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醫生
吳窺江抱着忐忑的心等到了鐘在禦的好消息, 聽完,郁悶好久。對于他而言是噩夢的開始, 那邊的開心勁兒實在能感染他。
他不安于一隅, 要開公司, 實業轉金融不易。鐘在禦也等着一飛沖天,尤其是被百威明醍醐灌頂之後。兩天聊天記錄比跟他的還多, 醋都擠壓成幹吃片。
也難怪家庭煮夫這個新名詞越來越受歡迎。
鐘在禦連拍幾場之前的舊戲, 導演頂着輿論壓力,千叮萬囑。鐘在禦最擅長不搶風頭,男主角不耍大牌, 沒因為演過一場又換了阿貓阿狗擺臉色。
幾場下來, 導演叫好,男主演也誇他, 說有空一起對戲。
提前收工,鐘在禦拎着排骨和蝦,血腥味好比香奈兒五號,一把小蔥插兜裏,要燒點好吃的晚上一起慶祝。一溜煙的小跑, 還有閑心打電話,吹噓誇贊, 語氣是邀功請賞,夾帶你快誇誇我的自豪。
“那記得給奶奶多剝點蝦,給太爺爺喂排骨時記得先剔骨頭。”吳窺江酸酸地說,“晚上出來吃宵夜, 咱倆再慶祝慶祝。”
鐘在禦掏鑰匙,叮叮聲中,有樣學樣:“那我都吃飽了還吃什麽宵夜啊。”
吳窺江沒脾氣地說:“就不能為我留半拉肚子?小半拉也成,買西瓜還能買半牙呢。”
“榴蓮也能一瓣一瓣地買。”鐘在禦吸溜口水。
吳窺江說:“那再買只榴蓮,行了,快進去吧,氣都喘不勻了。”
鐘在禦又跑又說,仗着年輕不岔氣,沒留神氣都喘不勻。他片刻都不消停,幾個屋尋一遍,家裏沒人影,奶奶和太爺爺都不在。
幹什麽去了。
看看牆上挂的日歷,不是奶奶看心理醫生的日子,也不是太爺爺看醫生的日子。
電話不通,鐘在禦把菜囫囵塞進冰箱,跑遍附近廣場花園,還是找不到,急得他眼眶都紅了。一面撥吳窺江電話,一面告誡自己冷靜:“奶奶和太爺爺都不見了,電話打不通。”
“有手機定位嗎?”
奶奶的手機是老人機,只能短信和電話,鐘在禦吸吸鼻子:“沒有。”他想起吳窺江在他手機上設的,又無措了,“我還是報警吧,兩個老人家丢了怎麽辦。”
吳窺江非常冷靜:“門沒有被撬,是奶奶和太爺爺自己走的,萬一是老人家真是去了哪裏遛彎。你不是說奶奶精着呢,乖,去跟鄰居打聽打聽。電話別挂,讓我聽。”
鐘在禦又跑回去,這會有了主心骨,心志堅定。上班上學的要緊日子,左右鄰居都不在家,他廣撒網挨個敲,就不信沒人在家。
敲開了一扇門,一瘦小的老頭出來:“你奶奶不是常帶她爹出去嗎?背着包,擠公交車。”
樓裏人普遍認為,鐘在禦是奶奶的親孫子,太爺爺是奶奶的親爹。
鐘在禦納悶,太爺爺出門不便,奶奶偶爾帶他出去一趟,他圓睜雙眼:“不可能,沒到買藥的日子啊。”
“我哪知道,自己問去。”老頭要關門。
奶奶在樓裏人緣和風評都不好,鐘在禦習以為常,猜測:“奶奶是不是帶太爺爺一塊去看心理醫生了啊,換了日子,沒告訴我。”
說起這件事,吳窺江沉吟,揉揉眉心,極力溫柔地問:“禦兒,你知道奶奶退費的事吧。她沒看醫生,把費用全退了。”
他一直以為這事跟鐘在禦有關,沒想到那邊天崩地裂。
鐘在禦眼淚止不住:“為什麽要退啊,我又不是沒錢。奶奶是嫌我賺得少了,她不舍得花是不是。”
那一聲哭腔讓吳窺江後悔萬分,他關電腦收拾東西,抄起鑰匙邊走邊說:“你在家裏等我,我們見了面再說。”
鐘在禦狠狠抽了下鼻子:“你別過來了,我要去診所問清楚,什麽黑心診所搞毛啊!”
“那就診所見?”吳窺江無奈。他以為是鐘在禦和奶奶合夥騙他,就像那天看見鐘在禦去診所,那種全世界都在背叛,到頭來依舊孤家寡人的心境讓他無能為力。
吳窺江喝了兩杯立頓紅茶,才看見鐘在禦跌跌撞撞地跑進來,猛地在前臺上一拍。
就這火氣都是一消再消,幾乎沒了的,鐘在禦說:“你們怎麽回事!都繳費還能随便退費!不知道攔着點嗎?”
前臺委屈:“不退315曝光了怎麽辦。”
吳窺江心疼地握着那只手,小聲說:“好好說話。”
鐘在禦知道怪不得人家,消費者背後還有消費者協會保駕護航。
前臺小姐還是吳窺江認識的那位,她查詢記錄,落實每筆費用都在繳費後的三天內悉數退還,顧客只要現金,再不信還可以調監控。
奶奶只會用現金,前臺還叫來當時定下的主治醫生。
醫生姓李,三十好幾,但挺年輕,對鐘在禦記憶深刻:“是,我還記得你,像你這樣關心老人家的不多見。來我們這邊,都是大人帶孩子,極少數的人會關心老人家的心理健康。不過很遺憾,沒能見到你奶奶。”
鐘在禦失魂落魄,失手打翻了桌上新泡的紅茶。吳窺江仔細替他擦幹淨,手背上的紅色不知是燙的還是染的。
這模樣擱哪兒都不放心,沒辦法,吳窺江把鐘在禦帶到樓下公司。桌子椅子上的塑料膜都沒了,辦公用具買好,一箱一箱靠牆角排排堆。
吳佩漢上心,每回來都添磚加瓦,飲水機的水桶都擱好了,正對門的窗沿上還放了兩盆綠蘿。
吳窺江把鐘在禦放在椅子上。
鐘在禦難受得口齒不清:“奶奶為什麽不肯來看醫生,她不想看為什麽不跟我說。”
吳窺江只能說:“我怎麽知道,你就沒察覺到什麽?”
現在覺得手背疼了,鐘在禦搓着手背:“就今天發現奶奶不在家,要不等她回來我問問她呗,也不知道去哪個公園散心去了,是不是嫌附近公園熟人太多,想找個沒人的地方,我得好好問她,搞什麽呀,還帶太爺爺瞎胡鬧。”
吳窺江心裏也亂,他既不知道十八歲的小年輕的心思,也不知道上了年紀的人在想什麽,兩頭都無能為力:“可能是吧,你記得語氣別太沖,像我這樣耐心點。”
“你哪裏耐心了?沒見過比你還猴急的。”鐘在禦撇撇嘴,“其實奶奶患病後就不大樂意見人,尤其是熟人。平日就是悶在家裏,去年好一陣子連菜市場都不肯去。”
“禦兒,你有想過一件事嗎。”吳窺江竭力小心,“奶奶拿着錢去幹什麽了?”
鐘在禦想掙紮,叫腰袢的手按了個結實,話不是好話,他争辯:“奶奶肯定收起來了!”說完力竭,奶奶真收起來了?奶奶最心疼他,舍不得他打工,他有氣無力,又說,“反正也差不多,奶奶沒別的愛好,連煙都不抽!”
他從吳窺江兜裏翻出一包煙,撩在桌上,先聲奪人:“不是答應過能不抽就不抽嗎?”
吳窺江是誰啊:“這不是帶着以防萬一麽,我認識的人那麽多。”他故意湊近,準備撓癢癢肉,“要不聞聞,有味兒嗎?”
鐘在禦惱羞成怒,想推他,餘光瞥見門口有人影一閃即逝,吓得他心髒都跳到嗓子眼,臉白如紙:“有、有人!”
“有人又怎麽了。”吳窺江渾不在意,他從來就沒想過瞞着誰,轉頭發現空無一人。正想收回目光,結果那人鬼鬼祟祟地探出腦袋。
吳佩漢悻悻地小步挪出來:“哥,我是不是打擾你和嫂子了。”他來檢查,确保萬無一失,沒想到撞上大哥和嫂子談情說愛。
那聲音,好久不見,鐘在禦像受驚的鹌鹑,恨不得整個人都縮到吳窺江懷裏。
偏偏吳窺江是怕事不夠大的,也不抱他,還說:“對啊。”
鐘在禦輕聲催促:“快叫他走。”
吳窺江這才開恩:“真打擾了,你嫂子叫你滾。”
吳佩漢又看了好幾眼,不是百威明,也不是他認識的人,抓心撓肺就想知道是誰,朝聞道夕死可矣了。
然而大哥都叫滾,他一刻不敢多留,還在想什麽模樣的能收拾他家不可一世的大哥,哪家的如來佛祖下界救苦救難了!
吳窺江哄:“這下行了吧,眼睛都哭腫了。”
“哪那麽容易腫啊,我傷好的比別人快,青春痘都留不過三天。”鐘在禦知道他是胡說八道,“那是你擦的!”
“行行行,我手糙,你臉嫩。”吳窺江背着手站起來,“走吧,還愣着呢,信不信吳佩漢殺個回馬槍,早就想知道他嫂子長什麽模樣了。”
鐘在禦跳下來:“這我是信的。”
吳佩漢為了這事沒少騷擾大家,不過顯然鐘在禦有人緣,吳窺江更具威望,也有可能逗吳佩漢比較好玩,總而言之沒人告訴他。
但吳家人都有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精神,吳佩漢還多了種死不要臉的性格,往公共洗手間一躲,氨水味尿味雙重夾擊下,锲而不舍的小少爺,終于聽到腳步聲。
吳佩漢做賊都沒資格,剛鑽出來就被發現。
吳窺江和鐘在禦雙雙轉頭。
吳佩漢急赤白臉地跳腳:“你掏我哥兜幹嘛!” 他跑上前想抽出鐘在禦的手,剛伸出來叫吳窺江迎頭一拍。
不用動手,鐘在禦都想抽手,吳窺江按着不叫他動,罵道:“滾,沒看見焐手嘛!”
吳佩漢傻得可以:“都春暖花開野貓都搞大肚子了焐什麽手啊!”
吳窺江提溜吳佩漢的後領直接塞電梯裏,按了下行按鈕:“等你嫂子肚子都大了你才能明白是吧。”
吳窺江拉着鐘在禦等另一邊電梯,手背上挨掐,他煞有介事地“哎呦”一聲,又攥住小魚兒般滑滑溜溜的手。
太不要臉了,面對又強勢又不要臉的老男人,鐘在禦一點招都沒有。
電梯到負二層停車場,吳佩漢精神上不給吳家人丢臉,往電梯門前一戳,雙臂一張,自以為攔路搶劫他哥也沒招:“哥!他真是我嫂子!”
吳窺江故意說:“得嘞,大肚子不管用,現在得等生完孩子他才能反應過來。”
壞透了還能踩在鐘在禦的底線上,吳窺江才拉他上車,後視鏡裏印着吳佩漢呆若木雞的臉,發動汽車就沒影了。
吳窺江把鐘在禦欺負得不理人也不吃口香糖了,他主動把人送到公交車站,這點到為止的地界上,剎車上猛地踩了一腳:“下車了。”
鐘在禦不說假話,除了害羞喝酒上臉,清淤都煩他嫩生,已經白回了豆腐臉,一點也瞧不出來痕跡。不過他還有點生氣,心跳依舊快,嘴上也沒個把門的,嘀咕着開車門,另一只手腕被攥住。
“幹嘛呀,回頭貼罰單又要裱起來。”
“那不是愛情的見證嘛。”吳窺江就沒個安分時候,攥手腕的手改攥小拇指,偶爾同床共枕,鐘在禦睡酣無意識時就愛這麽攥他。手上忒不正經,他語氣倒是正兒八經:“有點耐心,等不到就給我打電話,等到了也說一聲。好好跟奶奶說,別生氣。”
光哄怎麽行,勞逸結合,男女搭配還幹活不累呢。吳窺江想完,虎着臉說:“還有,什麽都能是個事,就錢不是個事,聽見了沒。”
鐘在禦低頭左右瞄一瞄,怕被人看出來,急得跺腳:“快放手,小指頭都要斷了。”
吳窺江松手:“那我可斷過三四——七八十回了。”
鐘在禦“啊”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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