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一夜雷雨交加,天明才放晴。杜芷書從小怕雷,昨晚一個人縮在被窩中一夜未睡,早晨頭昏沉沉的,直到紫瑤來伺候起床時才發覺不對,趕緊召了紀太醫前來。

不過是感染風寒,也不是大病,紀太醫開過方子後,才是嘆息一聲:“皇後娘娘只是小風寒,不礙事,倒是陛下今晨倒下後一直不見醒。”

杜芷書心中咯噔一下,掙紮着坐起身,問着:“陛下怎麽了?”

紀太醫将藥箱收好,轉頭道:“一大早宣政殿的公公好大陣仗跑來太醫局,将太醫令及數十位經驗豐富的老太醫們都召了去,好似說陛下昨夜淋了雨,早朝後突然昏倒在禦書房內。”

淋了雨?想起昨晚的大雨,莫不是陛下氣沖沖從錦榮殿出去時淋着了雨?陛下身旁一直有何公公伺候着,何公公在宮裏十多年了,做事細致妥帖,按理不該讓陛下淋雨,何況錦榮殿去宣政殿并不太遠,不至于糟糕到一病不起吧……

雖是這麽想着,心中難免愧疚,猶豫了會兒,道:“紫瑤,将本宮的宮服拿來。”

“娘娘現在這個樣子出去,風一吹也得倒!”紀太醫勸說着,而後搖了搖頭:“還真是巧,和陛下病到一塊了,你這副模樣過去,旁人指不定想着是娘娘昨夜禍害了陛下呢,您還是先将自個兒的身子骨養好再說。”

猶豫了會,紀太醫繼續道:“說句娘娘不愛聽的話,以後少召安陽侯夫人入宮。”

杜芷書擡頭,正與紀存智眼神對上,她抿着唇,父親和大姐送她入宮的心思她是明白的,這事放在大表哥這種太過純粹的人眼中自然不能接受,曾經,她也與大表哥一樣,愛憎分明,不肯委曲求全,如今她卻只能淺淺回着:“表哥不明白的,終歸是親姐妹,豈有不來往的道理,我如今能安穩住在這座宮殿裏,靠的也是杜家,享了杜家十多年的福,如今怎麽割舍得斷。”

“不明白的是你,住在這座宮殿裏,皇後靠的不是杜家,是陛下。”紀存智搖了搖頭,無奈道:“你的心被蒙蔽着,如今什麽都看不明白。”

“表哥……”

杜芷書才開口,正巧靜雅被橙香抱着進來,小丫頭看見床榻上面色蒼白的杜芷書,眼眶紅了一圈,悶悶喊着:“小姨。”

杜芷書笑了笑:“如今靜雅氣色都比小姨好。”

靜雅卻是吸了吸鼻子,低着頭,聲音細如蚊蠅:“對,對不起……”

“靜雅?”杜芷書伸出手揉了揉小丫頭的發頂,問着:“小姨沒事,做什麽好端端地哭鼻子?”

“她這是舍不得皇後。”外頭傳來杜芷琴清亮的聲音,很快,杜芷琴走到床頭,将靜雅攬在懷中,道:“靜雅恢複得快,如今都能下床正常行走,我便想着帶兩個女兒回府去,侯爺怕是早擔心得不行,只是沒想到有碰上皇後病下。”

杜芷書扯出一個笑容:“我沒事,大姐帶着她們回府也好,這宮裏不是什麽好地方,兩個丫頭以後還是少來。”

紀存智一直和杜芷琴關系不佳,見杜芷琴進來,便也先行告退,臨行前還囑咐了要多喝熱茶祛風寒。

紀存智走後,杜芷琴坐在床頭,拉着杜芷書的手,嘆道:“昨夜雷雨交加的,我就擔心你不敢睡,還真是和小時候一個樣,就差沒尿床了!”

杜芷書撇撇嘴,這些糗事大姐總記得比自己還清楚。

“記住,你如今是皇後了,是陛下的妻,得想方設法留住陛下的心,切不可再和昨晚那樣氣走陛下。”杜芷琴繼續說着

杜芷書也是蹙眉看了眼床前的大姐,陛下昨夜氣悶離開時已經很晚了,又正是雷雨之際,按理大姐該休息了。沒想到大姐才來幾天,卻能清楚掌握到她的所有事情!

“聖上如今一直在籌謀削弱父親兵權,山西剿匪屢戰屢捷,領兵的卻都是聖上培植的親随,再這麽下去,杜家終可被取代!唇亡齒寒,如今你得想辦法得一個皇子來鞏固自己的地位啊。”

杜芷書緩緩抽回手,淡淡道:“是我需要,還是杜家需要。”

“不都一樣,這時候還計較這個,你不是姓杜?!”

杜芷書沒有說話,杜芷琴則繼續握了她的手,道:“在宮裏一切自己小心,多聽聽姑母的話,之前姑母便勸你小心尹貴嫔,你偏不聽,如今可好了!除了自家人,宮裏誰都不能信的,連李昭儀也一樣,記住了!”

杜芷書揉了揉額頭,道:“我就不送大姐了,頭疼得很,便讓橙香送你們出宮去。”

該交代的也交代了,見杜芷書不想多說,杜芷琴便沒再繼續,這個妹妹她了解得很,吃一塹長一智,比二妹聰明得多。

所有人都走後,頓時感覺錦榮殿空蕩蕩的,杜芷書心裏也空落落的,又回到了初入宮的那段日子,但也有些不一樣了。

“可打聽清楚陛下的情況了?”杜芷書問向紫瑤,這丫頭出去好一會,肯定帶回了些消息。

“聽聞陛下今日早朝時面色已是不好,下朝後突然暈倒在禦書房內,如今各宮娘娘都跑去了宣政殿,卻被張太後攔住了,沒一個見到了陛下,也就都不知道陛下此時的情況。不過張太後愈是阻攔,愈說明陛下的情況不容樂觀。”

紫瑤一邊說着,一邊端着剛剛熬好的湯藥上前,待杜芷書乖乖喝下藥,正含着蜜餞的當口,紫瑤卻是有意說着:“但聽宣政殿伺候的公公說,昨晚陛下沒有回宣政殿,從娘娘這裏離開後,不肯讓人跟着,一個人淋雨去了清芷閣。”

去清芷閣做什麽?大半夜不休息去看書?還是在雷雨交加的時候!突然覺着口中的蜜餞也沒了滋味,杜芷書仔細回憶昨晚的情形,是她求着陛下還靜雅一個公道時,才惹怒了陛下,陛下這般袒護着尹貴嫔,日後她的處境豈不是愈發艱難?

即便自己身體欠佳,杜芷書仍舊是撐起了精神去宣政殿探望陛下,倒不是為了獻殷勤,身為皇後,規矩總要有的。

原以為也會被攔在殿外,只是來走個過場罷了,卻不想意外的被公公請了進去。

杜芷書第一次踏入重光帝的寝殿,屋子裏以深色為主要基調,和陛下的性子倒很是符合,一路走進,并沒有太多陳設,房間簡潔明了,只兩排書架,看得出重光帝的勤勉。

太醫們都已經退下,只留一個太醫令在裏屋候着,張太後端坐在重光帝床榻之前,既便是高高在上的太後,此時不過一個關心親兒的母親。

床榻裏的重光帝面色蒼白,雙唇沒有一絲血色,和昨夜簡直判若兩人,讓杜芷書都是震驚,看來陛下的這次淋雨顯然比她想象中要嚴重得多。

她此時有些拘謹地站立着,連元妃都得不到許可探望陛下,張太後卻肯讓她進來,實在讓人費解。

“聽聞陛下昨夜是去了皇後那裏?”張太後轉過身,看着杜芷書,問道。

杜芷書點頭:“是。”

“好好的,陛下為何突然離開?”

原是興師問罪來的,杜芷書跪地,答道:“是兒臣不好,言語惹怒了陛下。”

張太後微微眯了眼,淩厲看着跪着的杜芷書,道:“哀家一直覺着皇後識大體,做事亦很有分寸,本來夫妻間有些口角也是正常,可皇後與陛下不是尋常百姓家的小夫妻,是一國帝後,陛下是君,皇後是臣。”

“是,兒臣謹記太後教誨。”

本以為教訓一番便罷,誰知太後再不吭聲,杜芷書便也一直這麽跪着,久了,膝蓋漸漸泛疼,加上昨夜受了風寒,本就體虛,此時已是體力不支,她只得緊抿着唇強忍着,此時太後的怒意必須承受住。

半個時辰過去,杜太後才又說道:“皇後可覺着委屈?認為哀家在刻意為難皇後?”

杜芷書搖頭,恭敬答着:“兒臣不敢,兒臣只願能多聆聽太後教誨。”

張太後回頭看了眼床榻上的重光帝,雙眼微微泛紅,道:“吾兒這些年從沒有這樣病過,即便是當初墜馬都不曾倒下,可昨夜卻一個人在清芷閣外站了一夜,任憑鐵打的身子也經受不住啊。世間沒有做母親的不心疼自己的孩子,也沒有做母親的不了解自己的孩子,陛下自幼性子執拗,認死理得很,當初哀家是不願你入宮為後的,你小時候哀家也見過幾回,被嬌寵得很,但陛下執意,哀家便沒說什麽。入宮後,哀家見你溫婉了許多,還想着你何時改了性子,如今皇後作為陛下的枕邊人,凡事多順着陛下,做姑娘時的小脾氣該收斂的都得收斂了,再有這等事情,哀家決不輕饒。”

好一個決不輕饒!陛下自己好端端去淋雨,卻把這一筆賬算到她頭上,實在比窦娥還冤!她也還病着,又有哪個關心過她,當年,她何嘗不是衆人捧在手心的嬌嬌女,入了這後宮,竟輕薄如草芥。她終于有些明白姑母,汲汲營營一輩子,為的便是高高在上,否則,便只會在後宮裏等着被吞噬,溫婉如二姐,她們又何嘗輕饒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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