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導演

畫面停留在四十七分鐘處,鐘在禦播到開頭,死死盯着。

照片上的百威明十分養眼,他以為百威明是演員,憑他的姿色,怎麽也得是男一男二,但看見百威明的名字前綴的是“導演”。

他從沙發溜到地上,好似癱瘓。

地毯柔軟,起不來了。

百威明竟然是導演?活生生的導演!

鐘在禦見過名導,也見過名不見經傳的小導演。總而言之,德行都大差不差,專拿鼻孔瞧人,哪裏見過百威明這樣傻愣又可愛的。

他哈哈掌心,措紅了臉蛋,準備專心致志。

門又開,短短十分鐘,鐘在禦還沒入戲,吳窺江去而複返。他舉起手中色彩鮮豔的紙盒:“披薩,剛才落車裏,忘記拎上來。”

還不是這一晚上接二連三的變故,喜從天降,他竟然把人拐回了家,能不被迷得失誤百出麽?

“這電影我以前沒看過!”鐘在禦想起車上嗅到的香味,歡天喜地接過來。他固然貪嘴,幾本沒錢,貪吃又吃不多。那麽大一盒,要是吃不完,得多虧。

“國內沒過審,國外上映過。小百入圍最佳導演。”當年的場景歷歷在目,百威明期待的神情和如今的鐘在禦同出一轍。當事人不在,背地裏的吳窺江随性編排,“可傷心了,那小子,半截就躲回酒店,哭得眼睛都腫了。”

在場明明只有百威明一個新人導演,知名導演誇他新秀,國外媒體稱他新星。

全世界的閃光燈都在等他,結果眨眼間,他忘記了自己。

鐘在禦吓到了,想起什麽,又是一怔。

吳窺江拿百威明錯失的獎賣慘,還覺不夠,火上澆油:“這是他幾年磨煉的心血,一生第二愛了。他現在沉浸的是讀研歲月,這都是之後幾年的了,沒想到還記得住。”

“我懂了!”鐘在禦露出一副提槍上戰場的模樣,保家衛百威明,“有紙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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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窺江當學生問家長要學習文具,他是合格家長,理當為孩子營造良好的學習環境,辦不到的都活該被剝奪監護權。

他拿出未拆的A4紙,又翻出嶄新Mont Blanc鋼筆,尤嫌不夠,怕白紙晃眼,怕出水不暢。

鐘在禦接過來,甜甜地笑,無心一句:“好漂亮的鋼筆,”

吳窺江覺得他是嘲笑自己老古板,沒辦法,誰叫人家是小青年。老古板對小青年,還挺押韻,吳窺江由悲轉喜,樂着走了。

開車上路,一氣呵成——

萬一墨水堵墨?吳窺江倒吸一口冷氣,忍不住點腳剎車,車屁股差點挨撞。

吳窺江那脾氣,注定了他是那種最讨人厭的學霸。寧肯背地裏偷學,上課也要裝出只睡不聽的假模樣,還要宣稱課後不報補習班,假裝學霸的課餘生活輕輕松松。

吳曼英只認精英,兒子遙遙領先,如何作妖,又氣跑了多少老師都無所謂。

就是這麽個怼天怼地的狂人,卻被親口騙回家的人,吓得不敢回家了。

吳窺江在放映機廳磨磨蹭蹭,百威明都煩他,吃的口齒不清,義正言辭地趕他:“你以前都不會待那麽久!”

沒辦法,吳窺江既不敢回家,只能同百威明一起躲着。躲到不能再躲,他所幸一咬牙,再跺腳,臨走時扭捏一番,化身碎嘴婆子,把百威明叮囑了個裏裏外外更煩他。

鐘在禦看得不能更認真,安穩地趴在原木茶幾邊,一心一意都在屏幕上。正逢高潮,配音激切如雷,他沒注意吳窺江回來了,時不時寫點什麽,寫字時姿勢大氣。

吳窺江對他的字産生了好奇心,他自己的龍飛鳳舞,但誰都不敢說難看。

“你回來啦!”有影子落在手邊,鐘在禦不驚,紙上密密麻麻全是字。他把每個細節都轉化為文字,橫豎撇捺,仿佛要攻讦關卡。

吳窺江坐上沙發,盯着背影:“你也太認真了,我還以為你都睡着了。”

真睡了多好,省得他手腳不知朝哪兒擱。這真的是他自己家?

鐘在禦興奮:“怎麽能睡!老板,你想睡就睡吧,我看完就走——要不,你把片子給我,我回去看?”

他倒是知道鸠占鵲巢,這只鹌鹑膽兒的鸠,小屁股都作勢擡起來。

吳窺江用罵人的語氣:“坐下!”

鐘在禦的小屁股立馬落地,端正坐姿。估摸着也不是真心想走,跟他玩客道。

小戲精……小倒黴蛋兒……吳窺江反複默念,改坐為躺,正好盯着側影。

“我第一次看睡是五分鐘。”吳窺江一瞄進度,一小時五十六分鐘,淩厲的眉峰一挑,上半身輕擡,偏要挨得近近的,“進步大不大?”

那麽大的老板了還學小孩子的顯擺,鐘在禦看他,一雙杏眼翻得黑是黑、白是白,無奈地說:“大,大死了。”

他看見他家老板以日落的速度紅了臉。

老大不小的男人了,貓兒般懷春,精雕細琢的臉确實好看。就是心眼又多又壞得厲害。

吳窺江忽的拿抱枕蓋住頭,翻過身背朝外,笑聲悶在棉花裏。

鐘在禦明白他笑什麽,單身老男人的腦子裏哪能不裝點下三路!他原本幹幹淨淨,現在淨白的臉也抹上彤彤胭脂。

怪他口無遮攔,怪他想象力豐富,清清冷冷的客廳,叫這幾聲笑得如寒冬臘月,暖氣通了。

鐘在禦沒那麽束手束腳,所幸在茶幾下舒展雙腿。他覺得老板不可能怎麽輕易翻篇,果然他剛剛提筆,身後就一陣窸窣。

吳窺江翻身,也得是翻天覆地的陣仗。家中獨子,商場精英,當慣了中心人物,走哪都是聚焦點。此刻去祈禱鐘在禦千萬別轉頭,好好完成“功課”。

筆尖一頓,他心裏跑馬。

又細咬下唇,他棋盤走卒。

忽的眉頭一擰,他狂蜂飛舞。

鐘在禦擡頭——

吳窺江利落地爬起來,要當合格家長:“喝水?”

鐘在禦想起滿滿當當的杯子,還在垃圾桶裏躺着:“我不喝粥。”

吳窺江噎得無語,頓了頓才反應過來。離了沙發,才敢在心中咆哮,這能怪他嗎!怪那賣烤面筋的忒會顯擺,捧着個粉杯子,一夜都不放下。白給的噓寒問暖被原封不動地打回來,他還想要呢!

他委屈!

摳門地泡了兩杯,每種三三兩兩,心意只能給這麽多,吳窺江不滿意。

鐘在禦就着一杯水,時不時抿一口,慢吞吞地喝,沒給吳窺江留獻殷勤的機會,無形中避免了一場又奸又盜。

一場終了,鐘在禦意猶未盡,轉頭瞧見吳窺江睡着了。他那杯水一口沒動,全喂了沙發。

工工整整寫滿了三張紙,鐘在禦拿起來輕飄飄一拍,變着法兒叫醒他:“老板,我看完了!我要去影院找威明。”

吳窺江打哈欠:“去什麽去,找什麽找,回家去。”

睡醒了就讨人厭,趕小貓小狗似的,鐘在禦想放假更好,他回家修身養性,明天來早點找百威明。三張紙疊起來塞進口袋,鐘在禦起身,挺像逃跑:“那我走了。”

吳窺江手快,抓住他的胳膊:“我送你。”

不敢留人,怕暴露狼子野心。

鐘在禦不好意思。

吳窺江瞧那不情不願的眼神,沒伺候好?那得了,繼續伺候,直到滿意為止:“我接來的,我送回去,不行?有意見?”

路上看見可愛的小貓小狗,忍不住停下來摸一把,大概就是這樣子。

吳窺江眯了一會兒,精神氣好。回程的車開得四平八穩,穩得耗盡精神氣的鐘在禦腦袋一歪,睡了一路。

吳窺江沒開過如此一言難盡的路,油門剎車一概紮腳,轉彎怕不夠順滑。深夜還遛什麽狗,散步就散步聒噪個屁,夜跑也不穿雙軟底鞋!

不僅如此,他還嫌發動機噪聲太大,思索這品牌是什麽劣質生産技術!

鐘在禦在車停的那一刻驚醒,發現吳窺江直接把他送到樓下。

道謝下車,互說“再見”。

窗玻璃還有三分之一,吳窺江把手伸出窗外,叫住他。

“機會總會有的。小百出事的時候,我一無所有。生活什麽的,一塌糊塗。”吳窺江的手輕搭在玻璃上。像是玻璃展櫃裏擺放的精工藝術品,叫鐘在禦盯着不放,“而我那麽貪心的人,現在什麽都有了。”

好看的手指了指鐘在禦,吳窺江意猶未盡,“你知道你什麽時候最好看嗎?”

又誇又問,鐘在禦懵了。

“認真琢磨怎麽演戲的時候。又認真又好看的人,老天不會虧待他的。”吳窺江用光厚臉皮,趕緊收手,落荒而逃。

兩邊都是違規停車,留出一條窄窄的路,恰好夠一輛車挨挨蹭蹭地開過,十分考驗技術,專門服務于熟悉這條路的老司機。吳窺江兩回都沒刮蹭,熟練的跟開過無數趟似的。

萬萬沒想到,影院裏會鬧翻了天。

據吳佩漢所說,鐘在禦和百威明打起來了!那個叫鐘在禦的尤其狠心,揪着百威明的領子撞倒了機器,又撞飛了外賣盒。放映機廳到處是機器,硬邦邦的,一個不慎磕着、碰着、腦震蕩了如何是好!

吳佩漢風風火火地闖進辦公室,說的唾沫星子亂飛,一涉及鐘在禦和百威明,先要去吳窺江半條命。

放映機廳門口就能聽見争吵聲,吳窺江一把推開門,争吵聲戛然。

裏面兩人動作出奇的一致,瞪向他,集中怒火一致對外狂轟亂炸。

什麽狗屁撞了腦震蕩!

吳窺江十分溫柔:“你們繼續。”敲敲手腕上的表,更和煦,“小百,注意時間。”

百威明哼了一聲,附贈他白眼一枚——鐘在禦有多不受百鶴待見,吳窺江就有多不受百威明待見,爺孫倆翻起白眼來一模一樣。

鐘在禦手裏還抓着三張紙,已經攥得皺巴巴,分明專心求教,和“專家”争辯不休,還被撞見丢臉模樣。

關門,吳窺江靜如止水,看着吳佩漢。

吳佩漢沒自覺,義憤填膺:“哥!他敢跟百威明吵架!”

在門口罵人,裏面聽得見。吳窺江壓着火氣朝外走,任由吳佩漢在背後呱呱聒噪。

“哥!你怎麽不批評他,你怎麽不罵他呀!”吳佩漢急得跳腳,百威明是什麽人,他哥的心肝肉,把他哥都耽擱成什麽樣了!狐媚子都不覺得自己作孽!他若是敢多看一眼,都是冒犯、是染指,後腦勺要挨敲的!

他朝身後指着,被氣得發抖:“鐘在禦敢那麽大聲對你家寶貝兒說話!你沒看見要他都要吓死了嗎!”

兩個人都在裏面,确實是心肝寶貝。

吳窺江笑得開心。

辦公室門一關,吳佩漢就被吳窺江按在牆上,狠狠修理了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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