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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眠周三是白班，五點準時下班。下班的時候他瞧見走廊門口虛晃一個身影，看着眼熟，去醫生值班室脫下白大褂走出來，果然是王秘書在那。

王秘書知道他看見了自己，棠眠遲疑了兩秒鐘終于站定了問：“什麽事？”

他知道肯定是盛烨霖又有什麽事要說，王秘書對他的态度一向是和藹，笑了笑說：“小傅，房子的鑰匙還是拿着吧。”

就是盛烨霖上次提出的公寓，買了一年多了，棠眠一直不肯要。

“早就過戶給你了，房本上都是你的名字，你爸爸他……他去美國了。”

棠眠本來不屑，聽到這裏，動作慢了半拍，已經猜到是為了什麽，依然裝作無知地問：“去美國？做什麽？”

王秘書只是笑，卻不說話，但是又話中有話：“你拿着，遲早用得上。”

他将鑰匙塞到棠眠手上，棠眠反應過來，盯着王秘的背影問：“他要對商玥做什麽？”

王秘書替盛烨霖委屈，透着苦笑解釋：“能對他做什麽，現在這個時候了，還能對他做什麽。”

他拍了拍棠眠的肩膀，像個長輩一樣勸：“小傅，你別把你爸爸想得太壞了，他對你有愧，但是無論怎麽說，他努力在彌補你。”

棠眠突然尖着聲音狠狠質問了一句：“所以他彌補我的方式就是靠拿捏鄭商玥？管鄭商玥什麽事！”

王秘書最後無奈地看了他一眼，二話沒說轉身上車走了。

棠眠近來覺得不踏實。

他想和商玥說這種不踏實，但是電話拿在手裏了，又始終無法按下去。

他這天下班沒回家，直接去外公家，在一大堆的資料裏面找來找去，蔣秋池回來看父母的時候聽到保姆說他在家翻箱倒櫃，她走去書房看看他究竟在幹什麽。

一大箱一大箱的資料和病歷，都是棠眠的外公看病留下的記錄。

蔣秋池問：“你幹什麽？這麽多灰塵，多少年沒打開過這間屋子了。”

棠眠沒回頭，只是亂翻亂找着,嗆得一直咳嗽：“找東西，姓王的秘書今天來找我了，說盛烨霖去了美國治療，我看看以前留下的病歷。”

蔣秋池知道了，他這是想看他爺爺以前病。她欲言又止的神情，看着棠眠瞎忙碌一陣子，沒說話走了。

蔣秋池沒說當年留下的病歷早就被老頭子扔了。自從她和盛烨霖離婚，老頭子看着心煩，發誓再也不去給他們蔣家的人看病，直接就把病歷扔了。老頭子為前親家醫了十年，最終還是為自家兒女忿忿不平。

棠眠沒找到，蔣秋池吃飯的時候瞧他的神情，看不出來在想什麽，只是吃菜，又急又快。吃完了飯他又打算去掘地三尺。

蔣秋池還是沒忍住，朝着他背影吼了一句：“別找了，早扔了。”

棠眠身影一晃，然後迅速就走掉了。

他回到家，裹在被子裏想事情。

他想了很多，想如果這輩子都沒認識盛烨霖會怎麽樣？那是不是也不會和商玥結婚？商玥的人生和事業也不會改變？也許他們只是平行的世界，各自在各自行星的軌道上安然無恙。盛烨霖指責他不夠愛商玥，他的指責不無道理。但商玥的人生是因為他而改變了軌跡，他有責任，他也需要負起責任，尤其是在現在這種情況下，他不能離開商玥，離開對商玥打擊太大了。

他沒上班的時候就時時刻刻去刷微博，想要知道商玥又發生了什麽，他的粉絲，他的黑粉又在網上說了些什麽。

商玥去上陳導最新的戲，也逃不了被黑他的人拿出來諷刺一番，他們說鄭商玥都公開出櫃成這樣了還隐瞞公司結婚，公司也不和他解約，果真是有個好爹腰杆硬。

下面還有漫畫配圖，簡直不堪入目，有人用表情包作了漫畫，是鄭商玥在外面被一圖畫小人兒打了，跑回去給盛烨霖漫畫形象的角色告狀，說，岳父，有人欺負我。惡搞的人将盛烨霖一次在公司內部發言稿中提到的一句“我盛烨霖絕不允許自己的人受欺負”挪用了過去。無數的惡搞圖片層出不窮，都是盛烨霖拍封面的硬照，被人p了大金鏈條，抽着雪茄，帶着鴨舌帽，旁邊寫着一句話：我盛烨霖絕不允許自己的女婿受欺負。随即衍生出了小學生不寫作業，配圖寫着“我盛烨霖絕不允許自己的小學生受欺負”，買菜的小商販被城管端了，配圖寫着“我盛烨霖絕不允許自己的菜農受欺負”，微博甚至出現過“好想認盛烨霖當爹”的話題。

棠眠氣得臉上青一塊白一塊的。

他直接用自己的微博號在諷刺鄭商玥有個好岳父的post下面回應，活該你這種loser一輩子羨慕，人家就是有資源有人撐腰你沒有，你可悲可憐！

發送了出去他立刻就關閉了微博，心髒砰砰直跳，雙手出汗，感覺自己做了一件極大的事情。

留言之後會被人怎麽噴怎麽掐他也不管了，他只是憤怒，無能的憤怒。在湖面投下的一顆石子，波及到的任何一個人都是無辜。但是岸邊看好戲的人從不會這樣想。

後來，他忍不住，還是又登錄了微博上去，果然有十幾個人在他的那條微博之後留言， “你誰啊？你喪樂哥哥的鐵粉是吧？”“你不loser你喜歡個偶像都這種層次你不low？”還有人@他，“看看你這號新注冊不久，別是正喪樂的公司突然得到了金主的資助想要給他買粉洗白了吧？”……

看來看去這些混亂的罵戰，都快讓他麻木了。

他直接跳過去搜別的信息看，直到刷出澄海天空新發的一條公告，上面說從今日起鄭商玥不再是旗下藝人，雙方屬于合同契約到了正常解約，并且祝賀鄭商玥今後在演繹事業道路上有更好的發展。

發文時間是昨天下午四點多鐘，正好是他之前退出微博的那段時間。

澄海天空的圍脖下面已經有了五千多條留言，棠眠點進去看，衆人議論紛紛：正常解約？敢把合同原件曬出來嗎？怎麽就突然解約了？怎麽回事啊？是不是被別的公司簽走了啊？這種時候了誰還敢簽啊？為了一個三流小明星值得嗎？到底什麽情況，之前說是同志結婚出櫃的事情公司還沒回應呢！是不是要隐退了？大概是混不下去退圈了吧？……

棠眠立刻打電話給商玥，他擔心商玥不接，萬幸商玥還是接了。

但是聽到商玥的聲音反倒是他不知道如何開口。

“你在哪兒呢？我看網上的新聞，究竟是怎麽回事？你怎麽昨天打電話的時候沒給我提及？”

棠眠口氣又急又氣的。商玥情緒還算穩定，平和地對棠眠說：“沒事，就是正常情況，不是違約。電影拍完了，明天我回家，回家給你說吧。”

聽到商玥要回家，棠眠暫時松了一口氣，心想還好，還好商玥明天就回家了，沒有躲着人。回來就好了。

天蒙蒙亮，棠眠還在睡覺。

商玥就回來了。

他睡得淺，聽到一點兒聲音就立刻坐了起來。

商玥背着包站在門口，看見棠眠光着腳就跑出來了，他沖着棠眠笑了一下，棠眠沖上去狠狠地抱住了他。

晚上的時候，棠眠買菜做飯，弄完了一切兩個人坐下來吃飯。

棠眠說起王秘書一周以前來找自己的事情，說到最後，他終于還是問出了那句話：“盛烨霖沒找過你嗎？他有沒有對你說什麽？你打算怎麽做。”

商玥正在吃魚，聽到棠眠的問題差點兒嗆住，立刻咳嗽了起來，吐掉了嘴裏的魚肉。

棠眠關心他，給他倒水，又給他紙巾，問：“你沒事兒吧？”

商玥擺了擺手表示自己無礙。至于棠眠想要得到的答案，他一直沒給。

棠眠也知道繼續問下去無益，這頓飯就這樣吃得無比安靜。就好像是一條小溪遇到了陡然凸起的小石塊，也只是輕微地撞擊出水花，然後又無比自然地順着既定的河道流淌了下去。

盛烨霖治療了三個月，回到國內。

王秘書帶他去酒店見盛烨霖。他的身體依舊非常不好，需要長時間卧床休息。

商玥見到他的時候，他剛打完了點滴，這裏的醫院像酒店一樣豪華，人比奢侈品商場還少。護士正在幫他整理衣服。

盛烨霖見他來，說：“來啦。”

他點點頭，盛烨霖像吩咐下屬那樣吩咐：“合同都辦好了，你看了沒問題就可以簽字，你也可以回去看看再簽，有什麽要提出來的，我讓法務幫你補充。”

商玥只是點頭，說好的，盛先生。

盛烨霖拿起床頭的一杯水，喝了，問：“你不會怨我吧？”

商玥搖頭，表示，怎麽會。

盛烨霖不相信地笑了笑，說：“你可能不恨我，但是棠眠會恨我，恨我把你逼走了。”

商玥擡起頭來，這是他第一次敢于直視着盛烨霖的眼睛而不閃躲，說：“不會，盛先生。我會勸棠眠，這一切其實是為了大家好，不光為了我，也是為了他。”

盛烨霖拍了拍他的肩頭，點頭稱贊道：“你真能這樣想，我很欣慰。”

晚上回到家，棠眠在炖雞湯。

一打開家門就聞到整個屋子都是當歸烏雞的味道。

棠眠端了菜出來，催促道：“快去洗手吧，菜多放一會兒就涼了。”

商玥說了好，随手将從盛烨霖那兒帶回來的合同放在了桌上。他去洗手的時候，棠眠正好翻開了那一份合同。等商玥出來，棠眠攤開了合同等他給出一個解釋。

“這是什麽意思？”他問。

商玥試圖勸解，哄他：“眠眠你聽我說……”

棠眠看到上面出資人的名字，盛烨霖，他就全然明白事情的始末。

他幾乎是要哭了，眼裏包着淚，問商玥：“你會答應他的條件嗎？要你離婚？你就這麽需要他的幫助，離開了他不行嗎？”

商玥沉默了一下，松開了握住棠眠的手，而後平靜地道：“是。”

棠眠幾乎那一瞬間不認得他。

然後他又變得柔和下來，想要解釋清楚：“棠眠，我很抱歉，結婚兩年多一直沒能照顧好你，因為我的緣故反而讓你和你的家人受到傷害。”

棠眠一邊哭一邊搖頭，他不覺得商玥說得是真的。

然後商玥慢慢地開口道：“所以我們分開吧，棠眠，對彼此都好。”

棠眠氣憤，又覺得委屈，他明明知道，商玥明明也是不想分開的，只是盛烨霖比他這麽做而已。

他指着簽字的乙方對商玥說：“是他逼你的是不是？如果你是自願，你為什麽在這裏沒有簽字？你可以不用把這份合同帶回來故意讓我看見。是他逼經紀公司和你解約，然後又賣給你人情，讓你去更好的公司。他先你用你接近（我），然後又用手段逼你走，他從來不拿人當人，他不過是拿你當狗！商玥！、你做不了明星，你可以做別的，做老師，教人唱歌跳舞，你沒有戲可以演，你沒收入這些都不是問題，商玥你可以不被他威脅！你為什麽，可是你為什麽啊商玥？”

他一邊哭一邊抽噎，費了極大的力氣才說完了一整段話，卻沒想到聽到商玥說：“我是自願的，棠眠。沒人逼我，也沒有人可以逼得了我。”

“我是為了報恩。以前從你爸爸那裏拿到的東西，我想還給他了。”

商玥說完，棠眠突然爆發了似得一陣拳腳相加全部砸在了他的身上。他的悔和他的恨都全部給了他。

商玥就那麽挺直了腰坐着，終于等棠眠累了，身體的力氣都被抽走了，像虛脫了一般快要倒下時，他抱住了棠眠。

他被商玥輕手輕腳放在床上，不知為何回憶起從前商玥向自己求婚的時候，他單膝下跪，舉着一枚鑽戒朝自己笑，問，我可不可以和你在一起啊？那天天氣很好，刺眼的眼光，照得商玥的臉全是陽光，全是笑容。

還有在盛烨霖的家裏撞見他和一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男生親熱，自己只是看了一眼，就跑了。盛烨霖追到電梯裏的時候，眼神強悍又兇狠，把他禁锢在電梯的角落之中問，你看到了什麽？棠眠搖着頭瞳仁放大，說，沒有，什麽也沒有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