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天花
“彥伊說過,人生應該有那麽一次任性,為某個人,為某件事。我的任性該來了,在這副身子徹底倒下之前,我想體驗一次‘任性’。”幽藺眸色淡淡,回身看了一眼翼甲。這是個全新的角度,他怕是無數次的夢裏都是這幅景象,如今夢想成真,他隐忍中的激動依然能從呼吸中看出。
“她去了鹹陽方向,和高漸離在一起。”彥伊明白幽藺此刻所做皆是為了十語,立刻給他做了指點,“你以前總是忍着,即使對十語有情也不表現出來,可知,女孩子喜歡肯向自己吐露心聲的男子,你若是見到她,不可以再沉默,你要告訴他你的心思,懷着被拒絕的心思去問,也不會羞恥。”
聽她這樣雲裏霧裏的講話,幽藺搖了搖頭,“雖然不能全部明白,卻能知曉你的意思,彥伊放心,我已經決定好了,我要十語。”
彥伊放心地點點頭,想要陪他一起去尋,卻被蒙恬看出心思,俯在她耳旁說了一句,“扶蘇公子的壽辰要到了,他急着見你。”
那日扶蘇告訴彥伊他被算出生辰有大劫,此事彥伊一直記入心裏,扶蘇此刻絕不能出事,他是蒙恬的靠山,即使自己再看不好此人的前途,也不能不顧蒙恬的感受,這次劫,無論她能不能幫忙,都要盡力一試。
與此同時幽蚺趕來,見已經出谷的幽藺後十分驚愕。彥伊見幽藺有了幫手才放下心來,和衆人告別後陪蒙恬先行趕往鹹陽。
宋诤與荊軻共同趕去姜族在瓊山的部落,二人對大秦地帶都不熟悉,一路上走了不少的彎路,終于到達蜀地,瓊山正在此處。靈汶看守之處如何能夠輕松進入?宋诤、荊軻遇到了棘手的問題。
“你這娃娃功夫好,能辦成嗎?”宋诤将心思用在了功夫比自己強許多的荊軻身上。
“能。”荊軻倒是不甘示弱,拍了拍胸脯保證,“我一定拿到先生想要的東西。”
“夠義氣,以後咱們就是哥們了。”宋诤幾萬分的感激,指了一處給荊軻,“那裏,等你事成後,我們在那裏相聚。”
荊軻明白點頭,獨自一人尋着沒入膝蓋的草叢前行。他身姿輕巧、骨骼靈便,一路又有粗木深草遮擋瘦小的身軀,讓人很難發現其蹤影。入夜,他行走草叢樹木之間更是不能被看出。
部落有高大木門遮擋,荊軻看不出守門在何處,等了許久都未動靜。他耐心潛伏,終于看到從一棵木樁上開出的另一扇門,裏面走出一人,原來守門掩藏了起來,若不是荊軻沉得住氣,跑到以為無人的木門前時,怕是會被立刻捉拿。
他繼續等待,發現守門只有一人,唯一進門的時間便是守門轉身開啓樹樁之門的那一瞬間。待守衛決定重新隐藏,剛剛轉身時,荊軻立刻從草叢內跳出,開始攀爬圍欄,輕巧的身子并未弄出聲響,也未被守門發現,兩人幾乎同時完成動作,荊軻已經朝着黑暗的部落跑去。
牛頭骨高高挂于半空,輕貼牆壁,無人守衛。像是姜族自信不會有人潛入部落,便沒設安全防衛,如今讓荊軻輕易走入,實在諷刺。他撿起一根樹枝對準牛頭骨的眉心戳去,那石頭毫不費力地被弄了下來。
藏好石頭到胸前,荊軻沿着原路返回,本以為會同宋诤輕松逃走,神.鬼不覺,卻不想宋诤路上遇到兩個姜族之人,攔下他盤問時又撞上折返而歸的荊軻,四人對視一番,宋诤趁機高喊,“跑啊。”
領着荊軻撒腿就逃,察覺出此二人的詭異,兩個姜族之人立刻從胸口拿出牛角骨吹了起來。角鳴之聲慢慢蕩起,山間滿是這種聲音,宋诤和荊軻即害怕又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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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不知何時從山腰竄出一人,将奔逃的二人攔下拉入一處暗洞,“先在這裏躲躲。”
宋诤懷疑地看向救自己的人,卻聽四周腳步聲層層而起,都未走入山洞,這才放心坐了下來,對救了自己之人道謝,“多謝這位先生,在下宋诤,這是我的弟弟荊軻,不知先生貴姓。”
“呂不韋。”
“呂。”宋诤瞪大眼睛,極不禮貌地湊近呂不韋的臉,“活得!真是不可思議!喂,嬴政到底是不是你兒子,我都好奇死了。”
問出這樣的話,着實不夠禮貌,可這是一個歷史謎題,宋诤實在想弄清楚,才不分場合的胡言亂語。呂不韋毫不理睬,聽着山洞之外的聲音漸漸消失,送客道:“人都走了,你們也可以離開了。”
見他陰陽怪氣,宋诤只覺全身陣陣陰冷,伸頭看了看洞外,回身道謝,“多謝呂先生救命之恩,日後有機會定當回報。”他揮了揮手示意荊軻跟着自己,“那我們就先告辭了。”
“慢着。”呂不韋擡眼看向他們,“你們身上有什麽值錢的物件都給了我,就當報答我的救命之恩吧。”說着,他用手指了指一旁堆積的琳琅之物,那都是他收集而來的。
宋诤不明白他是何意,開始摸索起全身,尋到了彥伊給他的幾刀錢,“只有這些了。”
呂不韋指了指荊軻,“還有他。”
荊軻是江湖之人,自然曉得知恩必報的理,解下腰間的一柄短刀遞給呂不韋,“我只有這個值錢。”
“原來是兩個窮鬼,知道是這樣,我便不救了。”呂不韋将所得之物扔入一堆物品中,“走吧。”
待兩人從洞內走出,他将頭瞥向那堆物品上,喃喃自語,似是瘋了一般,“待我東山再起之時,看還有何人會瞧不起我。”
已快入十月,天氣偶爾陰寒,彥伊陪蒙恬進入扶蘇府內,四處張燈結彩好不熱鬧。單仁尹不知去了何處,自蒙恬回了鹹陽,她也随之消失,似是一股陰風,時而出現,時而消失,讓人很難捉摸。
扶蘇已經憔悴不堪,只是短短幾日未見,他仿若病了數年。消瘦的身子披着一件狐毛鬥篷,個頭倒是長高了些,依然不足以撐起整件衣服。見彥伊趕來,他似是放下心事,毫不避諱地擡手牽着她一起走。
“大巫女,我這府內不幹淨。”
彥伊環視四周,再看他如今模樣,自然也能猜出他府內藏着傷害他的東西。她大着膽子側身輕聲詢問,“公子身上可有痛癢的地方。”
扶蘇示意一周人退下,解了厚重的鬥篷給彥伊查看,那脖子裏分明有紅色斑點,已經開始順着他的下巴蔓入臉上,她可以肯定,扶蘇身上這種斑點更多,不禁驚得将蒙恬向後推了一把,“離公子遠些。”
涼風中的兩人都不明白彥伊之舉,見她獨自一人拽了扶蘇回屋,蒙恬想要阻止。
“發生了何事?”
“是天花,很危險,你們這裏沒有疫苗,任何人都有可能被傳染。”彥伊推了扶蘇進屋,看向蒙恬吩咐,“這些日同扶蘇接觸的人全部都要隔離,我會去依次查看,你要保證不觸碰他們,看緊他們。”
“彥伊。”蒙恬見她關了門,知道事情的危險性,心中開始為她擔憂,他捶着門栓,“這樣危險,你在裏面可有事情?”
“我沒事,你快走吧。”彥伊喊了一聲,“你不要碰他們,這些日子扶蘇府內不可再進來人,你要守好。”
屋裏,扶蘇已經很難站穩,彥伊探了探他的額頭,果然已經開始發燒,他依然強忍着意志保持清醒,有些害怕地看向彥伊,“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會。”彥伊不敢肯定。
“那我為何總能看到一些影子,在眼前走來走去,他們不是那個地方的人嗎?”
“是幻覺,我保證你不會有事。你的生辰大劫有我彥伊在,我保證你沒事。”
這樣久的潛伏期,扶蘇仍有站起身的毅力,可見毒性不深。彥伊命人遮面送來幹淨的水為扶蘇清理身子,又在他的府院燒制一種叫做紅景天和白術的植物增強大家的抵抗力。幸得扶蘇平日裏節儉,府上用人不多,門客也只有兩個,傳染範圍并不廣,除了他和一個近身丫鬟有此症狀,其他人都無病症。
兩日過去,彥伊仍未從扶蘇房內走出,過度的勞累讓她體力有些吃不消,盡管已經累得吃不下飯,她依然保持每日進食,讓自己的抵抗力不可以下降。她身上雖有抗體,卻不保證這一切不會發生改變。
扶蘇禁府之事傳遍整個鹹陽,嬴政派來巫醫、巫女探查情況,皆被蒙恬攔下。上次在大殿上同彥伊見過面的巫女也在其中,她只在門外看了一眼就吓得驚慌後退,口中重複念叨,“有邪惡之物浮在公子府中。”
此話傳遍鹹陽,人人面色驚恐,知道大巫女彥伊正在府內驅趕,心頭總算有絲安慰,卻見她遲遲都未走出,心裏又生出幾分怕意。
“陛下,已經七日,大公子府內仍未探出任何消息,蒙恬守得緊,我們無法進入。”趙高領着一名巫醫立身嬴政面前。
“彥伊呢?可是出來了?”
“大巫女依然留于府內,無人能夠得見。”
嬴政起身,緩緩走下高臺,“朕親自去看看。”
“陛下。”一旁巫女跪身,“錦看出,有邪惡之物在大公子府內藏身,陛下不可前去冒險。”
嬴政猶豫一番,“你可看清了那東西的樣子。”
“一團黑物,錦看不清。”那個叫‘錦’的巫女搖搖頭,卻點出一事,“那黑物想要進入一間屋子,卻如何都無法進入,不知大巫女身上有什麽,讓那黑物有了怕意。”
“有什麽?”嬴政垂目思考,想不明白是什麽。
抗體,那包裹着現在醫學的‘奇跡’。
門扉輕啓,彥伊緩步而出,對遮面等候之人吩咐一句,“将那盆子裏的髒衣服和被褥都燒了吧,燒完後好好清理自己。”
聽說她已經出門,蒙恬疾步而來,盯着她深陷的黑眼圈萬分心疼,抱着她久久不肯松手。
“你的靠山沒事兒,你敬他,我便不會讓他死去。”彥伊貼近蒙恬耳邊寬慰,“他比我想象的堅強,是個可以扶持為王的孩子。”說完,倒在了蒙恬懷中。
這是彥伊第一次在衆人面前展示自己的力量,盡管她明白,自己是有了病毒抗體才會無礙,旁人卻不明白‘接種疫苗’是何意,将她當做了萬事可化解的神明巫女,四周村院,富貴之家有此症狀的人紛紛趕來鹹陽,要彥伊為他們的親人醫治。
如此之多,彥伊無從下手,這種病需要旁人時刻的照顧,更多的是聽天由命,她可以無礙,別人卻不一定,彥伊從床榻驚醒,聽一旁丫鬟講了衆人求醫的事,心裏毫無底子。猶豫時,聽說嬴政的巫女求見,她只得起身換衣。
“巫女錦見過大巫女。”披着黑鬥篷的人跪地請禮。
“起來吧。”彥伊打量她,“你們這裏的巫女都是統一的着裝嗎?怎麽穿的都一樣?”
“畫上的大巫女就是黑鬥篷。”
彥伊想起十語給自己看的那副畫,原來認識她的這些巫女都見過那幅畫,她明白點頭,“說吧,有什麽事?”
“陛下要錦前來讨教治病之法。”
“你是說天花啊。”彥伊撥弄手中的茶杯,“這個沒有治療方法,只能預防,平日裏注意清潔,少與生病的動物接觸,一旦發現有病症之人出現,要及時将他同旁人隔離,燒了他吐出的污穢和弄髒的衣服,見他時遮住口鼻即可。”
“可有巫術能降服那物?”
放下茶杯,彥伊蹙眉,“那是病毒,看不見摸不着,你們現在的醫學‘降服’不了。我倒是聽說一個種痘的方法可以預防,不過不敢嘗試,這個需要嚴謹的技術,若是失敗了很可能種痘者也被傳染。若是成功,種痘着身上會留下麻子,還是不嘗試的好。”
巫女錦顯然不能明白其中意思,卻大致了解了一個問題,得了這種病之人不能與旁人接觸,是個高危人物,應讓其順應天意而亡,免得禍害人間。雖然對彥伊的理解有些曲解,嬴政确認為是最好的方法,立刻傳令全國,遇此難題,便按彥伊指點的方法對待。
日後人們遇到得了天花之人便不再上心醫治,知道他總會死,便留他一人于房內。那人若是熬過了,大家皆認為是大巫女的盛氣在房內護着,猶如護着扶蘇一般,若是死了,全當天意如此。
街頭上,彥伊被衆人推入一座只懸了頂棚的高轎,八個壯漢将木椅轎子擡起,引着她開始游街。丫鬟怕她受涼,立刻送來黑鬥篷給她披上,彥伊不知所措間已經游了大半個鹹陽城。衆人為目睹大巫女的尊顏,皆湧上街頭,如同看稀罕物一樣,盯着她打量指點。
彥伊驚慌,無意間似是瞥到一個故人,她稍稍直了些身子終于看清,那是十語。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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