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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杜芷書一場小小的風寒都在錦榮殿修養了三日,然而重光帝高燒昏睡一日後,夜裏便醒了,第二日仍舊照常上朝、廢寝忘食批閱奏折,除了面色差些,一切如常。之後在張太後關切的高壓下,重光帝才稍微放權,将部分政務交與李相和張太師,漸漸朝堂起了閑言碎語,說陛下忌憚功高震主的杜大将軍。

朝堂的閑言碎語難免傳入後宮,杜芷書聽罷,只是付之一笑,杜家勢力在朝堂盤根錯節,若陛下軟弱無能,便只能依附杜家,可偏偏重光帝是個勵精圖治且心思深沉不甘受制于人的皇帝,削弱杜家權力是必然的,父親心中也清楚,所以他才會讓大姐來傳話,如今杜家需要一個太子,一個一心向着杜家的太子。

若說重光帝這一病之後唯一的變化,則是平日極少踏足後宮的陛下如今每夜都宿在後宮,然而去的不是尹貴嫔的印月閣,卻是宸妃的柔福宮。

陛下寵幸宸妃杜芷書一點都不意外,宮中這些妃嫔中,宸妃論才論貌皆是佼佼者,反是之前陛下對宸妃極少上心讓杜芷書詫異,當時只覺得陛下心上有尹貴嫔,一時不察宸妃的好,如今陛下疏遠尹貴嫔,怕是或多或少因了靜雅的事情。

陛下如今獨寵宸妃,各宮主子自然心思不同,之前宸妃與張太後和元妃就走得親近,而今卻也沒有仗着帝寵生驕,聽說每日還是準時去慈安宮請安,張太後腰背只有宸妃親自推拿,才覺着舒服。而杜芷書這裏如今只有李昭儀閑暇時會過來陪着聊會兒天,李相如今愈發受陛下重用,李二公子又将迎娶心愛公主,連帶着後宮也沒人敢輕慢了李昭儀。

後宮裏最為平靜的卻是尹貴嫔,沒有因為失寵而生出些事情來,日日待在印月閣,倒是與世無争。

再見重光帝,是在八月,心愛公主的大婚之日。

小半月不見,杜芷書只覺着重光帝清瘦了一些,少了幾許剛毅,更顯俊逸,宸妃站在他身邊,巧笑盈盈,俨然一對璧人,看着賞心悅目。

一時看得出神,直到紫瑤推了推她,才反應過來,該上前去與陛下一起接受心愛公主的跪拜。

杜芷書走到重光帝身邊,宸妃很是識趣地退了幾步,然而直到他們兩人并肩,重光帝至始至終沒有将眼神轉向杜芷書,似身邊站着的不是他的妻,而不過多出個陌生人。杜芷書突然想起她入宮那一日,重光帝伸手将她牽引,兩人也是這樣并肩站着,俯視着整個大梁宮……

帝後的生疏,在場所有人都看在眼裏,卻都當做不知,只元妃在一旁幸災樂禍,但礙于今日是心愛公主出嫁,也不好攪了喜慶。

公主出嫁,按規矩,應跪拜了兩宮太後,再拜別帝後,才可正式上轎出嫁。出嫁的禮儀都做足了,公主頭戴九翚四鳳冠,身穿繡長尾山雞、淺紅色袖子的嫁衣,在如花的年紀出嫁。然而今日送別公主的衆人,只除了大公主淚眼盈眶,其他人卻很是平靜。

雖然陛下賜予的嫁妝尤為豐厚,杜芷書仍舊忍不住想,若先帝尚未駕崩,蔣貴妃亦還在世,今時今日又該是怎樣的境況?即便不算出嫁時的尊榮排場,至少有父母親人送嫁,有離別的依依不舍……可惜,她與心愛都不曾體味過民間哭嫁的心情……

當年大公主出嫁時,是先帝親自陪着走下階梯,扶上花轎,太子在前頭策馬送行。不忍心愛公主獨自成行,杜芷書彎腰将心愛公主扶起,一身厚重的喜服,起身時,頭上金器叮當作響,在衆人的注目下,她挽着心愛公主的手,一步步走下大殿臺階,往遠處花轎緩走去,皇後送嫁,也算是體面了。

耳邊的鼓樂聲像極了杜芷書嫁入大梁宮的時候,那日她一步步走進了這座牢籠,今日,心愛公主正一步步走出牢籠,今後的日子,幸與不幸,全由她自己了。

“雖說女子出嫁從夫,侍奉公婆、對待妯娌時,切忌太過蠻橫,但也要時刻記得你是大梁的公主,身份尊貴,萬事委屈不得自己,記得你還有陛下和本宮替你做主。”

杜芷書小聲對着心愛交代了,聽不見回應,杜芷書也不介意,直到走到花轎前不遠,才聽見心愛突然開口:“嫂子。”

聲音雖清淺,杜芷書卻是聽清了,這一聲嫂子她曾經聽心愛叫了許多年,當時只是玩笑話,如今卻是真成了她的嫂子,卻不是當初以為的二嫂,竟是大嫂。世間事情,有時太過其妙,不由得你選擇。

“我本看不上李二,但皇嫂可知為何我願意嫁?”

這一點杜芷書确實一直不明白,當初鬧得自缢都不肯嫁,如今卻這般溫順。

“當時皇兄同我說,我可以不嫁李二,這大梁朝堂,無論我看上誰,他都可以為我賜婚。而我卻沉默了,因為我竟找不出一個令我傾心的人。”

心愛擡頭看了眼杜芷書,淺笑:“以前我不明白皇後為何可以在二哥離世三年之後便嫁與大哥,死過一回後,我卻能明白了,我們都不是為自己而活,這一生總是要嫁人的,是誰已經無所謂了。”

心愛公主緩步走上花轎,那一瞬,杜芷書透過錦繡绡金帳幔看着公主的側影,只覺得當年總跟在她與先太子身後的那個愛撒嬌的小丫頭好似長大了,原來人都是要長大的,歲月永遠無法停留在過去。

花轎被擡起,心愛卻突然轉頭對着身旁的杜芷書說着:“皇兄告訴我,能遇上一個讓自己傾心的人乃是人生幸事,能和傾心之人共結連理、一生舉案齊眉,更是大幸,可若傾心之人心中沒有自己,卻是大悲。我沒有遇着大幸,卻也避免了大悲,若用心經營,或能過得平靜。皇兄當時說得動容,我想,皇兄該是遇見了那個讓他大幸大悲的女子。”

花轎愈來愈遠,心愛最後那句話她聽得并不真切,只是站在原地目送着花轎離去,這個宮裏,又少了一個真心的人。

“娘娘,該回殿上了。”見自家主子又呆愣着,紫瑤只得再次提醒着。

重回清心殿,兩宮太後已經先行回宮,陛下竟也不在,只幾個女人在互相打趣,見杜芷書回來,元妃笑得更是開懷,道:“剛才還說皇後重情重義,之前蔣太妃果真沒有白疼惜皇後,不像有些人,不念昔日恩情啊。”

這話顯然是針對尹貴嫔的,尹貴嫔曾是蔣貴妃身邊的女官,今日為公主送嫁,尹貴嫔卻托病未能前來。

“皇後娘娘,今日親眼見了小妹出嫁,惠安也無憾了,驸馬還在宮門等着惠安。”大公主出聲請辭,雖沒有明說,但顯然對元妃有些微詞。

“大公主難得進宮,不去宜壽宮陪杜太後多說會兒話再走麽,當年杜太後和蔣太妃倒是姐妹情深,一直幫着養孩子,也難怪,自己生不出嘛。”

“元妃,說話還是有些分寸的好!”杜芷書淡淡說着。

當年先帝後宮裏,杜皇後和蔣貴妃交好,對當時還是個美人的張太後難免多有為難,如今真是風水輪流轉了,姑母這一輩子,最委屈的便是沒有子嗣。

“我宮裏新養了幾株北域才有的花,元妃姐姐可要一同去賞花?”宸妃适時将話題岔開。

“喲,妹妹宮裏總有新鮮玩意,難怪陛下如今待在你那不肯走了。”元妃掩面笑着,有意無意看着杜芷書。

“皇後娘娘可願賞光一起去瞧瞧?”

杜芷書卻搖頭,“之前風寒還沒好透,紀太醫此時怕是已經在錦榮殿等着本宮了。”

說完,拉過大公主,道:“本宮送大公主一程,正好還能說會兒話。”

“哎,真是小人得志,那個元妃什麽出身!如今竟也敢趾高氣昂!”出了清心殿,大公主忍不住鄙夷抱怨着。

杜芷書卻是提醒着,“大公主這話今後還是少說為妙。”

大公主也知道剛剛那話算是把陛下和張太後罵了,她只是一時氣急,一朝天子一朝臣,當年先帝在世時,建安只有杜、文、李、蔣四大家族,如今蔣家已沒落,周國公過世後,驸馬爺文清和又是個溫吞的性子,文家便也在朝堂中慢慢淡出,反是庶族的張家在建安愈發呼風喚雨,能不叫人氣悶麽。

“李二雖是個不上進的主,但總好過張家,聽聞之前張太師替他的三公子求娶公主,呵,他還真是想得美,真以為披了官袍就能掩蓋一身的寒門氣息?”

這一茬杜芷書還真是不知道,難怪惠安大公主原本對婚事反對激烈,卻突然噤聲了。

正說着話,遠遠看見等在前邊的驸馬爺,他沒有等在馬車裏頭,而是選擇站在最前頭,待大公主一出津和門,他便能看見。今日太陽很毒,驸馬應該等了許久,面上卻沒有一絲急躁,看見大公主出來,霎時面露淺淺微笑,在陽光下,那微笑尤為暖心。

“大公主好福氣。”杜芷書忍不住感慨,先帝當初千挑萬選的驸馬,果真沒有選錯,夫妻間這般相濡以沫地相處着,便是重光帝口中所說的大幸吧。

“今日出宮,怕是也不會常入宮了,皇後娘娘在宮中自己小心,若有用得上惠安的,只管說話,惠安與驸馬必會傾力相助。”

杜芷書沖着大公主笑了笑,目送着大公主疾步走向驸馬爺,而後牽住驸馬的手,由着驸馬扶着她先上了馬車。杜芷書想,她應該不會麻煩到這對夫妻的,驸馬如今挂着個閑職,每日都可在府中陪着大公主,清閑自在得很,這樣安逸的兩人,不該卷入宮廷争鬥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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