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止戈為武

這是宗真的魂魄!宗真附體在果智身上,眼看要大獲全勝,卻因為誤傷了言紹圻,內疚之下,結果遭到孫普定的反擊。

孫普定也不曾料到一個雷咒居然能将眼前這和尚擊倒在地,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道:“我勝了!我勝了!”看向身前,只見言紹圻的身上被大日如來金剛劍切得幾乎要折斷,當時便已斷氣。看着言紹圻的屍身,孫普定鼻子忽地一酸,心道:“紹圻死了?”

他正在傷心,眼前忽地有一道褐色光華旋轉飛來,耳邊聽得有個人叫道:“宗真大師!”他剛一擡頭,眼前卻是一黑,腳下似是不住下沉,便再也沒有知覺了。

那道褐色光華突如其來,孫普定全無防備,又在怔忡之中,一時措手不及,頭顱竟被砍下。無心看得清楚,這正是雁高翔的水火飛刀,心中大是妒忌,心道:“這胡子又來了?”雁高翔屢敗屢戰,而且愈戰愈強,孫普定的功力在自己之上,宗真魂魄也被他擊散,雁高翔一刀卻已将他殺死,雖不無取巧,但這分功力也已非同小可。

孫普定頭顱一下飛起,鳴臯子渾身頓時一震。他左手五指在胸前一按,身形一矮,如疾風閃電,一下從惠立身邊沖出。惠立此時已将辟邪神煞喚出,正要去擋,但鳴臯子身法實在太快,已一下從他身邊閃過。惠立又驚又懼,知道鳴臯子定已喚出青龍了。他腳一蹬,人在原地轉了個身,猛地向鳴臯子撲去。

孫普定已死,屍身仍未倒地,一團黑氣從斷處噴出。鳴臯子剛沖到孫普定身前,眼前忽地一花,一個滿面虬髯的少年已擋住他的去路,正是雁高翔。雁高翔一臉悲憤,喝道:“臭雜……”

他剛殺了孫普定,見到鳴臯子,更是分外眼紅。可是下面那個“毛”字還未出口,鳴臯子右手在他前心一推,雁高翔只覺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大力撲來,若是硬抗,連骨頭也會被擊斷。他猛一提氣,雙腳已然離地,如風中之絮,被鳴臯子推得直向一邊飛去。飛在半空,只覺氣血翻湧,哪裏還罵得出來。

鳴臯子一掌迫開雁高翔,此時他一心都在孫普定的屍身上。孫普定體內有玄武神煞,萬萬料不到這般輕易被這胡子少年砍落頭顱,若不馬上收伏,玄武神煞便會化去,解開蚩尤碑便前功盡棄。他左手一下招在孫普定脖腔之上,孫普定體內那團黑氣沖出,凝在他掌心,已化成一團黑色氣球。

這正是玄武神煞。惠立見此情形,知道他若是将玄武神煞投入那地穴中,蚩尤碑又将解除一道禁咒。他雙手變幻手印,沉聲喝道:“毗盧遮那清淨體,慧海無窮遍一切!”随着咒聲,他兩邊肋下忽地又伸出兩條手臂,一下将鳴臯子抱住。

這是瑜伽金剛性海曼殊師利千臂千缽大教王咒,據說修到極處,能幻出千臂,惠立數十載苦修,最多也只能幻出四臂。鳴臯子掙了一下,竟不能掙脫,他一下咬破舌尖,噴出一口血霧,喝道:“破!”

惠立只覺鳴臯子的力量一下大了一倍,四臂已抓不住他了,被鳴臯子震得渾身骨節都欲斷裂。他一咬牙,口中喃喃道:“苦海大河,六道衆生,輪回五趣,無能間斷。悭貪在心,常受饑馑。出生入死,堕于地獄,無有絕期。是名纏縛不得解脫。是故十種纏縛者。蔽覆身心,障難修持,不得證入菩提佛果。”

這正是大唐高僧不空所譯的《瑜伽金剛性海曼殊師利千臂千缽大教王經》。經文中所說“十種纏縛”,乃是人心十種魔障,惠立所念是第十種。他一生清修,但一點嗔念始終未去,是故名心、利心、好勝心終究未能根除。此時見宗真以身證道,恍若醍醐灌頂,豁然開朗,頓有所悟。見鳴臯子即将解開蚩尤碑,再不猶豫,已有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氣慨。心境一空,這千臂千缽大教王咒登時更上層樓,肋下又一下伸出兩條手臂,前後六臂将鳴臯子緊緊束住。鳴臯子只覺惠立的力量又大了許多,他忽地張口,将掌中這團黑氣一下吞了下去。玄武屬水,他體內的青龍屬木,水能生木,雖不能長久相安無事,暫時尚無大礙。他氣息一沉,喝道:“青龍玄武,破!”

此時鳴臯子已集青龍玄武二神之力,惠立只覺當胸如遭巨錘轟擊,一口鮮血噴出,四條幻臂登時消失。鳴臯子自己也經受不住這等大力,嘴角鮮血也已沁出,身子一歪,與惠立兩人同時摔向坑中。

先前鳴臯子将百餘人鮮血灌入,又将朱雀之靈投入地穴,蚩尤碑吸飽鮮血,雖未出土,卻已在土下隐隐發亮。這般摔下,便有四神可以解開,但鳴臯子與惠立也肯定抵不住蚩尤碑之力,身體會立化飛灰。鳴臯子想不到竟會兩敗俱傷,三代人近百年的努力翻為畫餅,一時卻也不傷心,只是想道:“無心還能解開蚩尤碑麽?”

剛一落下,下落之勢忽地一住,有人抓住了他的腳髁。他又驚又喜,向上看去,卻見無心漲紅了臉,一手抓住他的腳,另一手抓住惠立的腳,拼命拉着。鳴臯子還算好,惠立身材高大,無心只靠單手之力已快抓不住了,嘶聲道:“大胡子,快過來救大師!”他知道若是單是讓雁高翔過來幫忙,他肯定不肯來的。但雁高翔能為宗真而殺了孫普定,單叫“大師”兩字,那他肯定會來。

雁高翔被鳴臯子一掌擊出,氣為之奪。他雖好惡戰,但也自知非鳴臯子對手,又見惠立與鳴臯子的惡鬥,更非自己所能插手。聽得無心叫自己,心道:“他娘的,這小雜毛某家才不幫他。”可兩腳卻不由自主地沖了過來,一把抓住了惠立的另一只腳,道:“牛鼻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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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未說完,鳴臯子忽地翻身起來,一掌擊在雁高翔頂門。雁高翔哪裏防備,被他這一掌打得暈了過去。鳴臯子只是受了反震之力,此時站穩身形,翻身出了坑。雁高翔本抓着惠立,被鳴臯子一掌擊暈,無心一個人便已抓不住了,惠立一個高大的身軀脫手而出,直向坑底摔去。無心大驚失色,叫道:“大師!”正要向坑中撲去,背心一緊,卻是鳴臯子一把抓住了他,喝道:“蚩尤碑馬上便要出土,你想尋死麽?”

惠立一落到坑底,坑底的泥土倒似泥漿,一下将他吞沒。這地穴下,仿佛有一頭洪荒時代的異獸,正在伺機攫人而食。惠立一消失在泥中,從下面登時湧起一陣紅光,鼓起了一塊。無心呆呆地看着這穴底,一聲不吭。

鳴臯子見蚩尤碑解開在即,心中喜悅已難以言表。只消解開蚩尤碑,得兵主之力,則驅使千兵萬馬,逐鹿中原,已非妄想。他長長吐了口氣,猛地向坑中一唾,一團黑氣從他口中噴出,直射坑底。

這正是玄武之靈。玄武一入地穴,地底的紅光更盛,鼓起的也更高,已有一角石碑頂破土皮,沖了出來。這蚩尤碑也不甚大,不過一人大小。鳴臯子看得心血翻湧,道:“無心,你看,這便是蚩尤老祖英靈所附之碑,來,我父子二人聯手,以竟全功。”

六神已解其三,下面只要自己與無心合力,便可将蚩尤碑解開了。此時寨中再無礙事之人,離成功惟一步之遙。他心中喜悅,只覺對無心的慈愛之情油然而生。此番得手,全靠無心最後幫了自己一把。

看來,血終濃于水。

無心喃喃道:“要解開碑麽?”

“正是。蚩尤碑一解,老祖英靈再世,天下又有何人能擋得住我父子?哈哈哈,天翻地覆,日月重光。我阚氏帝國,一統江山,千秋萬載!”他說得越來越響,仿佛這阚氏帝國已經成立,自己已成了高高在上的天子,俯視下方芸芸衆生。

無心眼中也開始發亮。他想到的倒不是什麽驅除鞑虜,恢複漢室衣冠之類,而是後宮三千,錦衣玉食。鳴臯子見他臉色轉霁,知道他已心動,道:“來,你站在那邊,我在此間,以神煞之力擊破碑上禁咒。”

無心若有所思,卻仍然不動。鳴臯子見地穴的紅光有消褪跡像,心中着急,道:“快些。”無心被他一催,人猛地一震,喃喃道:“只是如此一來,刀兵四起,天生蒼生又要遭殃了。”

鳴臯子笑道:“蒼生雲何?萬物猶刍狗,黎庶等蝼蟻。只消我阚氏帝國立下基業,後世代代賢明聖德,如今便是死再多的人也是值得的。”

無心似乎又有些心動,道:“這也是術有正邪,道則一也的道理吧。”

鳴臯子有些不耐煩,道:“是啊是啊。快些,別誤了時辰。”他知道蚩尤碑上所下禁咒極為厲害,若不能在三個時辰內聚齊六神解開禁咒,則前功盡棄。若按他平時手段,早就将無心一撕兩半,取出神煞來解咒了。只是此時不知為何,只覺無心是當今世上自己惟一的血親,天下之大,實只此一人而已,怎麽也不能用出這等狠辣手段來。

無心緩緩站起,臉上浮起一絲笑意,只是這笑意卻已帶了三分邪氣。他正要說好,這時從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都尊你的名為聖……”

這是莎琳娜的聲音。她的聲音也不甚響,但聲聲入耳,無心聽得,只覺有說不出的喜樂祥和。随着她的念誦,無心胸前衣下,有一塊地方開始發亮,只一霎時,便已籠罩了無心全身。

“願你的國降臨,願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随着莎琳娜的念誦,無心臉上忽憂忽喜,但那邪氣卻如烈日下的冰雪一般消融。莎琳娜是除魔師,當初一見無心,便覺得這少年身上隐約便似有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一般。但後來見他內心頗存正直,對自己也極好,不知不覺地便将一縷情絲系在無心身上。一念不正,便會入魔,東西一理,天主教中撒旦便常常經引誘人類入魔。此時聽得鳴臯子以功名利祿來引誘無心,正與《聖經》中魔鬼誘人一般,心中悲苦。她将那十字架送給無心,便是盼他靈臺不昧,但無心身上邪氣越來越重,心知此時無心內心之中天人交戰,到了最關鍵時刻,稍有不慎,便如撒旦一般墜入地獄,永遠不能上天堂了。她身上雖帶有火铳,但知若以之對付鳴臯子,無心一輩子也不會原諒自己。絕望之下,惟有念誦這主禱文,盼着無心能明辨是非。無心聽得莎琳娜的念誦之聲,雖然一句也聽不懂,但眼前仿佛又見到當初情景。宗真之徒無念以身護法,宗真則不惜魂魄散盡,也不妄殺平人,便是雁高翔,縱然出身邪道,立身卻正,連要殺了自己的伯父也傳他五雷破。這些事在他心頭來回打轉,而若聽鳴臯子之言,縱然能将蒙古人逐出塞外,但天下人又将經受無窮苦難,哀鴻遍野,死屍遍地,惟成就一人功業。

他一邊聽着,眼裏已淌下淚水,喃喃道:“以暴易暴兮,吾知其非。”

這是上古伯夷叔齊阻武王伐纣未果時所作之歌。無心當初也聽過藝人說《武王伐纣平話》,聽到這兩句時,只覺伯夷叔齊二人頭腦冬烘,此時卻覺得此言大為有理。

鳴臯子見無心面色轉而祥和,知道他又轉了念頭,心中一疼,忖道:“不成了。”他喝道:“無心,你聽我不聽?”

無心擡起頭,道:“術有正邪,道則一也。但若是用邪術而所求非正道,那豈不是與妖魔無異。蚩尤老祖已沉睡數千年,便不要再打擾他了。”

鳴臯子想不到他會說出這種話來。他臉上陰晴不定,面色已變得猙獰,喝道:“既然如此,你死吧!”身形忽如鬼魅,一下閃到無心身後,五指扣住了他的背心。無心的前胸有那十字架護住,抓之不入,背心卻無,他已将體內青龍喚起,這一抓不啻利刃,一下便能将無

心的心髒也挖出來。

他的五指剛觸到無心背心,無心喃喃道:“爹,回頭吧。”

無心說得甚輕,鳴臯子卻如聞霹靂,這一抓怎麽也抓不下去。他道:“你……你還是叫我爹了。”

他當初受父親之命,投身正一教。他本門是天心派,也是正一教支派,當時的正一教四十代天師張嗣德愛他人才出色,将女兒嫁了給他,招他入贅,後來因為自己偷學五雷天心大法,又偷取了龍虎山伏魔殿中的勾陳螣蛇二神,被逐出門去,但心中卻也覺得,在山上那幾年實是平生最為喜悅祥和的日子。無心是他兒子,身有神煞,若是不顧一切,早就可将他擒來了,只是父子之情總未能盡忘,他費盡心機才将無心引到此間。現在無心稱自己為爹,那時含饴弄兒的日子仿佛又歷歷在目,雖然只一用力便能殺了他,可五指顫抖,怎麽也抓不下去。

這時那地穴中的紅光忽地一閃,猛地亮了許多。鳴臯子知道時辰已至,再不能解開,便要前功盡棄。他五指一緊,指尖已沒入無心背心少許,鮮血登時流出。但無心渾若不覺,臉上帶着一層光,竟然頗有幾分有道大德的氣像。他心中一苦,心道:“罷了。我年已五旬,去日無多,孩子卻只有一個。”但見蚩尤碑又将沒入泥中,三代人近百年的辛苦終究舍之可惜,腦中一熱,一下松開了無心,撲向地穴。

無心本已覺得在劫難逃,閉目受死,哪知鳴臯子竟然會放開他。他睜開眼,正看見鳴臯子抓住了那一角正在沒入泥中的石碑,驚叫道:“爹!”正待撲下,耳邊卻聽得轟然一聲巨響,這地穴如同一個火山,裏面的泥土急流一般噴礴而出,将他也掩了起來。他吓得魂飛魄散,将手掩住雙目,正要後退,卻被身邊的雁高翔絆了一下。雁高翔被鳴臯子擊昏,仍然躺倒在地,若是仍由他不管,那他一準被泥土活埋了。無心也顧不得多想,一把抓住雁高翔,人向後躍去。

地穴中的泥土足足噴上了三丈來高,落回來時,便如下了一場泥雨,方圓十丈以內,都被壓得塌了。無心已是吓得魂不附體,只知向後退去。但他還抓着雁高翔,一時半刻哪裏退得出去,泥土倒下來,将他劈頭蓋頂地掩埋在內。他心中一沉,心道:“完了,莎姑娘……莎姑娘不會有事吧?”此時人已被泥土蓋起,也不知東南西北,暈頭轉向之下,只待向前刨去。正要動,衣服後襟卻覺一緊,有人在背後拖住了他。他又是大吃一驚,心道:“是惡鬼來捉我了?”反手去推,剛一抓住,卻覺那只手柔膩溫暖,分明是女子的手,心中又想道:“若是女鬼倒也不錯。奈何橋頭,買個小宅子,養幾個小鬼頭,嘿嘿……”

正在胡思亂想,卻聽得有人叫道:“無心!無心!”還帶着哭音,正是莎琳娜。無心睜開一條縫,卻見莎琳娜抱着自己的頭,淚水已不住流下。他又驚又喜,心道:“我還以為莎姑娘只想着那淫賤公子,原來她也會為我哭的……”雖然半邊身子還埋在土下,但上半身被抱在莎琳娜懷裏,軟玉溫香,說不出的舒服,只盼着莎琳娜能多抱他一會。

莎琳娜本來被鎖在屋內,因為這陣巨震,竹樓也被震得塌了半邊。風雲寨的苗人已為孫普定殺絕,周遭已無一人,她出了竹樓,見四周竟是一片狼藉,如同遭了大劫,無心也不見蹤影,大驚失色。沖過來看,卻見邊上有堆土正在蠕動,挖出來一看,正是無心,卻已氣若游絲。她心中悲痛,忍不住哭了起來,喃喃道:“無心,你快醒吧,你說什麽我都答應。”哪知她剛說完,無心忽地睜開眼,道:“真的?什麽都行?”

莎琳娜見他沾了一臉的泥土,兩眼仍是骨碌碌亂轉,又羞又氣,一把拖開,喝道:“你去死吧!”無心被她一推,頭重重擊在地上,卻似想起了什麽,翻身躍起,拼命刨着跟前的泥土。莎琳娜大覺詫異,道:“怎麽了?”

“那個胡子還沒死呢!”

尾聲

雁高翔睜開眼,卻見身上纏滿了繃帶,直直躺在一張幹幹淨淨的床上。他大吃一驚,還想不清前因後果,翻身躍起,卻覺渾身酸痛。

門“呀”一聲開了,一個郎中模樣的男子走了進來,一見雁高翔跳了起來,吓了一跳,道:“這位爺,你受傷甚重,還要靜養,不要動了。”

雁高翔打量了四周,道:“這是哪兒?”這地方雖然十分簡陋,但窗明幾淨,案頭放了一個膽瓶,裏面插了一枝菊花,開得正豔,邊上是一個大包裹,足足有半人來高。那男子道:“兄弟吳佩仙,專攻跌打,這兒是小號必仁堂。”

雁高翔才明白這兒是個醫館。他叫道:“某家怎會到這個小破醫館來的?”

吳佩仙大為不悅,道:“爺,小號雖然比不得鄂州、常德的大醫館,但在武溪也是頭一塊牌子了,請不要取笑。”

雁高翔頓了頓,道:“我那葫蘆呢?”他的本事,一多半都要靠葫蘆,而且他好酒如命,沒了酒,膽子都小了許多。吳佩仙聽他不再說不遜之辭,面色轉和,道:“送爺來的那位說你愛酒的,讓我給你買個葫蘆來,你看,就放在那兒。”

吳佩仙伸手一指,雁高翔才發現那膽瓶邊的包裹竟然是個葫蘆。吳佩仙十分殷勤,買了個特大號葫蘆,《南華》中所謂“五石瓠”想必亦不過如是。雁高翔一見葫蘆,連忙拿了過來,入手之下,只覺葫蘆甚沉,裏面竟是裝滿了好酒,心中大喜,道:“是不是一位佛爺送我來的?”

他還記得最後無心要他幫忙去救惠立之事,看來多半是惠立給他的。原來他離開馬家老店時,越想越是惱怒。上龍虎山尋找教主,結果教主已死。受了張正言指點之恩來殺無心,途中又險被鳴臯子打死,反倒是無心救了自己。他恩怨分明,有仇報仇,有恩報恩,偏生如今恩仇糾纏在一處,都不知該如何報法。正在茫然,卻遇到了附體在果智身上的宗真。宗真遭果毅暗算身死,一靈不昧,附于果智身上。他心知此事已到千鈞一發之際,惠立也不知是不是已經入魔,一旦蚩尤碑被解開,天下蒼生所遭浩劫已不可想像。惟有見機行事,拼得堕落輪回,也不能讓蚩尤碑出世。但孤掌難鳴,正在想找些靠得住的同道幫忙,可是本相已無,自己一副果智的樣子,說出去旁人也是不信,卻正好遇上了雁高翔。一說起,雁高翔才明白自己所救乃是密宗三聖的宗真。雁高翔那日救了他,卻不曾看清他的相貌,只道宗真長的就是果智的樣子。宗真知道這胡子少年雖然出身邪派,卻極為正直,惟有此人尚可助一臂之力,便請他跟随惠立而行。雁高翔敗在鳴臯子掌下,極為憤怒,一口答應,只是他不似惠立有陳普壽帶路,來得稍稍晚了一會。惠立與宗真一般,也位列密宗三聖,那自然也是有道高僧了。哪知剛一出口,吳佩仙卻道:“是佛爺麽?不像啊,我看他倒是位年輕道長,身邊還跟着一個很标致的色目姑娘。”

是無心!雁高翔大吃一驚,本想喝兩口酒,也不敢再喝了。他看了看葫蘆,只覺酒香一陣陣極是誘人,心一橫,心道:“這小牛鼻子要殺我,也不會糟蹋這一葫蘆好酒。”仰起脖來喝了兩口,只覺酒味甘醇,就算有毒,那也認了。

吳佩仙微笑道:“令尊大人倒也生得少相。他對你好得很呢,你放心養傷。喂,爺,你喝慢點!”卻是雁高翔一口酒直噴出來,噴得吳佩仙滿臉都是。

***

海風吹拂,鷗鳥翻飛。無心倚靠在船尾,看着山山水水漸遠,心中有些刺痛。轉念一想,卻又“撲嗤”一笑。莎琳娜站在他身邊,見他沒來由地笑起來,也笑道:“笑什麽了?”

“我在想,那胡子知道了別人當他是我兒子,不知該氣成什麽樣。”

莎琳娜想起無心那日在武溪鎮上跟那吳佩仙一本正經說什麽“犬子受傷甚重”之類的話,忍不住也笑了起來,道:“你也真沒正經。”

無心涎着臉道:“人誰無母。莎姑娘,你是他母親,自然幫着兒子說話了。”

莎琳娜又羞又氣,佯怒道:“不理你了。”

她扭頭不理無心,無心慌忙賠笑道:“莎姑娘,心肝寶貝好姐兒,別生氣了,我是胡說的。誰叫他這麽笨,沒半點主見。”

莎琳娜也不知這“心肝寶貝好姐兒”之類是無心在勾欄與唱曲的姑娘調笑慣了的話,雖覺此人沒羞沒臊,但這話聽得心底也甜絲絲的。鳴臯子死後,無心既被正一教以鶴羽令傳令天下追殺,又因為惠立曾說宗真也是他害的,釋門一般要取他性命,中原雖大,他四處都無法立足,只能離鄉背井,跟着莎琳娜遠行。離開故土,他心中實是極其悲苦,只是臉上不顯出來,盡說些瘋話解悶,所以也不真惱,聽無心讨饒,柔聲道:“海上風大,回艙吧。到了佛羅倫薩,我為你引見家父。”但一想到雖然自己已決心嫁給無心了,但無心終是異教徒,只怕父親不會答應,心中不禁一亂。無心見她面色有些不好,收起調笑之意,道:“莎姑娘,你先去歇息吧,我馬上就來。”

等莎琳娜進了艙,無心從懷裏摸出一支玉笛。這玉笛正是鳴臯子所用,那日在風雲寨中,蚩尤碑禁咒反制,後來他刨了半天,只刨出這支玉笛。

無心看了這支玉笛,心中又是一陣微微刺痛。

人誰無父。只是事情已經過去,一切都該忘了吧!

此時一只鷗鳥長鳴一聲,從船帆上飛起,直沖雲霄,拏雲而去。無心看着那只鷗鳥漸漸化成一個黑點,沒入海天之間,悵然久之。

海風如刀,掠帆而過,發出嗚咽之聲。這艘海船載着一船行客,漸行漸遠,也終于沒入了大海與青天相接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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