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關心

一場戲NG到傍晚,争分奪秒開拍夜場。

鐘在禦和林森沒能候到副導,倒是見那幾個小妖精,真挺妩媚。年輕人沒幾個不心高氣傲的,不輕易服人。何況一走一歸,脫胎換骨,更不甘心。

約定明天再過來,鐘在禦急見百威明,三個多小時的電影,按照目前進度,得聽一個月的說教。百鶴一開門,他就蹿到放映機廳,提防隔牆有耳與偷師,門關嚴嚴。

百威明正把睡袋踢成一坨。他的傷在脖頸以下,衣服都高領,小臉白白,下巴尖尖,偶爾揚起下巴,比鶴優雅。

鐘在禦有事相求,明淨透白的笑臉上擺明了讨好,手腳本就勤快,現在更是絕塵。

疊豆腐塊,燒水泡茶,憂心燙着導演嬌嬌嫩嫩的口腔,又想起吳窺江的要求,一口一口吹冷了熱水,他敢才遞過去。

百威明尋常不吭不響,一夜都不說一個字,吳窺江嘴壞,偶爾能把他說煩了。但說起電影,單是說起角度的切入切出,最大程度地烘托演員高超演技,就把鐘在禦說了個昏天黑地。

直到淩晨,鐘在禦才意識到吳窺江還沒來,想起還有話沒問,情不禁悵悵,意興闌珊。

這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凄凄不知哪裏來的,有什麽事非得當面說,指名道姓點中白天?什麽事叫吳窺江連百威明也不顧了,不知問候一句?

放映機廳那麽大,他從東走到西,又從前門到後門,夠他想好幾個來來回回。帆布鞋底又輕又薄,踱得他從頭到腳心都焦躁。

還有誰會如自己這般,擔心遲到的老板是不是路上遭了天災人禍?他想,真是最盡心盡責的員工了,年終他值一張最佳員工的獎狀。

吳窺江來電的一剎,鐘在禦恨不得罵他個狗血淋頭!

吳窺江的聲音響起,他偃旗息鼓,等着說辭。他福爾摩斯附體,愛倫·坡開光,還揪不出三三兩兩草蛇灰線?

“在影院裏?吃夜宵嗎?再有人鬧事,你把吳佩漢丢出去,和小百躲起來。”

五味攪得心腸七上八下,鐘在禦拎出一條:“你喝酒啦?”

吳窺江應了一聲,鐘在禦叫那幻想的熱辣辣酒精一激:“你酒駕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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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不能想我點好!”吳窺江叫他氣到酒醒五成,不就是闖了次紅燈,今個四舍五入成了酒駕?怒氣一轉,成了潑天委屈,“找了代駕。飯局剛結束,我才上車。一才上車就想着給你打電話,你偏琢磨我違法亂紀?”

百威明适時火上澆油:“他酒駕,你就大義滅親!”

這倆人就是吳窺江的天地,這追根究底,這一前一後地冤枉,他還舍不得罵,大着點聲兒都先吓到自己。夜深凄凄,切切心境,他啞巴吃黃連!

鐘在禦對百威明“噓”了一聲,吳窺江聽見,心滿意足。小碎步窸窣,他也聽見了,幹脆等着被哄出花來。

挨了個大白眼,鐘在禦跑出門,又仔細關緊,往臺階上一坐:“是關于廣場重建的事?”

“嗯,蓋樓需要大筆資金,準備做抵押貸款。”一問一答,吳窺江也沒了氣性。

鐘在禦問:“辦成了嗎?”

吳窺江答:“如無意外,成了。這筆單子,幾個銀行都想争取,我思考好久,才選中這家。”

鐘在禦問:“你是香饽饽?”

吳窺江答:“當然,可受歡迎了,我是大顧客嘛,都圍着我轉。”

鐘在禦不知想哪兒去了,不安地揪了把鞋帶,解開了:“是不是有好多陪酒的小姑娘……”

吳窺江誇張:“豈止是小姑娘,帥小夥也有,半對半開吧。行長副行長滿臉褶子看着有什麽意思,跟打了霜的橘柑似的,還是年輕人好看。”

鐘在禦揪開另一邊鞋帶,怯生生表示不滿:“有什麽好看的。”

“嬌聲軟語,多好聽。”吳窺江甚是稀罕,“最關鍵的是嫩啊,那小臉嫩的,真能掐出水。”

鞋帶和鞋都髒,像是才在泥濘球場踢了場球,還輸的慘不忍睹。鐘在禦不由自主,用揪了兩根鞋帶的髒手,掐了把臉蛋。

吳窺江千裏眼:“掐出水來了嗎?”

水是沒有,疼倒是真疼。得什麽樣的臉蛋才能掐出水啊?林妹妹的嗎?鐘在禦賭氣,但忍不住低聲,學那嬌聲軟語:“不知道,你回頭去掐掐威明。”

吳窺江得逞。

“外頭嬌花紅豔豔,你幹脆別回來了。”鐘在禦意識到被耍了,反唇相譏。他完蛋了,不僅不生氣,還惦念,“喝了很多酒嗎?喝多了容易發熱,你千萬別貪涼脫衣服。”

吳窺江軟了:“沒有很多,假裝喝了很多。”

鐘在禦說:“你一個人住,沒人照顧你,記得早點睡。”

吳窺江化了:“回到家馬上就睡,手機不玩了,工作都留明天做。”

鐘在禦怕他喝傻了:“澡還是要洗的。”

吳窺江下意識嗅嗅衣領,果然臭不可聞:“回家別的都不幹了,立馬洗澡。”

鐘在禦系好了兩只鞋帶,蝴蝶結打完,各多打一個确保不會開的結,像要綁着什麽似的。

吳窺江聽不夠,催:“還有什麽要叮囑?”

“沒了,明天在哪兒見啊?”

吳窺江惋惜:“你明天去攝影棚?我去接你,”

攝影棚全是追星的漂亮小姑娘,白天去還見到一堆,吳窺江去了肯定拈花惹草,鐘在禦為廣大小姑娘考慮,大義凜然:“我明天不去攝影棚。”

“家樓下還是菜市場?”

鐘在禦其實不好意思:“菜場吧。”他找借口,“你要跟威明說幾句嗎?”

吳窺江生性記恩又記仇,甭管對誰,百威明本就極少同他說話,說了也是因為不耐煩他。但他順着話頭應下,心想百威明真有耐心了?果然對了人,哪兒都舒暢。

百威明含冤莫白,那手機是鐘在禦拿在手裏,貼在他耳邊,想躲都沒處躲。

聽完吳窺江的“絮絮叨叨”,腦神經都禿禿了,他說:“你真的煩死人了!我有好好喝水,有好好吃飯,有好好睡覺,有好好工作。水還是鐘在禦給我吹涼的!”

吳窺江炸了:“他給你吹水!他都沒有給我吹過!”

還投機取巧,兩個杯子上陣。

挂斷電話,吳窺江好不容易才平複心情,繼續在後座上仰躺,像只軟趴趴的海星。

代駕忍不住直朝後座瞄,“女朋友啊?”

吳窺江單手拆領帶:“怎麽不說老婆呢?”

他看了後視鏡,交車時沒多看,代駕年四十,過來之人啊。

“老婆能那麽親密?你們小年輕啊,張口閉口就老婆老婆的,懂什麽,戀愛是戀愛,婚姻是婚姻,老婆和女朋友是不一樣的。”

來往車輛的遠光燈如刀刃,吳窺江最後的酒勁,叫代駕給問沒了。他想談個戀愛,怎麽還叫一連串的問題帶出了點罪惡感。

總不會是遇了只千年老狐貍,穿透重圍,聽出那頭是個男孩?

不管了,吳窺江端正坐姿,心思九霄雲外,琢磨第一次約會,怎麽個穿着打扮。想不出來,所幸去想他,肯定是藏着細腰,于是自己先蕩漾個神游天外。

鐘在禦沒他那麽多心思,全心琢磨能不能在小妖精們的競争中脫穎而出,拿下“複出”後的第一場戲。

那副導說選角,昨天到今天,神龍見首不見尾。老丁和劇組上下混了臉熟,有幸能進去,抽空跑出來解釋,說拍的戲太趕。不過別急,今天一定出成績。

一部五十六集電視劇,陳卿男三,結果三分之二靠文替和摳圖,剩下三分之一必須他親自出演,最近又在橫挑鼻子豎挑眼。明明是他自己的文替,竟然覺得文替演技有問題,要求重拍。

鐘在禦問:“都重拍?能嗎?”

老丁抽煙:“資金夠就成,反正重拍的多數都是他的獨角戲。不然誰有那閑工夫。”

三人與妖精們短兵相接,一個群頭新官上任三把火,一個老丁人熟臉熟地熟。他們這方的優勢在于老丁和副導的關系,但這行規矩當前,哪方勝出還不好說。

鐘在禦和林森勢單力薄,誰叫初生牛犢不怕虎,倒是鐘在禦渾然不覺,敵人的目光都快把他戳對穿,他全神貫注盯着手機。

不看別的,單看屏保。

于是林森獨扛,千瘡百孔,探頭看,一家三口,外加自己亂入。

四人合照有什麽看頭,林森明白:“約了誰?”

鐘在禦抱怨:“老板,他非要我出來一趟。電話裏不說,影院也不肯來,也不知道什麽事非要另找地方說。”他覺得可能和百威明有關,畢竟一涉及他,吳窺江整個人都變了,“算了,我不參加,機會給你了。等你成功,記得給我打個電話。”

“說的跟真的似的,我要是拿不到怎麽辦。”林森算計他,“那麽急?”

鐘在禦沒心眼,全吐露了:“我得先回家,約在菜市場。”

家和攝影棚在城東城西兩頭,寧願一來一回。林森想起外面應援的野花,感情上風花雪月,裝備上□□短炮。

鐘在禦穿着連帽衫,叫林森拽着帽繩,仔細對稱。

林森跟嫁兒子似的,叮囑:“你騎車會熱,回去加件衣服,別給人可趁之機。”

鐘在禦不明所以,不過他最聽林森的話,換了厚外套,像只長腿的小球。才下樓就後悔,走到菜市場,都悶出汗來,但他想還是林森疼他。

入冬了,天涼了,怕冷的羽絨服早早上身。吳窺江一身休閑裝,又輕又薄,襯得瘦削,倚在車邊,豈止是拈花惹草,十裏八鄉的蜜蜂蝴蝶聞着味兒就來了。還有罰單,貼在前擋風玻璃上,也不摘。

早上買菜高峰期一過,交警開始管違規停車。這人好不顯擺,熨帖襯衫與皮夾克,不貼他心裏都不平。

鐘在禦估摸他的火氣,是被捂出來的:“你在這站着幹嘛?”

他上身成了滾滾圓球,愈發襯得兩條腿修長。吳窺江恨不得天天給他套大棉褲,藏嚴實了。結果話沒出口,落了沒頭沒腦的一句,雙手一攤,“那我在哪裏站着?”

鐘在禦朝車一指:“去裏面坐着啊。”他左瞅右顧,十分警覺,“你怎麽那麽招大媽啊!”

吳窺江:“……”

不是好事,暫且忍一忍,他憋着一口氣:“上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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