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出谷

“你從未發現,你平日裏是離我最近之人嗎?”幽藺盯着十語微垂的眸色。

十語并不知幽藺對自己的心意,這本可由旁人道出,大家卻更願意幽藺同她親自提起,卻不知這對一心希望十語跟随心意而活的幽藺來說,實在太難開口。

十語盯着幽藺好看的眸色點點頭。

“這幾日竟然很想聽你說話。”幽藺不自覺地擡起手想要觸碰她的臉頰,卻覺得這樣的舉動對于十語來說會很不正常,猶豫後,又慢慢放下。

十語診脈後緩緩起身,離他遠了些,恭敬跪地,“十語不敢忘記翼甲主人的提醒,謹言而行,日後也不會忘記。”

“翼甲主人?”

“是,門外那人是十語現在的主人。”

有風聲撲到門窗,本還好好的晴空突然遮蓋上一層烏雲,連日頭也逐漸暗淡,谷內開始陷入昏沉。屋子裏也一瞬轉暗,幽藺有些失落的面色并未被十語看清。風過之後,烏雲散開,重新明亮的屋內,幽藺已經轉了笑臉。

他慢慢坐起,獨自扶着床帏站立,“你。”他猶豫開口,“你想跟着他?”

十語頓了頓,半晌,點點頭,“他說需要我。”

“其實,那日彥伊是同你開玩笑的,她的意思并非是說高漸離會是你的主人。她只是在測試你,看看你的內心更想跟着誰......”

未等幽藺道完,十語打斷道:“大巫女之言便是天意,她既然說出口便是真的,十語信她。”以前她從不會這樣打斷他,她不敢,她既害怕他又崇敬他,如今只是幾日,她已經不再是那個跟着他的聽話丫頭,她已經有了自己的辨識能力,有了自己的心思。

“你喜歡外面,對嗎?”

十語點頭。

“你......更想跟着那個人?短短幾日,卻想跟着他嗎?”

十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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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沒有聽過你的聲音?”

十語搖頭。

“別讓他聽到,這是我這個翼甲主人最後的要求,不許對他說話,不許他聽到你的聲音,答應我。”幽藺的呼吸有些顫抖,他強忍着心口的悶氣,幾乎要震碎他不堪一擊的骨頭。

良久,十語點頭。

翼甲谷口,幽蚺氣憤地瞪着高漸離,衆人送十語出谷偏偏幽藺沒來。宋诤、荊軻如同置身事外的仙人,對待大家神色各異的表情很是不解,看來這幾日他們只顧忙活自己的事情了。彥伊尤為後悔,當初只是想試探十語心意,如今卻鑄成大錯。

她走近十語,塞了竹葉挂袋到她手中,“這個拿好,也可作個念想。你在翼甲生活這麽久,對這裏的感情不可能說忘就忘,對吧?”

十語點點頭,将挂袋握得極緊。

彥伊回身看了看遠處樹林,并沒有幽藺的身影,看來他是不打算再見十語了。面前二人已經離開,身影徹底淹沒于竹林之中,彥伊本要回谷,無意間瞥向山頂的一抹水藍,風中怔怔站立許久,看着那個陪他十幾年之人随別人而去,這種心情是旁人無法理解的。

水藍淡淡回身,毫無表情地同彥伊對視一眼,再轉身離去,落寞之意讓彥伊心疼。

噩耗五日後傳入翼甲,高漸離竟讓十語去刺殺嬴政,那樣危險而可笑的任務實在讓人始料未及。就連一向沉穩的幽藺聽到這些時也禁不住惱地全身顫抖,摔碎了手中的杯子。

“茶太燙了。”他緩緩站起,眸色中看不出是何情緒,良久,起聲命令道:“幽布,傳我之令,命影衛日夜守護十語安全,萬不可讓她落入嬴政之手。幽嗣,你去谷外将高漸離尋來。幽蚺,去打探嬴政那裏的動靜,一有消息就要向我回禀。”

衆人領命離去,留下有些沒弄明白的彥伊,她行至幽藺一旁,湊近他面前要他盯着自己的嘴唇讀聲,“十語近不了嬴政的身,你不必擔心,她找不到時機下手,就不會有事。”

幽藺搖頭,“你不了解她,她最是聽話,以前聽我的,現在有了新主人,她一定會拼命去完成任務。”

“你時時派人盯着她對嗎?所以知道她會有危險,知道她接受了什麽樣的命令?”

“高漸離是個閑散游人,獨身一人慣了,如何願意帶着十語同行,想是他看出了十語的厲害,要利用她罷了。”

“那為何還要放十語離開,你命令她不許離開,她一定不會走的。”

“是你說,命運要靠自己選擇。我能看出,這句話對十語很重要,我不想破壞她的命運,阻止她難得一次的選擇。”

彥伊啞然,她從不知自己大巫女的身份竟然這樣重要,每說一句話,每行一件事,都會潛移默化地影響和告誡着一個人,成為他們處事的行為準則,這是她不曾預料的,也是她始料不及的。

“我。”她很想再說些辯解的話,卻發現什麽都說不了,也什麽都不能說,他們認定她是大巫女,她已經坐在了那個位置無法走下,她此刻很想見蒙恬,因為只有那個人不将她當作萬能的神明,不将她的每句話都當真,不會給她這樣多的責任和壓力。

庭院深處,單仁尹依靠着涼亭而坐,已經三日未同蒙恬見面,她有些想他了。這個蒙恬與自己的那個蒙恬有些不一樣,她想不通,明明是同一個人,為什麽彥伊的蒙恬會這樣癡情于一個女人,為什麽彥伊的蒙恬願意為了她而舍下全天下。

管事疾步而來,“單姑娘,将軍去了翼甲,怕是要多停留幾日,您還要在此等他嗎?”

單仁尹淡淡瞥他一眼,“怎麽,想趕我走?”

管事立刻躬身,“不敢。”

“若我是彥伊,你們一個個會是什麽嘴臉?”

“單姑娘。”

管事還未道完被單仁尹打斷,“我說過,叫我大巫女。”

“将軍吩咐,府內只許有一個巫女,單姑娘請不要為難我們。”

蒙毅恰巧趕來,見單仁尹正在教訓管事,極為看不慣,他想要上前理論,卻見她那副彥伊的樣貌時有些不好開口,恍惚間,單仁尹已經行至他一旁,瞥他一眼擡步離去。

胡亥府內,巫女雪自那日同單仁尹見過面後學到了許多東西,這些都是彥伊不肯教她的,甚至包括種蠱之術。她捧起一尊桃木碗,對着院內的一株她不知姓名的花朵澆灌,聽單仁尹指點,這株花能夠入食,且會勾人心魄,讓人無法離開她。

此招正随巫女雪心意,她想要将此蠱種于胡亥體內,要他一輩子都依賴自己。日後彥伊見到此花一眼認出,乃是一株好看的罂粟。而巫女雪手中存有大量罂粟的種子,依照她的想法,這些都要胡亥服下。

彥伊本要阻止,心中卻生出惡毒想法,想那單仁尹也是此意,要借巫女雪之手毒殺胡亥,除去扶蘇的競争對手,蒙恬便會轉危為安。彥伊猶豫許久,都未想通是否該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看着胡亥染上毒瘾,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當然,這也是後話。

翼甲谷內,蒙恬被人領着去見幽藺,他本以為彥伊也會在此,卻得知她和宋诤出谷尋‘紅石頭’的消息,只得追她而去。

也就是一天前,彥伊無意間聽幽藺提起,姜族部落的牛頭骨上鑲有一枚‘紅石’,乃是從一顆落入地面的石頭上所得,如今正嵌在牛頭骨的眉心處。宋诤感覺那就是自己要找的‘能量石’,決定入姜族‘偷石’,彥伊執意陪同,荊軻不知為何十分喜歡宋诤,自然也跟了過去。

三人小隊同蒙恬擦肩而過,走了分岔口的不同方向,卻同十語和高漸離意外相遇。

此時的十語同往日有些不同,興許是被高漸離一番調教,像足了一個殺手,眸色的戾氣同盛氣淩人的單仁尹有幾分相似,她見彥伊也不再跪拜,更不提大巫女,全身心的投入到了殺手的角色中。

高漸離對少年荊軻很是特別,從兩人舉止可以看出,他們曾經熟識,卻不想被人發覺。

有宋诤和彥伊跟着,高漸離做事不太方便,第二日便找了個借口帶着十語離開。彥伊偷看四周,幽藺的影衛并不在一旁護着十語,應該是高漸離善于隐藏,他們找不到她。想到此處,彥伊察覺到十語的危險處境,決定幫幽藺這個朋友的忙,追回十語。

她同宋诤先告別,兩人相約翼甲再會,便各自忙活去了。幸得彥伊折回,遇到前來尋她的蒙恬。兩人多日未見,彥伊早就沒了氣意,抱着蒙恬幾乎要哭出來,卻又覺得很丢人,怕被他看不起,強忍眼淚瞪向那人,“你怎麽才來找我。”

“早就想來,卻被事情絆住了腳,這也是帶着任務才能出來的。”

“什麽任務。”彥伊又将他抱緊了些。

“陛下派我尋找十語。”

彥伊驚愕,“那,你會怎麽做?殺了十語嗎?”

“她是大巫女彥伊的朋友,我怎麽敢殺。”

“算你識相。”雖在玩笑,彥伊依然擔憂,“那你怎麽同嬴政交代。”

“處理方法同不殺單仁尹一樣,就說她們是巫女,有逢兇化吉的本事,陛下信這個。”

聽他又提起單仁尹,彥伊想要生氣,可是這樣又要分開,她覺得還是先相處一段的好,忍下醋意點點頭,“能說的過去就行,我不想你為難,卻總是難為你,是不是很差勁的女票。”

蒙恬蹙眉,彥伊立刻解釋,“就是說,很差勁的伴侶,很差勁的妻子。雖然不知道你要不要娶我。”

“是,你确實很差勁,我當然要考慮要不要娶你了。”蒙恬将她揉入懷裏,“你任性、霸道、不聽話、又愛逃跑,真想不出我有什麽理由要娶你。”

彥伊倒在他懷裏着急,“我還是有優點的。我。”她想了想,“我會救蒙恬。”

翼甲谷內,幽藺執意出谷,衆人跪身他面前齊齊勸告,卻被幽藺一掌擋在護甲之外,他眼中執着,心中更是清楚,這并非意氣用事之舉,“我這輩子總為翼甲而活,心思想要放在一個人身上,卻懦弱的不敢出手。如今,聽彥伊之語後豁然開朗,我該為自己的人生做一次決定。”

他淡淡轉身,盯着那竹林搖曳之外的景色突然朗笑起來,“可笑,實在可笑。世人如何會想到,堂堂的翼甲之主,竟會連這谷內都未走出去過。難怪十語會被高漸離吸引,想是那人見多識廣,比我這谷內野夫要博學的多。”

他将十語的離開全都歸咎在了自己身上,如今覺得出谷尋她,應是了卻自己的一樁心願。他為翼甲總是隐忍,總是退讓,他從小就想跑出這個山谷,卻總是尋不到合适的能給他勇氣的理由,如今,這個理由出現了,他絕不能錯過。

雙腳踏上地面,他從輪椅上站起,他要走出翼甲,用自己的雙腳走出去。衆師兄妹還未歸來,無人能夠阻止他這樣瘋狂的決定,被他的護甲擋得嚴實,根本無法近他的身。

竹林外,彥伊陪着蒙恬趕回,卻見前方湧出一團紅氣,之後是幽藺出現眼前,彥伊驚愕跑去,見是她來,護甲之氣慢慢隐去。

“幽藺,你怎麽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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