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山西大旱,陛下和李相爺、戶部張大人正在宣政殿議事,今晚怕是不會過來了。”李公公進屋禀着。李公公是宮裏的老人了,消息靈通得很,他之前是跟在淑妃身側,如今随着一同在皇後身邊伺候。

吳嬷嬷難掩的失望,倒是杜芷書毫不介意,吩咐宮婢打來熱水,她一直喜歡睡前泡澡。

聞着花瓣清香,在水中閉目養神,難得的凝神靜氣。這一待便是半個時辰,中途紫瑤進來加過六次熱水,都輕手輕腳,不敢出聲打擾了主子清靜。

屋外頭夜色濃郁,兩個人影自月色下隐隐而來,将守在門口的紫瑤的困頓瞬時吓走。重光帝仍是一身明黃長袍,緩緩走進,身後跟着的是陛下貼身的何公公。

“奴婢參見陛下。”重光帝還沒有走近,紫瑤已經先一步伏地跪拜行禮,聲音在靜谧的夜色中尤為清亮。

重光帝行至門口,停下腳步,因紫瑤跪拜的地方正巧擋住了重光帝進門的路。

“起來吧,皇後可睡了?”重光帝聲音低沉,問着。

“回陛下,娘娘,娘娘正,正……”

“陛下,臣妾還未休憩,紫瑤進來把水提出去吧。”聲音至屋子裏傳來,杜芷書脆若銀鈴的聲音,體現不出絲毫困頓。早在紫瑤喊的第一聲,便把杜芷書驚醒,趕緊地從水裏起身,披上衣裳。

重光帝走進內帳,還未見人,已聞清香,杜芷書一襲輕薄的紗衣,袅袅婷婷,半屈膝行禮,更添幾分風韻;白皙的臉蛋脂粉未施,因熱氣蒸熏許久,紅粉在臉頰上自然暈染開來,如清水芙蓉,淡雅絕豔;濕漉的長發低垂及腰,透着烏亮,待宮婢将水桶清理後便自覺離去,室內很快靜寂無聲,此時甚至能聽見水滴自發尾落下。

重光帝從杜芷書身邊走過,并沒有再看她一眼,徑直走上腳踏,在床沿邊坐下後,輕聲道:“過來。”

杜芷書擡眼看着重光帝,兩人視線相遇,重光帝眼波深邃,看不出情緒。

輕挪步子,杜芷書緩緩行至床榻一旁,猶豫後,挨着重光帝坐下。

“躺過來。”輕輕一句,讓杜芷書心驚,只愣愣地看重光帝拍着他的雙膝,半晌才反應過來,抿着唇,掙紮了一會兒,才是通紅着臉頰側身躺下,将頭平放在重光帝雙膝之上。

濕漉的長發被重光帝大掌撥開,長發自膝頭垂下,只差一絲便要挨到地面。

感覺到一雙大手替她輕柔搓着長發,杜芷書愈發納悶,卻不敢動作,只柔柔喚着:“陛下。”

聲音輕柔嬌媚得似能擰出水來,而重光帝卻是冷冷的四個字蹦出:“不要說話。”打斷了旖旎。

重光帝的聲音沒有半分感情,将原本柔情的場面冷凍下來,杜芷書許多就要溢出胸口的心思也咽了下去,不再說話,只閉着眼,任由重光帝撫弄着自己的長發。

漸漸進入夏日,即便是夜晚,氣溫也不算低,特別室內溫熱,半個時辰後長發微幹。這般膽戰心驚的場景,杜芷書即便有些困頓,也不敢閉目,就這麽一躺許久,身子僵硬不敢挪動半分,脖子已是酸痛,不過杜芷書更好奇,陛下的雙膝不疼?

“小時候也常這般替母親梳理濕漉的長發,一晃眼,已有十多年了。”重光帝再次開口,語氣裏帶了幾分悵然。

原來是懷念起昔日的母慈子孝了,重光帝自幼不受先帝寵愛,想必與張太後曾是母子情深相依為命了,可惜幾年質子生活,再之後回大梁登上帝位,三年步履如冰,母子間已是夾雜了太多其他的東西,怕是再不能有曾經的親密。

杜芷書長舒口氣,見重光帝停了動作,便緩緩起身,卻沒有注意到帶起的長發有一絲拂過重光帝面頰,卻沒有惹來不悅。

“嘶~”頸脖的酸痛讓她冷不住深吸了口氣。

重光帝擡頭看了眼杜芷書,卻沒有半分憐惜,只自己翻身躺在了床帳之內,閉上眼睛再沒有動作。

見重光帝閉着眼,杜芷書這才擡手撫着後頸,輕輕揉捏,亦緩緩扭動着腦袋,不敢驚擾陛下,只無聲地龇牙咧嘴來緩解疼痛。剛剛有一瞬杜芷書竟有錯覺,覺着陛下對她有些不一樣的心思,如今想來倒是自己多心了,憤憤想着:陛下一時心血來潮,卻得讓她脖子疼上許久!

看着床上的重光帝連外衣也沒有脫去,這般睡着夜裏肯定不舒服,尤其影響睡眠。杜芷書猶豫着該不該替陛下寬衣,又怕驚醒陛下,猶豫半晌,還是覺着算了,自己一個人挪到了床鋪裏頭,背對着陛下側身睡着。

因為背着身,杜芷書并不知自己躺下後,身側的重光帝睜開了雙眼,看着杜芷書的後背發呆,久久不語。

第二日,杜芷書自認起來的很早,本想着要伺候陛下早朝,可睜眼時床鋪裏又只是自己一人,天還未亮,卻不知陛下為何離開得這麽早?

“嬷嬷。”輕輕一喚,一直在門口候着的吳嬷嬷很快進來伺候着。

“天色尚早,娘娘可再睡一會兒。”

聽着嬷嬷的勸告,杜芷書卻是蹙眉,“以後陛下起身時嬷嬷記得推醒我,每回都起得比陛下晚,顯得很沒規矩啊。”

“是陛下不讓我們吵醒娘娘的,天還沒亮,陛下便去了宣政殿,聽何公公講,昨夜陛下直接從宣政殿過來咱們這裏,還有一些山西旱情的折子沒有批閱完,想必是一大早去處理政事了。”說完,嬷嬷很是激動道:“老奴覺着陛下心中是有娘娘的,陛下這幾年勤于政務,何時見陛下會丢了手中政務來後宮的。”

杜芷書沒有說話,嬷嬷雖說得在理,杜芷書卻不大相信,只聽嬷嬷繼續道:“對了,何公公還送來了一瓶藥油,老奴也不知是做什麽用的。”

嬷嬷提到這裏,杜芷書才有了一時的心緒起伏,昨兒她頸脖疼痛時陛下一句關心的話語都沒有,卻是放在了心上?

“那是鮮卑進貢的上等傷藥,慕合王子離開時留下了許多,我聽說除了咱們宮裏,其他娘娘處陛下都派人送去了一份,兩宮太後那送去的更多。”紫瑤端着熱水走進,說着。

原是這樣,杜芷書笑了笑,有些自嘲,昨夜至今,自己總莫名的産生錯覺,實在是荒唐。如今想來,定是她想多了。

她喜歡過一個人,也被人喜歡過,與喜歡的人在一起時應該是開心的,當年的趙九禾總愛眯着眼笑看着她,她曾不好意思地嗔怪過,趙九禾卻說:面對心愛的人,是永遠不覺看夠的,無論她說什麽、做什麽,他總想看着她,愈看,心裏頭愈喜滋滋,這麽好的姑娘是屬于他的。

而重光帝每回見她都面無表情、疏離得很,那樣的相處,只像兩個不相幹的陌生人。

因為起得早,杜芷書命人在屋內架起了繡架,杜芷書的母親繡工極好,三個女兒卻并沒有得到真傳,耳濡目染下,只二姐杜芷棋能勉強繡出一幅精致作品,其餘姐妹二人只能簡單繡繡花鳥,尤其杜芷書的作品,形似而神不似,需得多加練習。

杜芷書才坐到繡架前,見紫瑤手中不僅捧了白淨的布絹,還有一疊暗紫色的繡布。

“淑妃娘娘生前還有一幅繡品沒有完成,之後清理寧和宮時,奴婢将淑妃的繡品收藏了起來,或許皇後娘娘願意接着繡下去。”

展開繡品,繡布上只完成了一小半,只是圖案的一角,杜芷書打量了半晌,起初有些疑惑,之後便漸漸明白了,道:“姐姐這是要繡給陛下的。”

“是,娘娘說想親自為陛下縫制一身衣裳,只是可惜才繡幾日而已,娘娘身子便支撐不住了……娘娘臨去前都還惦記着這件未完成的衣裳。”

聽着紫瑤的說法,杜芷書心中怒氣騰起,隐而不發,只冷冷道:“二姐心心念念着陛下,陛下卻是無情至此。”

“娘娘不怨陛下,娘娘曾和奴婢說過,她心中有愛,便怨不起來,而陛下心中無愛,才冷漠如斯,真正可憐的是陛下。”

“二姐真是魔怔了!”杜芷書怒急而笑,讓紫瑤收起了淑妃的繡品,只取過那匹白絹,道:“本宮繡工欠佳,只會繡些簡單的花鳥,二姐的繡品繁複,實在難以繼續,你願意替二姐留着便留着,不願了丢了也罷。”

紫瑤也猜到了結果,沒有多話,只是将繡品折疊好,趁杜芷書埋頭繡花時,紫瑤緩緩挪着步子後退,而後将繡品偷偷放置在了床尾後邊的木箱裏、掩蓋在杜夫人縫制的那件嫁衣之下。這只箱子是皇後的陪嫁,裏頭的東西都是她極為珍視的。

牡丹花才勾勒出一個輪廓,便有慈安宮的周公公前來傳話,說是張太後召見皇後娘娘。

錦榮殿內幾人面面相觑,太後傳召本也不是什麽大事,可昨日皇後娘娘剛與元妃起過争執,此時吳嬷嬷與紫瑤不免有些擔心。

“這時候太後傳召娘娘做什麽?莫不是要……娘娘,這可怎辦才好?”嬷嬷有些焦急說着。

一旁紫瑤卻是出着主意:“奴婢去杜太後那傳句話。”

相較于兩人的緊張,杜芷書卻是笑了笑:“紫瑤陪我同去慈安宮便好,嬷嬷在這裏等我們回來,本宮是大梁宮的皇後,你們如今的表現卻像是不入流的小妾要被當家主母召見,小氣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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