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賀天霁接到電話的時候，剛剛幫程可涼做完“售後服務”——這間餐廳的點餐跟定位系統是她兩年前寫的，因為店址搬遷的關系，不但桌子排列有了變動，用餐樓層也從一樓變兩樓，舊系統跟現實搭不起來，因此需要親走一趟修改。

店家是昨天打電話來的，他們希望程可涼一兩日內就能過去，但她說最快是周六，店家不怪自己的電話打得太臨時，反而怪她沒有職業道德，盧個沒完，賀天霁在一旁聽到了，寫了紙條遞給她——我去吧。

程可涼看過他訂的那些原文書，全是跟程序設計相關，都相當困難且複雜，其中還包括航天飛機電設教程，能看懂那種書，定位對他來說不過小菜一盤，因此輕聲說了謝謝，答應店家明晚會“派人”過去修改。

挂掉電話，把原始碼叫出來讓他看了一下，他笑說簡單，十分鐘就能搞定。

程可涼有點不好意思，覺得麻煩他了，但男人很開心，因為終于可以被這個女人麻煩了。

他喜歡她，想表示自己對她的愛護，可是，她好獨立，獨立到他不知道該從哪裏“下手”才好，難得有機會，他當然要好好表現一下，何況他已經打算下星期，或者下下星期就“恢複記憶”，在“恢複記憶”之前，他要把握所有能對她有所表示的時候。

賀天霁知道，當他是“失憶男”與當他是“賀天霁”，那對程可涼來說是完全不同的定義。失憶男吃飽沒事還寄人籬下，請他幫點小忙無傷大雅；賀天霁的時間如金，她不可能會把自己的事情托給一間內龍頭兼游戲公司的執行長，所以要趁她顯意使喚自己的時候，盡量被使喚……

當一個人想要被使喚，可能……應該……嗯……

而就在他搞定的時候，電話響了，來電顯示是程可涼。

他以為她是關心修改進度，特意打電話過來問，于是一接通後就說話了，“你還真準時，我剛從餐廳走出來，放心吧，都改好了。”

“那個……”

男人一揚眉。誰的聲音？

“我是程可涼的同事……”

很不妙的開場，基本上來說是沒好事的那種。

“請問你是她的家人嗎？”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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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人不舒服，現在在醫院挂點滴……”

問清楚醫院名稱跟床位之後，賀天霁攔了出租車就往醫院去。

男人想起她昨晚睡到一半有咳了一陣子，原本早上想問她要不要去看醫師的，可等他慢跑回來，她已經走了，桌上的小紙條只寫着請他今天記得要去餐廳改程序，外加餐廳地圖一張。

他不想小題大做，但如果早知道，他不會堅持要去跑每天都要跑的步，她不是公主，會到醫院挂點滴那一定是相當不舒服。

男人覺得胸口緊緊的、悶悶的。

他知道，這叫做擔心。

三十分鐘後，出租車在醫院前面停了下來，他很快的在急診室找到程可涼的床位，旁邊守着的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孩子。

“她現在怎麽樣了？”

蜜擡起頭，眼中閃着問號。

“你是可涼的同事對吧？剛剛接電話的人是我。”

小蜜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這就是手機裏的那個Home啊。

可涼真是真人不露相，平常超低調，幾乎不談自己的感情生活，沒想到偷偷交了一個這麽帥的同居男友……應該是男友沒錯吧？手機裏的名字是Home但可涼是獨生女，沒有哥哥也沒有弟弟。

“抱歉忘了先自我介紹。”他歉然一笑。

“沒關系啦，醫師說她只是感冒又太累了，醒了之後如果沒有不舒服就可以回家，這是她的包包。”

“謝謝。”

看看這男人，完美比例、完美面孔，難怪可涼會拒絕吳行瀾——開創老板的私生子是也。

他喜歡可涼好久了，但是郎有情妹無意，面對富二代的示好，女主角的回答永遠是“我要上學”跟“我要上班”，很老梗，但很有用的八字訣，大家都知道可涼是生活實踐派，沒人有膽去叫她不要上課或者不要上班。

于是，這一年多來，大夥就看着吳行瀾想接近又處處碰壁，可涼溫和但不給予任何機會的拒絕，一來一推的戲碼。

有幾個客服羨慕死可涼了。

吳行瀾是富二代啊，又不是年紀一把的阿叔，才三十歲，腰種萬貫，個性又開朗，長得也不錯，要說有什麽不好的話，大概就是個性比較不成熟。

她們幾個客服都覺得，現在不成熟沒關系，交往後再慢慢想辦法讓他懂事一點就好。可涼卻覺得如果能教會，那麽他早就被教會了，都三十歲了還不會，那這個人應該就教不會，只能期待有某個契機出現，讓少爺懂得是人就必須有肩膀的道理，但契機可遇而不可求，她沒辦法跟一個人交往後還要擔心他的幼稚病，她的專長是程序設計，不是幼兒教育。

按照可涼拒絕吳行瀾的理由，Mr.Home除了外型優之外，個性應該也是非常優良的。

小蜜跟程可涼并不熟，不過光是看她拒絕吳行瀾這點，小蜜就對她佩服萬分。

把當少奶奶的機會往外推，這勇氣可不是一般人拿得出來的。

也因此，她對眼前這位型男感覺自然不同。

可是他外型真的沒話說，帥到她很花癡的覺得人家眼熟。“如果沒什麽事的話我要先走了。”帥哥雖養眼，可她還得工作。

“有件事情想要麻煩你。”男人說，“你等一下還要回開創對嗎？可不可以麻煩你幫忙跟同單位的工程師說一聲，看看有哪位明後天晚上可以幫可涼代班？”

看，果然不只有外型，還很體貼，知道要先幫女朋友争取休息時間。

“沒問題，我回去就跟小傑說，請他跟其他人商量一下。”

“你代墊的急診費用是多少？我先拿給你。”

結果他不但把代墊的急診費用還給她，還送她去出租車排班處，把她回開創的車錢都先付了。

小蜜在車上想，果然是大人。

以前有次陪一個吃壞肚子的同事到醫院急診，可不但來回出租車錢是她付的，同事後來還裝死，完全不問她那天在醫院代墊了多少錢。

回想到這裏的時候，手機響起。

小蜜打開包包，除了看到自己的手機正發着亮光外，意外的看到了另外一支手機，拿起來看了一下。耶，這不是可涼的嗎？

啊，剛剛因為不準在醫院內打電話，她是在急診室外面打的，打完後去繳個費，習慣成自然的把手機往自己包包放……

車子已經走了一段路，不過基于現代人對手機的依賴，小蜜還是請司機掉頭回醫院。

小蜜的想法是，找到可涼的床位，把手機交給Mr.Home，她再度搭上原本的出租車回開創上班，意外插曲到此結束，可沒想到當她再次進入急診室時，卻看到可涼的床位空了。

她傻眼。這是醫院，不是魔術師平空把車子變不見，又把大象變出來的地方，人捏？

護士說，這床的病人轉到九樓去了。

小蜜大驚。不是說醒來沒有覺得不舒服就可以出院了嗎？怎麽又轉去病房？九樓？九樓是幹什麽的？

進入電梯，看着樓層指示，一樓大廳，急診，骨科，家醫科門診；二樓，婦産科，小兒科，新生兒保健處……九樓，VIP個人病房。

蝦毀，VIP個人病房？

個、人、病、房？！可涼應該只是鬧感冒外加輕微拉肚子吧，怎麽會跑去VIP病房？而且她才離開醫院二十分鐘耶，速度也太快了。

電梯叮的一聲打開，映入眼簾的就是護理站。

好幾個護士同時擡起頭看着她，其中一位看起來比較資深的直接走出護理站詢問她來意，雖然微笑，但是确有一種掩飾不住的威嚴，“抱歉，現在不是探病時間，您可以留紙條，我們會代為轉交，或者明天早上九點後再來。”

“呃，我剛剛去急診室找我朋友，一樓的護士說她被送上九樓……應該是搞錯了吧……我再去問一下好了……”

“您的朋友是程可涼小姐嗎？”

“啊？嗯，對，就是她。”

“請稍等一下。”

嚴肅臉回櫃臺，拿起電話講了一下，似乎在請示什麽人，點了幾下頭後，挂斷電話，“程小姐現在在九0六，我帶您過去。”

小蜜覺得自己好像走進了不同的時空，這個時空裏，程可涼是超級千金女，所以會因為拉肚子而住到醫院的九樓VIP病房……

嚴肅臉在門上輕扣兩聲後，移開拉門。

讓小蜜驚訝的不是這VIP病房有多VIP，而是程可涼床邊站着兩個醫師！

聽他們說話，A醫師似乎是腸胃科的，B醫師則是家醫科，兩人正在解釋病情，Mr.Home則是一臉專注的聽着。

拉肚子拉到跨科會診？

小蜜覺得她真的走錯時空了，她應該要回到急診室門口，找到真正的入口，回到真實世界……

正當她想要後退時，Mr.Home看到她了，對兩位醫師做了一個抱歉的手勢，繞過床，朝她走來，“不是要回公司？”

小蜜吶吶的從包包翻出程可涼的手機，“我打完電話不小心順手把這東西收進我包包裏，怕她醒來要找。”

男人接過手機，“謝謝。”

“可涼她……她還好吧？”

“你離開不到兩分鐘，她肚子又開始絞痛，所以我想還是請腸胃科的醫師來看一下。”

看一下？大醫院的腸胃科醫師是可以叫來“看一下”的喔？

雖然現在也才九點半，可是常識告訴她，即便還沒下班，大醫院的醫師也不是可以随便被叫來的，但Mr.Home說得好自然，好像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如此運轉的……小蜜疑惑，飛機是只要有錢就能買頭等艙，但醫院不是啊。

醫院的高級病房是留給特殊人士使用的，其他人除非有錢到富可敵國，不然根本不可能入住，而且還是拉肚子這種原因……

帶着疑惑離開病房，小蜜終于忍不住問一直在旁邊的嚴肅臉，“如果沒有特殊關系的話，是進不去VIP病房的吧？”

“因為VIP病房比較少。”嚴肅臉雖然沒有直接回答，但也算間接回答了。

她很确定可涼是普通老百姓，所以那個有特殊關系的應該是Mr.Home吧，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把可涼從吵雜喧鬧的急診室移到九樓VIP病房，還為了她的金肚皮叫來兩個醫師，哇啊……

“那、那位先生看起來很年輕啊。”居然就有這種地位，他是誰呀？

嚴肅臉笑笑，沒再回答了。

小蜜原本以為這會成為她人生中永遠的謎，沒想到就在她穿過急診室準備再去坐出租車時，聽到急診人員的交談。

“你知道剛剛那個送上去九樓的女生是誰嗎？聽說是寰英老董的準孫媳。”

“難怪，我聽說家醫科跟腸胃科的值班醫師都被請過去了。”

“寰英有我們醫院六成以上的股份啊，就某方面來說，就算再多找幾個醫師過去我也不會意外。”

啥？“寰英”，是她知道的那個寰英嗎？比開創規模大上N倍的超大游戲公司，寰英？

準孫媳……啊，她想起來了，Mr.Home是那個……那個……賀天霁！她跟他念同一所大學，以前遠遠的看過他幾次，文武全才的超級富三代。

雖然當年也是遠遠的看上幾眼，雖然好幾年沒見了，但對比了一下記憶中的人影，真的是他沒錯！

“不過這個三代公子倒是挺客氣的哦。”

“這個好多了，三代還有一個，那個跟這個完全是對比，那一個上次喝醉撞到頭，大鬧急診室，當天大概只有婦産科跟小兒科的值班醫師逃過一劫，其他的都在院長的命令之下去看他頭上的腫包……比起來這個倒是真的很不錯，多個請，多個謝謝，感覺完全不一樣。”

“寰英兩支筍，一支好筍，一支壞筍。”

“哈哈哈。”

程可涼先是聞到一陣玫瑰花香，然後覺得有陽光照在眼皮上，暖暖的、紅紅的，深吸一口氣，慢慢的張開眼睛。

淡粉紅色的牆壁，上面挂着一幅莫奈的睡蓮，她的床頭櫃有一個漂亮的玻璃瓶，裏面放着幾枝白玫瑰，房間高雅得像北歐設計師精心打造出來的套房……于是，她又閉上眼睛。

這不是她的房間，也不是任何她去過的地方，最後的記憶是她在急診室嘔吐，所以眼前不是幻覺就是作夢，閉眼是唯一選擇。

再閉一下眼消除幻覺，或者再睡一下，等真正的醒來。

翻了個身，一秒，兩秒，三秒，程可涼再度睜開眼。很好，不是幻覺，陽光與空氣的感覺太強烈，應該也不是在作夢，所以是現實。

她知道事情的經過了，她睡了一覺，就在她睡眠的當下，寶石變成人，原來寶石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因為拒絕女巫的求愛，于是女巫把他變成一只貓，必須遇到一個真心愛他的主人，他才能變回人形。

當寶石變回人身之後，非常感激她兩年的照顧，也打算好好回報她，所以把她送到這高級的房間享受，這就是“貓的報恩”……

哈哈哈……唉，這裏到底是哪裏啊？！

程可涼從床上坐起。手上針孔的痕跡還在，所以她昨天是真的進入醫院了啊，那為什麽會在這個地方醒來？

像在回答她的問題似的，門被推開了，四目相交，兩人一起開口。

“你醒啦？”

“是你？”

頓了三秒，又是一起。

“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我在哪裏？”

連續兩次同時發言，兩人都不再搶話了，男人笑了笑，做出女士優先的手勢。

“我只有一個問題，我在哪裏？”

“醫院啊。”很輕松的語氣。

“醫院？”高八度。騙肖，這地方叫醫院？這根本就是清境民宿啊，還是一晚八千塊的那種，誰家醫院長這樣！

可是，看他的樣子又不像在開玩笑……

難道是傳說中的特等病房嗎？

“急診室太擠太亂，所以我幫你轉上來了。”

她睜大眼睛。這種地方一天要好幾萬吧……賬單……

看程可涼一副頭暈的樣子，知道她在想什麽的賀天霁連忙解釋，“費用你不用擔心，免費。”

“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啊，哪有這麽好的事情！”

“當然沒這麽好的事情，是我的勞力換來的。”知道她會問，賀天霁早想好一套說詞，“我來看你的時候，剛好聽到兩個急診室醫師在讨論新計算機的事情，我們于是作了個對彼此都有利的決定，我幫他們組筆電，還會加上幾個我自己設計的小程序，他們則在單子上簽字讓你在這裏住兩天——特別保留房，只給相關人士。”

原來是這樣啊，吓死她了。

自己出錢很肉痛，可如果他幫她出感覺又怪怪的——即便經過這一個多月的同居生活，她已經知道他相當有身家，但她不希望因為這樣就用他的錢，使得兩人原本平等的關系開始傾斜。

“所以我算是有回答到你的問題了嗎？”

點頭。

“那換我問了，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搖頭。

“肚子呢？”

“很餓。”

意料之外的答案讓賀天霁停了一秒，接着笑出來——他是想知道她肚子還有沒有什麽不舒服，漲不漲、想不想吐，還絞痛嗎？沒想到會聽見這個答案，這也很正常，算起來她至少超過十六個小時沒吃東西了。

“想吃什麽我去幫你買。”

“也還好啦，不用急着去買……”

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賀天霁試探性的問：“擔心寶石？”

程可涼點點頭，“這樣算起來，它兩餐沒吃了……它真的很不耐餓……可不可以……”

“我先去幫你買點東西，然後就回去喂它，好嗎？”

猛點頭。

“還是我先把它送到寵物旅館住一兩天？”

猛搖頭，“千萬不要！”大概發現自己的反應太激烈，程可涼連忙解釋，“我之前因為要去受訓，所以送它去住了兩天，去接它回來時，就覺得它瘦好多，肚子肉都不見了，看起來無精打采的，問了那邊的員工才知道，寶石在那邊都不肯吃東西，整天待在籠子裏，開門也不出來玩。我聽了真的超難過，那次以後我就再也不讓他住寵物旅館了。”

“好，那我就喂它一些貓糧。”

“一碗，量碗在飼料袋旁邊。”

“好，一碗。”

“換幹淨的飲水。”

“好，幹淨的飲水。”

“然後……幫我摸摸它……”

男人想，如果它肯讓我摸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