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康紳一直擁抱着深受折磨的人,用盡全力,緊緊的。

他在等餘嵬自己慢慢地安靜下來,他從來沒有哪怕一刻痛恨過自己笨拙的口舌,他沒法用言語來給予餘嵬哪怕一絲一毫的慰藉。

時間像是被人摁了放慢的按鍵,每一秒、一分都過得極為的漫長。

終于哭聲停止了,康紳的天空烏雲散盡,剎那明朗了起來。

他知道餘嵬緩過來了。

周遭安靜下來,只能聽見些微時起時伏的呼吸聲。

“你愛我嗎?”餘嵬突然問。

“……愛的。”

餘嵬憂郁的長嘆了口氣,“你猶豫了。”

“……只是不想太馬虎而已,我得思考過後才能給你答複。”康紳被之前那驚天地、泣鬼神的哀恸大哭吓壞了,他現在只想将身邊這個玻璃娃娃給供起來,最好弄個鋪滿鮮花的佛龛将人藏起來。

他本就是很喜歡這人的情感,一下子竟因為愧疚而達到了愛的地步!

人類的感情其實就是那樣,和女人的眼淚一樣不講理。

餘嵬縮在康紳的懷裏,感覺到孔武有力的男人用鐵臂擁緊了自己幾分,他像嬌懶的波斯貓一樣在男人胸膛上蹭蹭,但他說出的話卻格外的惡毒:

“不是的,你不愛我的——你被自己蒙蔽了——你自以為深愛着我,其實你只是被我的肉體所誘惑,一旦我衰老了,光滑潔白的皮膚上橫生了皺紋,那時你大概就會醒悟了。”

康紳低頭在餘嵬額頭啄了下,他感覺自己在這人身邊突然就成了大男人,有種迫不及待地想要表達出自己有擔當的,有保護欲的父性一面,這成熟的一面是被餘嵬給激發的。

這會兒哪怕他被餘嵬歸到僞君子、竊賊、走狗一類人憎鬼厭的那邊,他估計都會含笑點頭。

“其實我也一樣!”餘嵬接着說,他陡然間喚醒了塵封已久的傾訴的欲望,在靜寂的黑夜裏,他字正腔圓的訴說着:

“我也喜歡有健康色澤的肉體,所以我從根本上喜歡着你——所有的喜歡都是有緣由的,而愛情的水潭則太深了,我不喜歡讨論那個字眼,一點兒也不!費腦——□□是世間最不容錯過的樂事,我們只有在激烈的□□中才能得到真正的聖光照耀,那個時候我們每個人都是自由的,意志飛揚的——生命給我們唯一的饋贈大概就是這個了——沒有經過一場酣暢淋漓的床事,那麽他的人生就是不完整的,那些宣揚禁欲的家夥都該下地獄!”

康紳低頭吻了下餘嵬慘白盡顯脆弱的唇,“你有些極端了!這些話不要被什麽清教徒,道士之類的聽到了。”

“我現在就跟你說而已。”餘嵬加深了吻,等分開時,他的唇奇妙地多了些血色。

“我的唇上如果塗上了寡婦的毒唇膏,你還會吻我嗎?”

康紳溫柔細致的将餘嵬散下來的軟發勾到耳廓後,已經全幹了。他暗自忖度着,自己和餘嵬待久了,大概也可以當個三流詩人,他磁性的聲音柔和地吐出最誘人的情話:

“我願意因為吻你而死!”

“你可以加上 我的王子這個後綴,說不定我會更感動。”餘嵬補充道,他一瞬間容光煥發了。

雖然有些不合時宜,但是康紳還是忍不住地悶笑出了聲,緊接着餘嵬也跟着笑了下,矜持而優雅,右邊嘴角微勾,幾不可見。要不是真實的聽到輕微的确切的笑聲,估計不會有人覺得他的神情是在笑。

“我該把燈開了的,”康紳有些懊惱地說道,“我還沒見過你笑呢,太可惜了!”

“我有一副好皮囊,你也是。如果我可以也擁有一幅魔力十足的自畫像,那我肯定要把他挂到床頭,讓他為我承受歲月的侵蝕,我才不管他是否會因為我腌臜的靈魂而嘴挂冷笑,手染鮮血呢。”

“都是些皮相而已,紅顏最後都會化為枯骨的!”康紳說,“靈魂才……”

“天啊!別說下去了!”餘嵬迫切地打斷了,“你不會也想說什麽只有修煉靈魂,做善事之類的,然後人的相貌就會變好的話吧——別信這些鬼話了,都是些太過虛僞的話——能夠說出這樣的話的人說不定就是因為自己長得醜,編出來安慰自己而已——有那個勁兒還不如努力工作賺錢去韓國整個容吧,那是最快的法子,修靈魂這檔子事,看不見摸不着,相信了的人估計每天都得揣着小鏡子患得患失呢!”

“……幸好你長得好看,不然你是不是會去整容啊?”康紳好奇地撫摸着那小臉蛋。

餘嵬啧了聲,“看情況,太醜了的話就會。美是世界上唯一的值得人類去追求的東西,美才是王道哩!”

外面又開始下起了雨,很細的雨,不用看也知道,打在窗戶的飒飒聲和小貓爪子劃過綢緞的聲音別無二致。

餘嵬擡起手,沿着康紳的臉部輪廓劃動着,“你的眼窩很深,你有外國人的血統嗎?”

“我媽是英國人。”康紳說,他任由餘嵬玩弄着他的肌膚。

“如果我是狐妖,我一定會選擇剝下你的皮囊畫一張好面具的。”餘嵬狠狠地在康紳的眉心按了下,壓着嗓子問:“怕不怕?”

“……怕。”康紳無奈地看着話題朝着恐怖情節發展。

“你怎麽不說自己會主動剝下來給我啊?你看,男人的嘴巴裏說的都是三秒鐘的諾言,剛剛還說願意為了吻我而死呢!!”

大爺,你高興就好!康紳閉了嘴,擔心越說越錯,他有點跟不上這個家夥天馬行空的奇思妙想。

兩個人都沒有睡意,康紳在心裏數着秒,手臂不住地上下撫摸着餘嵬有着玫瑰花瓣般柔順觸感的背脊。

“我有個網友前段時間也死了,”餘嵬突然又找到了話題,他接着說:“自殺的!”

“認識的嗎?”康紳随口問。

“不認識,但是我知道他叫宋禳,我從我們交流對話中就知道他是個神經纖細的男人,他肯定有着一副驚豔詩人的憂郁面容,就像一朵優雅的亭亭玉立的郁金香——不要問我是怎麽知道的,哪怕我們沒有見過面,我還是知道這個的,”餘嵬有些不容置疑地說。

“他說自己三十四了,據說還是一位有些名氣的外科醫生——多神奇——這麽一個脆弱的人卻能做出那麽考驗意志力的工作——說實話,我有時會暗地裏悄悄的憧憬着他,想象着他的真實容顏——他是絕對可以充當每一個大藝術家手中精心整理的素材的!”

“但是你說他自殺了?”康紳想問他怎麽知道的。

餘嵬回答了:“他在臨死前給我發了封簡訊,我們過去總是談的很投機。他向我詢問這個做法是否正确——噢,你是沒法想象他那時的語氣的,是最标準的殉道者的言辭,散發着一種令人難以形容的光輝,極度吸引人——我知道他其實已經做好了決定了,他只是想跟我道個別,所以我只跟他說讓他別後悔。”

“你怎麽知道他是真的”

餘嵬生氣的打斷了,“我不允許你用這種質疑的語氣來揣測我的好朋友,他那樣真摯的人,是不可能在生死的問題上說謊的,而且我可以肯定他是跳了淮河,他跟我說過的。”

“那他為什麽這樣做?”康紳轉移了話題。

餘嵬嘆氣,神色哀怨,看的康紳有些不是滋味,他啓唇:“當然是為了該死的愛情啊!多少年輕的有才的生命慘遭愛情的魔爪——他喜歡的也是個男人,說是娶了別的人,其實這種事在圈子裏多了去了——但是他就沒法忍受,你大概會覺得他不珍視生命,太矯情了,但是他也只是成全了自己而已”

“這個小小的願望憑什麽因為別人的不理解而備受譴責,他只是去擁抱天國裏的幸福而已,大家都在追求幸福,憑什麽就禁止這樣一個純真的人去享受歡愉,任何可以求的心安并且不犯罪的途徑其實都不該遭到指責!”

“我以為你已經不相信上帝、天國之類的了。”康紳突然道。

“是不相信!不過偶爾也得信一下。沒有信仰的人,腳是踩不着實地的,就像和大地隔着一層白色的泡沫一樣,搖搖欲墜,誰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泡沫就撐不住了。”

“你不喜歡那樣的感情對嗎?”康紳緊盯着餘嵬的眼睛,“太過慘烈的愛情?”

餘嵬想轉開臉,但是卻被那雙明亮的琥珀色的眼睛攫取了心神,他坦白道:“我只是自己不想遇到而已,身處絕境的感覺我是時常感受到的,我不願再多上幾重;

說實話,當我知道宋禳的意圖時,我是激動的,我希望你不要覺得我太過無情了,這是他自己選擇的路,別人選擇的東西旁人最好都不要插手,如果是我鐵定也是這樣想的——當時的感覺就像自己将要見證一個轟動世界的奇跡一樣——當我從搜索裏瞥見相關的新聞時,我心裏的滿足感是三兩句語言說不清的。多少西方話劇因為主角的死亡而主題升華,而宋禳就是那樣一個主角!”

“我們不會遇上這種結局的。”康紳堅決地說,本就深刻的輪廓因這番擲地有聲的宣告而變得更冷硬。

餘嵬笑開了:“我們怎麽會遇到這種結局?只要你別愛上我,我們就跟交朋友一樣,這是最安全的關系了。當然我是不介意和你這麽個俊俏的朋友同時保持床伴關系的。”

“我是真的想過和你一輩子的。”康紳蹙了眉。

“不要說一輩子了,我們盡管享受現在吧!我們現在就是最親密的情侶、愛人!”餘嵬目光炯炯地盯着康紳,“你說是吧?”

“是,”康紳點頭,他接着道,“但是你知道我不止這個意思,我是不會放棄的,你不可能一輩子都避開我的這個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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