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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期末的時候小明回來,旁邊還站了一個人,我一看,熟人啊。
“哥!”小明喊道。
“表哥。”高洋似乎比上回見到更黑了點,顯得牙很白。
我沒好氣地看着他,“你怎麽又來了?”
“我來發個請柬。”高洋說。
“嗯?你要結婚了啊?”
高洋翻了個白眼,“你才結婚。我媽讓我和你說一聲過年來我家吧,其他親戚都在。”
高洋沒提起我都要忘了,又要過年了啊……
我推卻,“我就不去了,我還要陪朋友……”
“哪個朋友啊?小明啊?”高洋拍了拍小明的肩,“我問過小明了,他說挺想去的。”
我沉默了,小明這個叛徒。
“一塊兒過來呗,你都多了好幾個侄子侄女了,到時候一起認認。”
大年三十。
煙火管制挺嚴,市區裏聽不到鞭炮煙火聲,用五光十色的燈光代替了漫天的燦爛。
我帶着小明進屋的時候大家都已經在了,一屋子的人在廚房飯廳和客廳之間穿來穿去,到處可見用一次性杯子盛着的茶水,男人們用去不掉煙草味的手指捏住杯沿啜了一口茶,又把喝進去的茶葉吐掉。小孩咯咯咯笑着,在客廳裏用抱枕互相打來打去也沒人管,反正傷不到人。
看見我時那些年紀小輩分晚的都沒認出來,還以為家裏進了一個陌生人。好在那些長輩們還是記得的,小剛小剛地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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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着一個個叫過去,大家都挺熱情,讓我剛進門的那種不自在感稍微退去了一點。開場白說完後我拉出小明。
“這是我朋友,和我一起過來過年,叫小明。”我笑着說。
于是又是一片喧鬧聲,“小明好啊”“诶這小夥子長得真漂亮”“小剛的朋友也是個小帥哥啊”。
年紀小的孩子明顯對小明的興趣更大些,大着膽地湊過來想要拉小明一起玩。小明看了看我,我示意他随意,和他們随便玩一會兒就行。
小明估計是沒見過那麽小的弟弟妹妹,都是兩三年級的小學生,還有些才上幼兒園。小學生都特別會說,叽叽喳喳個不停,偏小明聽得還挺認真,特別給面子地應和着,點點頭問然後呢然後呢。
我則被長輩們拉去了,叔叔輩的問我現在在哪工作,以大姨為首的女性長輩一直在問女朋友找了沒要不要給介紹幾個啊這種人生大事。
“不用不用,不用介紹……”我連忙擺擺手,“不急的,我工作也忙……”
“工作忙也要結婚的呀。”大姨一看就是說慣了的,“小剛你單位裏女同事多嗎?要是都看不上眼就來找大姨,我有個朋友啊……”
真的,我一直很好奇為什麽她們的朋友的女兒都那麽優秀。
“大姨,”我伸出爾康手,“大姨大姨大姨,我真的不用介紹,我那個吧,我有對象了,真的,有了。”
“有了?”大姨狐疑道,“真的啊?那下回要帶來看看啊,小剛你年紀也不小了,找個時間就該結婚了,你帶過來我們都能給你把把關……”
我心裏一動,“大姨,你覺得小明怎麽樣?”
“小明?”大姨轉過頭,小明正笑着和其中一個孩子說話,沒注意到我們這邊。
“這孩子也挺好的,長得也好看……”大姨說,“他有對象了沒?你不要我可以介紹給他嘛。不過你要想好啊,那麽好的姑娘,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比起外人我肯定還是想要給你的……”
我哭笑不得,“大姨,我的意思是,你覺得我和小明,怎麽樣?”
大姨開始沒反應過來,看我的表情才漸漸回過神,“……同性戀啊?”
她說話聲音一下子放輕了,整的跟地下黨接頭一樣神秘。
我嚴肅地點點頭。
大姨像是被吓傻了,口不擇言,“哦哦那也……那,挺好,那個……”
哪個呢?我笑了笑,覺得今天這話說的有些唐突了。
大姨沒把這事聲張,不過也不再和我提起那家姑娘的事了。吃飯的時候小明坐在我旁邊,我像平常一樣不時為他布菜,他也不時擡頭和我笑笑。
其他人看沒什麽,覺得我們這對朋友關系是真的好,大姨一副看破一切的樣子,也不知道是怎麽個意思。
當然怎麽個意思都無所謂了。
我偷偷地和小明說了這事,小明吓得差點沒拿住筷子。
“沒沒沒事的吧?”
“沒事,”我趁沒人看見摸了摸他的手背以示安慰,“你不介意的吧?”
他笑着搖搖頭,看上去還挺高興。
“哥,”過了一會兒他估計是按捺不住,說道,“我這算不算是見過家長了?”
時光流轉,舊影新人重疊,觥籌交錯之間,我竟生出些朦胧淚意。
“是啊。”我笑,“進了門就是我老劉家的媳婦了。”
二姨家沒那麽大地方讓那麽多人住,夜深天黑又不好開車,我幹脆和小明去附近尋了個酒店入住。
今年年三十下了雪,到晚上積了些起來,走在上面有沙沙聲,做各家各戶連門窗都掩不住的歡樂聲的和聲。
我想起年輕時看《金瓶梅》,裏頭有一句:(金蓮)獨自冷冷清清立在簾下兒,望見武松正在雪裏,踏着亂瓊碎玉歸來。
那以後就對雪地有了無限遐想。
小明走在我身旁,天冷,艱難地哈一口氣。
“冷吧?”我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裏笑他。
他不開心地看看自己凍得有些發紅的指尖。因為二姨太客氣,走的時候一定要送小明些禮物,一袋兩袋的估計是早就準備好了的。
為了拿禮物手都不能伸進口袋裏了。
“小明。”我指指他右手上拿着的袋子,“給我。”
他猶豫了一下,遞給我。
我右手拿過袋子,左手牽住他的手,一起放進已經被捂得挺熱的口袋裏。
“感覺到了嗎?”我說。
“嗯?”
“口袋裏的東西。”
“嗯。”
“猜是什麽?”我偏過頭笑着問他。
小明笑,偏不說。
口袋裏不是糖了。
是一管筆。
我想我是如此幸運。
我的心裏永遠住着一個鬼靈精怪的宗澤,他填滿了我青春的所有空白。現在我又擁有了小明,我們貪婪地從對方身上汲取溫暖,一起度過這座城市的冬天。
宗澤喊我小剛的時候常開玩笑說以後要改名叫小明,這樣才成一對。
沒成想,一語成谶。
我也不再是個毛裏毛糙卻又溫柔的大哥哥,時間曾經摧毀了我的耐心,消磨了好脾氣,只剩下對生活無可奈何的忍耐,憋悶在心中郁結積累的怨念。可時間帶走了曾經的傷痛,像流水沖刷镌刻在岩石上的符號。那些符號變得漸漸模糊,失去了原本具有的封印的魔力,像芝麻開門一樣放出了關在岩洞中的我,開始向往起外面沒有寶藏卻又萬千色彩的世界。
還有一句,一直沒說,小明他其實有個非常閃亮的名字。
叫林熠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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