經理的任務,或者如何提高流量,找小網紅帶人氣之類的。沒想到吳窺江一點興趣都沒有,一路上光聽自己指路,他看見了熟悉的建築,說:“就這兒,靠邊停就成。”

吳窺江很聽話的靠邊停了。

鐘在禦解安全帶,推不開門,才發現是吳窺江沒放行,鎖着他,也不敢催。

親手喂的口香糖沒吃上,吳窺江心有不甘,掏出手機:“給個電話?”

面試的時候,有在百鶴那留聯系方式,鐘在禦有一晃而逝的不滿,要手機號幹嘛?他從不亂給人,旋即想到自己是經理,應該同老板單向聯系,不過這架勢怎麽像綁架?好像他要是說了“不”,就把他拉到荒郊野嶺埋了。

鐘在禦混攝影棚的,慣會識時務,給的有點慌不擇路。

吳窺江心滿意足地得到一串數字。

鐘在禦道謝,下車取車,發現吳窺江還沒離開,只能沒話找話:“這邊有個菜市場,我順便買個菜再回去。這個菜市場可是全城最大種類最全的,也新鮮,好多有錢人都開車繞半個城來買呢。”

吳窺江莫名來了句:“會做飯?”

鐘在禦跨上山地車,用受了傷的那條腿撐地,腳尖直直地點,連細長的腿,勾成一條無暇直線:“算不上會,随便做做,随便吃吃。人總要吃飯。”

吳窺江的神經愣是不受控制,迷瞪,好不容易轉移視線,看着他的眼裏有遙遠與滄桑,有點被勾魂地随他遠去。

鐘在禦騎車又停,直接倒着回來:“回頭電影院裏隔個自動販賣機吧,飲料櫃。我看人家電影院都有,咱們不能差。”

買菜的時候,鐘在禦才想起來沒問工資,摳摳搜搜買完菜,順手拎了豆腐腦,奶奶的那份多加鹵黃豆。兩個老人家早早的醒了。

太爺爺一如既往,奶奶依舊心情不善。

豆腐腦上桌,冷凍室塞了一層饅頭,鐘在禦蒸了一只,上竈他才想起口袋裏的手鏈。他像是早起的鳥兒,風風火火地蹿過去:“奶奶,看我昨天路上撿的寶貝。”

奶奶有了點反應,放下勺子看着孫子。

鐘在禦笑嘻嘻地獻寶,奶奶想拿着看,他一避,攥着皮肉松弛的手腕就給扣上了,翻轉過來,彈了彈珠子,煞有介事地說:“這可是真的,我找珠寶店的大師傅瞧過了,都說真的,無價之寶!”

滿嘴跑火車,剎是剎不住了,奶奶擠兌他:“你怎麽不說是舍利子呢。”

終于肯理人了,鐘在禦開心:“等我攢錢請一顆回來!”趁熱打火,急急忙忙顯擺,“我昨晚升官發財,當經理啦!以後天天上夜班,白天在家裏陪你。”

奶奶佯裝不樂意,甩開他的手:“誰要你整天在我面前晃蕩。”

鐘在禦說:“我不晃蕩,以後白天睡覺,夜裏上夜班,上了幾個夜班我才知道我不是鐵打的。”

“你白天不去劇組了?”

鐘在禦實話實說:“先攢點錢,我想念電影學院。”

奶奶攥住他的手,摩挲着,很欣慰:“是的,奶奶早就跟你說過,甭管幹哪一行,有學歷都比沒學歷強,歌舞廳舞女都是女學生吃香,有些信誓旦旦說自己是學生,可裝的和真的能一樣嗎?”

鐘在禦知道奶奶就是吃了沒上過學的虧,當舞女時可嫉妒那些女學生,費了老大的勁識字,連《詩經》《牡丹亭》都能倒背如流,就是比不過人家白紙黑字的學歷。

鍋上冒熱氣有一會了,奶奶提醒:“鐵打的,饅頭好了。飯我來做,你睡你的覺去。”

吃了早飯,洗漱完畢,鐘在禦要睡覺了,發現奶奶優雅地倚窗。鐘在禦看過奶奶的舊照,身材姣好旗袍合身,渾身都是上流社會的金貴,也是父母和男人掌心的寶貝疙瘩。

窗外全是烏糟糟的屋頂和電線,奶奶看手鏈看不夠,心疼孫子:“中午要叫你吃飯嗎?”

“不了,留一碗就成,我什麽時候醒什麽時候吃。”鐘在禦收回傷春悲秋的目光,瞥見眼牆上的挂歷,醒目的紫圈,如勒痕,“奶,你記得去醫院啊。”

醫生每次只給開四盒的量,正好吃四周,也便于定期做身體檢查。

奶奶登時沉下臉,恨不得拿鏈子甩他:“知道了,用得着你提醒,還有一個星期,你說那麽早幹嘛,是不是指望我死啊!”

鐘在禦讨好:“我錯了,關心則亂嘛,我這不是怕你沒錢了,提前取點現金放着,以免忘了。”

奶奶睨了他一眼:“你什麽時候忘過?”

眼不見心就不煩,鐘在禦往卧室跑:“我去睡覺,不說了不說了。”

鐘在禦用被子籠着,片刻又彈出腦袋,發消息給林森,告訴他自己找了夜間的全職,決定好好幹。

林森全天坐鎮美容院,晚出晚歸,這個點還在睡覺。不能指望他及時回信,鐘在禦撂下手機就睡,房屋有點雜亂,他在被窩裏蹭過的頭發也亂,但他如睡搖籃,穩穩當當。

醒來後見到一個簡單“哦”字,鐘在禦就納了悶了,也不說聲恭喜。不管,上班賺錢為先。

工資事大,打電話問總不好意思。以至于鐘在禦看見兩臺自動販賣機,門神似的,一左一右杵着,都自覺忽略,直沖吳窺江辦公室。

“那個,老板?”鐘在禦有點不好意思,但金錢至上,他勇往直前。

吳窺江只以為是自動販賣機的問題,他也不容易,還打了個三十秒的電話!囑咐要最好的。

鐘在禦不好意思地搓手:“沒問工資呢,昨天太高興,都忘記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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