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瑪瑙
前擋風玻璃上的貼着罰單,位置同上次一樣。不過這次的交警是一面做出要貼的威脅姿勢,一面同裏面的人大眼瞪小眼。
通常這種情況,客氣點的司機搖下車窗對網開一面的交警同志感激不盡,不客氣的也馬不停蹄踩油門走人。偏偏裏面這位,神色不改,坦蕩蕩地瞪過去。
吳窺江看這曬得黢黑的交警想貼又不貼,當他當街表演作默劇。他搖下車窗,大大咧咧:“我等我老婆,他一出來就能看見我!”
車舊是舊了點,依稀能辨出當年開出4S店時的張揚跋扈。交警由衷佩服,豎了個大拇指,開啓十六倍的速,貼完馬路牙子邊一溜的車。
吳窺江在車主哀聲哉道的抱怨中,等來了鐘在禦。他嘴裏念叨此人太可惡,心裏惦記怎麽這回穿那麽少。
——林森完全沉溺于新學來的知識,忘記提醒鐘在禦多穿件衣服,免得老男人打着噓寒問暖的由頭,趁機而入。
鐘在禦記得電話裏一通呵斥,他也不知怎的,沒上車前準備好伏低做小,上車時脾氣一飛沖天,杠上了。全身上下,只有機械般的禮貌:“老板。”
要麽就是因喜歡一個人而作,要麽就是反正影院也要拆了馬上就說“拜拜”的破罐子破摔。鐘在禦自欺欺人,想他必須是後者。
那被夏還妃誇出十八班花樣來的老板,用鼻子冷哼一聲。開車上路,壓着最低時速,從善如流地超車與加塞,像車內載着待産的媳婦兒。
安全帶護不住鐘在禦,他有點害怕,開始懷疑起老板不是氣自己不想去。畢竟自己那點雞毛蒜皮,不值那麽大的氣性。
“下車了。”
副駕駛座上的那位不吭聲,沒動靜。吳窺江收回開車門的手,另一只手揉了揉鐘在禦額頭。兜兜轉轉,天冷了,他還是擔心人家是不是叫流感病毒擊潰,才鬧起別扭。
“下車吧。”吳窺江的這一聲裏,得是多無奈。
大眼珠子瞪過來,一絲氣焰也剩不下。
那場起于莫名止于無言的火,偃旗息鼓。
這座城市半新半舊,高樓林立中,總是夾雜許多破舊巷子。假貨這種玩意,就是沒法同敞亮聯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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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跌破眼鏡的是,這還是一條絡繹不絕的舊貨市場。二手貨琳琅滿目,擠滿了各種淘寶的人。
剛才暖和起的心境,叫這熙熙攘攘的市場徹底焐熱。鐘在禦喜歡熱鬧,興奮:“這裏好多人啊!”
吳窺江心裏則百鳥狂飛,皺眉納悶,什麽破地方。他以防止被擠散為借口,臉不紅心不跳,攬着肩頭朝懷裏帶。粗略一打量,跟旁邊那染黃毛的小夥子摟染粉毛的女朋友一個德行。
按圖索骥,找到約定的店,門口吊着透明與蝦黃的珠簾,掀開來,門旁有只毛色鮮亮的鹦鹉高聲唱:“歡迎光臨。”
吳窺江覺得除了身邊的人,也就這鳥值得他看兩眼。
店主人至中年,頭頂枝繁茂密,蝸在櫃臺後看宮鬥劇,兩個妃子正熱火朝天地争辯,他說:“随便看看。”
鐘在禦說:“夏姐叫我們來的。”他粗略瞥一眼玻璃櫃臺裏的标價,最低六百,好不吓人。
“夏姐!”像是什麽稀罕人物,店主熱情地站起,“你們是夏姐介紹的,早說嘛,哎這些價都別看,不算數,給你們算夏姐的價。”
玉石美,吳窺江的審美也就那點不上不下的高度,鐘在禦和老板打成一片。他瞄到櫃臺上有帶殼的谷子,不懂客氣為何物地抓了一把,逗那鹦鹉,想看它會說什麽。
“歡迎光臨”“你好”“慢走”非常流利,吳窺江試圖教它念“禦兒”。他想那個兒化音對于畜牲而言難學,學成了也真動人。
沒想到鹦鹉一口一個,騙走好些谷子。
店裏冒充玉的石頭滿目,真金白銀的玉可能一塊也沒,吳窺江黑着臉想可不都是“玉兒”,難怪一點反應也沒有。
老板拎起一串粉珠手串,竭力推薦:“年輕單身沒對象,粉晶适合不過了。”
吳窺江對粉色一言難盡,鐘在禦也心有餘悸:“不行,他不喜歡粉色,上次給他買的都不要。”
吳窺江想這個“他”,又得是小森林吧。他像吃了蒼蠅,唬着臉逗鹦鹉念“狗爪子”。
鐘在禦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啊”了一聲,氣沖沖走過去,不依不饒地瞪着他。
吳窺江佯做害怕:“怎麽?”
鐘在禦小牛似的朝他胸口一頂,轉着圈地蹭。幸虧沒真長角,否則還能給他留倆窟窿眼兒做紀念。
蹭完了才覺得害臊,也不看什麽地,旁邊還有個老板,透過珠簾來來往往無數的眼珠子都在打量。鐘在禦梗着脖子一溜小跑回去,自以為若無其事,一門心思只看玉石。
逗鹦鹉哪有逗大活人有意思,吳窺江溜溜噠噠地蹭過來,假裝只看玉石不看人。
許是旁邊的大塊頭帶來無形的壓力,鐘在禦挑選起來倍感輕松,一枚葫蘆送太爺爺,一枚佛牌送林森媽媽。唯獨給林森的最難挑,還是手串,在草莓晶與綠幽靈中猶豫不決。
吳窺江想也不想,拎出來那串草莓晶。綠幽靈空靈得像仙子,林森就是只老狐貍,草莓晶最合适。
老板一面包裝一面自誇:“草莓晶又叫士多啤梨水晶,主愛情,特別準。來我們店裏買草莓晶的,不出一個月,保管脫單。”
和一個人不對付,就見不得這人好。吳窺江想他又選錯了,小森林脫什麽單啊,單一輩子着吧。
有枚不透的紅珠待遇獨一無二,單獨擺在黑色襯布當中,做成手串款。其它都是擠在一個盒中,與之相比,都是沒人疼的孩子。鐘在禦早就看見了,剛才挑花了眼,此時閑下來,多嘴問一句。
老板從善如流地打包到第三個:“那個啊,錦紅瑪瑙,鎮店之寶。”他三兩下把手中活忙好,小心翼翼地捧出來,“店裏最好的,夏姐每次來都想帶,光看不買,誰給她帶。”吳窺江從頭到腳都寫着錢多,他極力推薦,“小夥子來試試。”
鐘在禦樂呵地伸出手,他手腕細,不用帶就知道不合适。冰冰涼涼的瑪瑙剛觸碰肌膚,他手腕一轉,抓起吳窺江的手腕:“老板,你試試。”
老板給吳窺江扣上,驚訝:“不是兄弟啊?”
哪有老板帶員工逛街的,這組合聞所未聞。
“他怎麽高興怎麽叫。”吳窺江扭了扭手腕,錦紅配黑,顏色大小都合适,“情趣,不成啊。真合适,多少錢?”
說什麽“情趣”!鐘在禦羞紅了臉,生怕被人聽去。單身老直男口無遮攔,最會瞎撩。鐘在禦二話不說,摳下來塞到真老板手裏,想吳窺江這位老板也做不了多久了。
鐘在禦把三個小盒子塞進書包裏,吳窺江還不樂意走、不樂意來的是他,來了不想走的還是他。鐘在禦把吳窺江過萬的外套拽成了抹布,才推推搡搡地出了店門。
鹦鹉吃飽,糊裏糊塗:“歡迎光臨。”
穿過人流,吳窺江問:“滿意了吧,不鬧脾氣了?”
滿意是滿意,鐘在禦把書包前背,抹孕肚似的劃圓撫摸,不大明白:“我鬧什麽脾氣了?”
還不是一二三四,吳窺江當他是要面子裝糊塗,把兜帽扣在他腦袋上,又壓着肩膀轉了個朝車尾的方向,懶洋洋地說:“穿少了,裏面有衣服,去拿件穿。”
後備箱打開,并排放兩紙袋,鐘在禦想應該是老板給百威明買的,他先占了便宜,可哪一個是?探頭一看,吳窺江沒事人一樣坐在駕駛座上。問起來麻煩,他随便拿了一個,掏出來一看,是件鉛灰色沖鋒衣。
鐘在禦沒穿過沖鋒衣,興奮地套在身上,不大不小,沖進車裏。臉蛋叫風吹出紅暈,冰冷鉛灰都襯出姹紫嫣紅來。
吳窺江還沒誇,鐘在禦先美上了:“好看嗎?”
“好看個屁。”吳窺江口不對心,“好看能當飯吃,合身就行,暖和第一。”
鐘在禦攥着書包帶,低着頭,低着聲兒:“暖和。”
吳窺江想,不管怎樣,肯跟他去夏威夷就好。
小生意都是能多開一會是一會,這家老板也挺任性,天才擦黑就準備關門。他逗着鹦鹉,準備鎖門時,一個鉛灰色身影沖過來,好似顆子彈,差點戳門上。
鐘在禦下了地鐵一路狂奔,氣喘籲籲:“等會,別關門,我還要買東西。”
老板一看,這不是夏姐介紹來的嗎。他悠哉地推開門,“看上什麽了?”他見怪不怪,看上了錢不夠,回去後又抓心撓肺地想要,再跑回來買的多了去,“關門生意,再給你打個九折。”
那就更好了,鐘在禦興沖沖:“你店裏最好的那枚錦紅瑪瑙,包好點,我送人的。”
這種人老板是見多了,他第二天又見到個更奇葩的。
吳窺江也惦記錦紅瑪瑙,起因是做夢見到了它。
他一咂摸,不對勁。奶奶有,太爺爺有,無可厚非。林森也有就有點觸他底線,他帶在手腕上,明眼人都瞧得出史上第二般配——第一般配的當然是他和鐘在禦。結果倒好,鐘在禦一句話沒說就給摳了下來。
一定要弄到手的心态荼毒了這個剛驚醒的男人,起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那家店。
沖動之下一定事與願違,只在街頭看到幾個賣早點的攤子。昨天人擠人的街道上空空蕩蕩,店鋪清一色關門大吉。
吳窺江買了杯豆漿,付完錢打聽幾點開門。
小販說:“十一二點吧。”
吳窺江看表,七點四十。此時才反應過來,天是鴨蛋青色。
但他能白來一趟?
電話叫醒夏還妃,要到老板手機號。吳窺江不體諒人家還在睡安穩覺,坐在車裏,打到第四個,終于通了。
吳窺江傲慢地說:“你們店裏的鎮店瑪瑙,我要了。”多好笑,不值錢的玩意,抓心撓肺地想。
“我說你這大清早的,不睡覺,就為了塊瑪瑙。”那邊始終沒聽出來是誰,再說什麽鎮店不鎮店,還不是他說了算,“昨天就賣了,下回請早吧。”
吳窺江傻眼:“賣了?賣給誰了?”大不了,他高價買回來,誰還會跟錢過不去。
小本生意的廣撒網,老板留了手機號,他說:“回頭把手機號發給你,話說又不是沒了,等過幾天我多進幾個錦紅瑪瑙呗。”
吳窺江說:“你不懂,我老婆和我都看上那個了。快點發過來。”
老板辦事效率和他打包速度一樣高,叮咚一聲響。
一串數字,幾多甜蜜。
不曾察覺手機屏也黏人,金屬疙瘩也夠暖心暖肺。
作者有話要說: 昨晚睡得太早,沒碼完!今天爬起來繼續。
鞠躬~道歉~謝謝看到現在還在堅持的寶貝們!祝大家中秋快樂~
作者就是一個中秋忙死了的大豬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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