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五千

這衣服,這車,吓死他了。

尋常的吳窺江,談不上光鮮靓麗,油煙裏走一遭,瞧不出一身頂人家一年薪水。怎麽今日非同尋常,大明星都沒他光鮮,孔雀都不如他招搖。

“你知不知道這附近多少大媽大爺看着你。”鐘在禦邊脫衣服邊嘟囔,熱的他嗓門輕。

吳窺江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那麽敏感,炮仗都沒他易燃,他在車邊等是為了誰?女為悅己者容,他精心挑了半小時,頓時嗆上了:“大爺大媽怎麽了,誰以後還不是大爺大媽!你能年輕一輩子?”

“你怎麽那麽張揚,不顯擺能死了。”鐘在禦把外套蜷成一團,懷抱着,磨蹭着化纖面,忍不住瞥吳窺江一身衣服。簇新的,高端的,精心打扮。他瞄一眼,不夠,接二連三瞄了好幾眼。

吳窺江問:“怎麽,喜歡我這衣服?”下巴一指他的懷抱,“換換?你也張揚一回?”

鐘在禦把衣服扔到後座,他從來一清二白,無功不受祿:“誰要穿你的!”

就不能見面,昨夜電話裏可心可意,今天當着他的面就藏不住利刃,剖心剖肺!吳窺江被氣得夠嗆,他是為了誰?

鐘在禦揪着袖子,小着聲:“這附近的人愛傳閑話的,嘴特別碎。”

吳窺江見他垂下頭,脾氣也沒了:“我不怕閑言碎語。”他如遭五雷轟頂,靈光一現,什麽閑話?嘴碎什麽?是傳他們的關系?他不敢言語,低到腳底的聲音,其實是默認了?他一喜,不自覺點了腳剎車。

鐘在禦又遭安全帶勒,他懷疑吳窺江和安全帶合謀,謀財害命。而此行,目的是抛屍。他吸着冷氣,揉着胸口,剛才垂下頭,現在敢昂首挺胸:“會不會開車!”

吳窺江心慌:“你來開?随你撞,怎麽撒氣怎麽開。”

鐘在禦說:“我年齡小,沒到考駕照的年齡。不像你,闖紅燈,亂停車,上馬路了也亂開車。”

吳窺江瞅着他揉胸口,都怪他亂開車,但他是誰?不能承認,變着法兒地說:“我來之前見了小百,你知道他在幹什麽嗎?”不待回答,他迫不及待,“問我要紙筆,我哪随身帶那玩意啊,跑到旁邊買的。他在寫關于分鏡的知識,大标題小标題,abcd123地列了好多條。”

鐘在禦一陣寒冷,怕加重百威明病情:“是我多嘴了?”

“不不不,我跟他說電影,他反應不大。這幾年,我從來沒見過他那麽熱情。”吳窺江由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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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在禦一陣熱乎:“那我晚上繼續問。”

吳窺江說:“這些日子,先拜托你。”百威明黑白不分,不難照顧,就是熬人。過段日子,就讓鐘在禦抽身。他不舍得。

鐘在禦興沖沖:“好,你這是去哪?”這是去電影院的路,吳窺江分明才開過來,他繼續問,“影院?”

吳窺江說:“當然不是。”

車在距離影院兩條街的地方停下來,對于鐘在禦而言,和去影院沒差。路邊梧桐落光枯葉,剪枝後光禿禿的,像一排排沒了肉的大骨頭。

鐘在禦自認沒有長全乎,可看那白底黑字的豎牌也不大費勁。

按理說上身沒那麽圓,兩條長腿也就不甚起眼。奈何吳窺江眼裏帶上黃料,總是帶着幾成□□,根本不能瞧,一瞧就電流蹿心頭

這下可好,吳窺江不僅想給他套大棉褲,還想給自己戴墨鏡。吳窺江忍無可忍,不管了,把人往懷裏一攬,不忘裝大尾巴狼。柔軟的身子沒暖化他的心腸,湊人家耳邊,陰森森吓唬:“緊張嗎?”

鐘在禦步子虛了,人都唬腫了,吳窺江盛裝出場,車洗的光亮如新,他還以為是來見世面呢。

他想老板是不是大義滅親,親不是親,大義也沒有吧。他心情複雜,愣愣點頭。

吳窺江更進一步,陰恻恻一笑:“想想最近犯了什麽事。”

鐘在禦要吓死了,總不會是因為打袁哥那事吧!他沒動手,準備動作也能算!他磕磕巴巴:“沒、沒有。”擡頭,整個人忍不住貼得更近,拿發涼的額頭挨挨蹭蹭,讨好他,“你別把我交出去,我不敢了還不成嗎?”

他唯一只剩下逃跑,掙紮無忘,叫吳窺江牢牢箍着。手擱着一層布掐緊細腰,嵌得不分你我,也不知手燙,還是身子燙,就聽那人壞得厲害:“要交早交了,另一件事,五千塊還記不記得?”

鐘在禦立馬迷鹿知返,眨巴眨巴眼。

再不阻止,能眨出一汪清水來,貪財和貪吃時一個德行。吳窺江含笑:“還想着息事寧人呢,警是我報的,沒想到還真抓住了。”

兩人在大門口不知廉恥,拉拉扯扯,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小兩口,各偷了家裏的戶口本來婚介所登記。

看大門的都嫌辣眼睛:“你倆磨磨蹭蹭幹啥呢!犯了啥事,不好意思說就先跟我掰扯掰扯。”

“您自己跟自己掰扯吧!”吳窺江領導人般揮手,依舊攬着人,依舊大大方方,朝裏走。

看大門的納悶,這兄弟倆關系真好,瞧小的那個畏畏縮縮樣兒,真沒犯事?

吳窺江說:“是個慣犯,經常在各種影院劇院碰瓷。好些地監控設備都不足,就挑着這點來碰。”他剛把人吓得暈暈乎乎,又開始享受哄人的過程,“怨我,有錢還摳門,監控才幾個錢,都不舍得裝。”

鐘在禦默不作聲跟随,認定是叫他唬出了後遺症,心尖顫得厲害。

全程只想,老男人鬼話連篇,他再也不信了!

等待,一拍藍盈盈塑料椅,并排挨肩地坐。鐘在禦忽的站起來,糊裏糊塗地問:“你不是裝過了?沒幾天就要拆了,你還裝!”

“你坐下,都看着你呢。”吳窺江招呼他,“一驚一乍的。”

鐘在禦坐姿端正,腿止不住抖。派出所的牆上白下綠,滑稽,他又不安,那表情難以言喻,倒是像遭脅迫。

剛才是心甘情願偷戶口本登記,現在就成了遭人脅迫登記。

其實也不是個事,筆錄吳窺江早就錄過了,來不來無所謂,他是有事相求。常出警影院附近的他混得熟,答應幫忙演場戲。

兩個人完全沒有演戲經驗,合謀騙過了一個演技派。

鐘在禦拿着牛皮紙裝的五千塊信封,被幸福的巨錘轟到走不動道兒,嘴角咧到耳朵根。吳窺江走快了兩步,雙手插兜,迎着光,背對着他。背影像枚郵戳,沾火紅印尼,朝心間一戳,鐘在禦的聲音洪亮:“老板!”

吳窺江好一點就容易飄,他扭頭,揉揉耳朵,紅暈漫上脖頸:“叫那麽大聲!耳朵叫你吵聾了。”

鐘在禦繼續大着聲兒:“我要請你吃飯!”

吳窺江懶懶地說:“用我給你發的工資、幫你找回的錢?”

才碰到的好機會放棄了,鐘在禦沒其它收入,捏着信封,囊中羞澀。

吳窺江溫柔地說:“我請你,表達我的感激不盡,定好位置了。過來。”

他一招手,鐘在禦接收信號,蹦下臺階。

這頓飯鐘在禦受之有愧,他領工資呢,照顧百威明不是應該嗎?何況現在,他纏着百威明偷藝,還不交學費。

吳窺江抖索衣襟,這一帥的他自己都神迷,怎麽能不亮點相?

鐘在禦一上車就吃口香糖,回回都是一口吞三個。才扣上安全帶,又解開,靈活地攀到後座,把信封塞進外套的內兜裏。

吳窺江趁機拍他的屁股,還裝了個正經人物:“坐好。”

鐘在禦一坐好,就接了林森的報喜電話,忘記剛才被拍了哪兒,只覺得吳窺江沒事愛動手動腳的毛病得改了:“你肯定能成功啊,老丁是什麽眼神!他說咱倆行咱倆就一定行!”

吳窺江發誓他不是故意偷聽,還老是往心底想,但他就是見不得鐘在禦嘴裏誇別人。

林森吊精神吊了一整天,看似不講究,其實心裏咬牙呢。一想到鐘在禦白白放棄,他就不樂意:“老丁還問你怎麽不在!罵你小兔崽子不識好歹。”

鐘在禦突然懷念。

其實是內定的鐘在禦,林森不過是走個過場。林森說:“老丁跟副導演打過招呼了,本來就準備從我們兩中間選人。那邊的人副導一眼都沒看。”又提點,“還看不出來?老丁老大不小,也想當群頭,在立威呢。”

“那可以啊!簡直太好了!”鐘在禦徹底瘋狂,倆圓眼睜得雪亮。老丁可是他們一夥的。

吳窺江拍他大腿,“坐好,車頭都要要叫你蹿歪了。”

鐘在禦把口香糖當泡泡糖,朝他吹。泡泡炸了,糊一臉,像帶了只口罩。眼睛笑得一眯一眯,舌尖舔一圈,繼續歡樂地嚼。

吳窺江存心搗亂:“你一次吃半盒?我就說車上的口香糖少那麽快。”

鐘在禦那電話有毛病,林森聽見裝沒聽見:“我慘死了,那邊趕着拍戲,本來昨天就該選好拍好,現在随時都可能拍。只要開工,我就得候着了。”

吳窺江聽見了就是聽見了,他以為是林森搶了鐘在禦的機會,“那最好候到過年。”他挑撥離間,“聽說年前紮堆趕進度,機會最多。”

“你還挺懂的。”

那邊果然氣急,吳窺江得意。

沉默片刻,林森實話實說:“機會是鐘在禦的,你知道多久才能等到能拍三場的機會?要不是你這個狗屎,說不定他現在就在拍了。”

點到即止,挂電話。

吳窺江面露難堪,他可以晚一天晚兩天,結果撿上人家大好機會觸手可及的時刻。為了赴約,連到手的戲都推了?把之前演戲的認真和勁統統給了他,他應該受之有愧?他當之無愧!

他覺得鐘在禦一定很難受,一看他伸出手,五指還虛虛地張。

以為是尋求安慰,把自己的手覆上去。

猛地攥緊,十指相扣。

分是分不開,得刀劈斧砍。

鐘在禦話在嘴邊:“五千——”統統咽了回去。

信號燈急閃,昏黃轉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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