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寄生4
吟罷嘤嘤啜泣,那模樣越發楚楚動人,叫人憐愛萬分。匂親王想:“就因他這模樣,才勾起那人邪念。”更是嫉妒不堪,自己也禁不住落下淚來,倒真是個風流情種。這二公子實甚清秀嬌媚,令人憐愛,即使犯了重大過失,也無人忍心冷待于他。故而不久,匂親王心中妒火便漸漸消失,且已寬恕他,倒以好言相慰了。
翌日,匂親王與二公子舒暢睡至日上三畢,方始起床盥洗,吃早粥。匂親王時常出入那富麗堂皇的六條院邸,對由高麗、後土舶來的色彩缤紛的經羅綢緞早已司空見慣。如今看到這裏的裝飾,雖極尋常,且侍從穿着亦儉樸,卻也清爽怡人。二公子身着柔軟淡紫色衫,外罩暗紅面子藍男子褂,甚是随意。那姿态與全身簇新、雍容華貴的六公子相比,竟然不相上下。其溫柔妩媚之姿,自是令親王無限深愛,往常圓潤豐滿的面龐,近日稍稍清減,愈發白嫩嬌豔,高貴雅致。這匂親王早就不甚擔心:二公子容貌出衆,倘外族女子有幸聞其聲,窺其貌,必然心動,戀慕于他,遂常常佯裝毫不經意,暗中卻細心觀察。她時常尋查二公子身邊的小櫥與小櫃,企望能找出些證據來。然而除了簡短的片言數紙外,總是一無所獲。她仍覺奇怪,常猜疑薰中納言與他的關系不止于此。因此今日發現這香氣而妒恨,亦屬情理之中。她想:“薰中納言豐姿俊逸,但凡稍解風情的男子,必然一見鐘情,如何能斷然拒絕呢?且這兩人才貌般配,想必早已相互戀幕了。”不由更加傷心,怨恨,妒嫉。對二公子無論如何是放不下心了,所以這一天閉門不出,只寫了兩三封信送往六條院。幾個老年侍從私下譏議道:“才分別多久,就如此急不可耐,哪來這多話呢!”
且說匂親王一直籠居二條院,薰中納言聞知此事後,很為二公子擔心。她懊喪地想:“真糊塗啊!此舉何等愚魯惡劣!我本是他本家後援之人,怎可心生邪念呢?”想到此,便竭力使自己平靜下來,推量匂親王無論怎樣寵幸六公子,亦絕不會遺棄二公子。故又替他暗自慶幸。她又記起他那些侍從的衣服已陳舊不堪,于是走到三公主那裏,問道:“父親這裏可有現成男裝?給我幾套,正有用處呢。”三公主答道:“那九月做法事用的白色服裝即将完成。但染色的眼下尚未置備。倘急用,便叫她們趕制吧。”薰中納言道:“無須母親費神,并非急用,只須現成的即可。”遂命裁縫所的侍從拿出幾套現成男裝及幾件時髦褂子,又取了些純色統絹。為二公子所用衣料是很講究的紅色研光絹,此外又添了許多白續,這全是薰中納言自己常備用的,同時,送上一條做裙所用的腰帶,她在帶上系詩一首:
“心情羅帶附他人,何故纏懷徒訴恨?”薰中納言遣使将所辦衣物送交侍從大輔君。這年長侍從,深受二公子垂青。使者轉述薰中納言的話:“所奉衣物,系匆忙置辦,實不足觀,望受為處理。”而贈二公子的衣料,盡量不顯眼地裝在盒子裏,但包裝卻甚精致。大輔君沒将所贈衣物拿與二公子過目。只因此種饋贈乃經常之事,衆人早日以為常,故不須謙讓推辭,因而大輔君處置此事亦就輕車熟路,不久便分送完畢。貼身侍從,服飾原本考究。而那下級侍從,此時穿上所賜白色央衫與平時的粗衣陋服比起來,雖不華麗,倒也清爽利索。
的确,對二公子而言,能長久地關心照料他一切的,除了薰君,恐再無他人!匂親王原也深寵二公子,對其關照亦甚周全。然這位皇女長居深宮,養尊處優,不識世間疾苦,她又怎能注意到生活中的瑣屑之事呢?她過慣風花雪月的生活,玩花弄露尚怕濕指呢。與之比較,象薰君那樣為鐘情之人而處處用心,一枝一葉皆照顧到,實甚難得。故而乳父等人時常譏諷匂親王:“要她照顧那是白費心思!”二公子看到幾個童子衣衫褴褛,頗覺羞愧,不免私下自恨命苦:“住此華廈反倒寒碜丢醜了。”恰值六條院左大臣家豪華鋪排世人皆知,匂親王的随從人見此盛狀,怎不見笑呢?因而二公子更加愁悶,時常哀嘆。薰中納言很會察言觀色,投其所好,送些衣物,求其歡心,若對交情淺薄者,送這些瑣雜之物,定然失禮。但對二公子而言,并非輕侮失禮,反倒有利。如送他奢華昂貴之物,定遭世人非議。薰中納言顧慮及此,便只送些現成衣服。随後她又命人縫制了各式華麗衣服、禮服,連同許多绫羅絹紗一并送去。這位中納言亦長于錦秀富貴中,但她心性驕矜,目空一切,是個出類超群之人,她養尊處優倒也不次于匂親王。然自目睹了已故八親王宇治山莊的衰敗光景後、大為震驚,始知失勢之人,前後生涯竟這般懸殊,委實可憐。于是由此及彼推想世間諸種情況,常常寄與深切的憐憫。此經驗真乃沉痛呀!
自此,薰中納言力求驅除邪念,胸懷坦蕩地照料二公子。然力難随心,倍受相思之苦。故而寫與二公子的信,比以往更加詳細動情,時時流露出難于忍受的相思。二公子看了,自恨孽債纏身,驅之不去,哀嘆不止。遂想:“若是素無往來之人,倒可罵她癡狂無賴。了斷此事。可她不同別人,相交已久,互相信賴。何能忽然決絕?如此反遭別人猜疑,而引出無數風波。我并非寡情薄義,不知感激她的誠摯與厚愛。但倘要我為此敞心開懷待她,我委實顧慮重重。唉,這怎生是好?”他思前想後,心迷意亂。如今,能與他訴說衷腸者,幾無一人,那幾個從宇治山鄉帶回的老侍從,雖一向熟悉,但除相敘往事,便無甚可談!更不說傾述衷腸。因而便激起了對已故哥哥的懷念。他想:“倘哥哥在世,她怎能起這種心呢?”念此,不勝悲傷。匂親王的薄幸固然可悲,但薰中納言的行為令他痛苦勞神。
薰中納言難耐相思之苦,便托故于某日暮色蒼茫之時到二條院拜問。二公子知其來意,忙叫人送出坐墊,并傳言:“今日心緒欠佳,不便晤談,尚清諒解。”薰中納言聽罷,好不傷懷,淚溢眼眶,又深恐被侍從見了有失風度,便竭力忍耐,勉強答道:“患病之時,陌路僧人尚可住于近旁呢。權當我為醫師,許我進簾來吧,如此傳言答話,豈不意趣全失。”衆侍從見她神情悲傷可憐,想起那夜闖入簾內之事,便對二公子道:“如此招待,實乃怠慢了。”便放下正殿的簾子,恭請她進入守夜僧人所居廂屋內。二公子心中十分惱恨,但侍從話已出口,只得憂心滿懷地稍稍膝行而前,與她相晤。二公子話語不多,且聲音異常低微。薰中納言聽罷,驀然記起初染病疾的大公子便是這般,甚覺不祥,悲傷頓湧,遂覺眼前漆黑。一時竟難吐片語。她痛恨二公子離她太遠,便探手入簾,将帷屏推開稍許,順勢挪身進去。二公子芳心大驚,但又奈何不得,只好喚來貼身侍從少将君,顫聲說道:“我胸甚痛,替我按按。”薰中納言聽後,說道:“胸痛,且莫再按,那将愈發疼痛呢。”她長嘆一聲,坐端了身體,她甚是讨厭這侍從,擾她好事,心中異常焦躁不安。繼而又說道:“為何身體如此不濟?據懷孕之人說,起初身體确實不适,不久便會康複。可你如此長久不适,是何故?恐是你太過年輕,不堪擔憂吧。”二公子不勝羞愧,低聲答道:“胸痛之病,由來已久。我個亦患此病,據說患上此病便很難長命呢。”薰中納言想起世間無人可“青松千年壽”,不由對他亦憂憐。便不顧身前侍從,将自昔以來對二公子的戀慕之情傾述殆盡,但措詞文雅纖巧,其意含蓄,無一輕慢粗俗之語。旁人只道是相慰之言,但二公子卻能心領神會。故少将君聽了,覺得此人深可嘉許。
薰中納言常常睹物思人,無時或忘大公子,故對他說道:“我自小厭恨塵世,常願清心淡泊地了度此生。然恐是前緣未盡,我雖屢受你個冷遇,但對他卻情債難斷。因此,本有的道心亦逐漸消逝了。為慰衷情,排遣馥郁哀思,我亦想尋幾個男子,睹其姿容。然卻無一男子可令我傾心。經過苦思煎熬,我确認世上男子不能惹我動心了。因而倘有人視我為輕薄貪色之輩,我定覺萬般恥辱。今若對你有半點邪念,我當羞愧而死。然僅如晤談,常将所思之事全然奉告,企望能有所裨益,并且彼此解懷傾談,誰能追究其咎呢?我心素來端正秉直,天地可鑒,世間無人可挑瑕疵,你為何不信任我呢?”她滿腹怨言,含淚說了一通。二公子軟語答道:“我怎不信任你呢,要不怎會不顧旁人猜忌而這般親切地招待你呢?多年來蒙你厚愛,多方照拂,我深感無以為謝。故一直将你看作信賴之人,要不怎麽會主動致信與你呢?”薰中納言道:“你何時主動過?我沒一點印象呀,你的話多讓人動心啊!大約為赴寧治山鄉,才寫信召喚我吧?這多有煩你信賴,我豈不有感激之理?”她仍滿懷怨恨。但因旁邊有人,不便任情傾洩。她凝眸遠眺窗外,但見暮色漸深,已近傍晚,夜央脈脈,清晰可辨。庭中假山只剩一團黑影,此外景色模糊難分。而階內薰中納言不管二公子如何着急,仍是悄然不動地倚柱而坐。并低聲吟誦古歌“人世戀情原有限……”,繼而說道:“灼灼相思,已不堪忍耐,我恨不得立誓‘山鄉’呵。至少,在宇治山鄉,即便不特建寺院,亦當依故人顏面繪影雕像,作為佛像,禮拜誦念,寄托衷情。”二公子道:“你立此心願,令我感動!不過提起雕像,教人聯想起代受罪過的偶像,反覺對不起亡兄了。至于畫像呢,世間一些畫師是看主人出手是否闊綽而定美醜的,所以也并不很放心。”薰中納言道:“好極!這雕匠與畫師,怎能造出我心中之像呢!傳聞近世有一雕匠,所雕佛像形神逼真,難辨真僞。但願有此等神工。”轉來繞去,總念念不忘大公子。神色這般悲傷,顯見其情刻骨銘心。
二公子對她甚為憐憫,将身子移近稍許,柔聲說道:“說起雕像,我倒想起一事,只是羞于啓口。”他說時态度随和親切了許多。薰中納言心中甚喜,忙問道:“何事?盡管說吧!”同時将手伸進帷屏內,握住了他的手。二公子甚覺厭惡,但又不敢聲張。因他正想法制止她,以便能與她解懷暢談。而且一旦聲張起來,近旁侍從看了說不定又會弄出許多緋聞來。因此佯裝無事,遂說道:“今夏京都不知從何處來了個多年生死不明的人,聲言要來探望我。我推想這個人同我定有關系,然又從未謀面,見面難免不回神。不久果然來了,一看,他竟酷似哥哥,令人驚詫,我覺得他甚是可親。你常說我神似哥哥,其實據侍從們說,我們雖是同胞兄弟,但相異之處頗多。這人與哥哥毫無幹系,然二人竟如此相似,教我無法分辨。”薰中納言聽了,幾疑是夢。她說道:“一定有緣,才會如此酷似。但為何不曾聽說過呢?”二公子嘆道:“有何緣分,我亦不明白。母親在世時,時常擔心離世後,留下的兒子将孤苦無依,四外飄零。只我一人,已使他操碎了心。倘再遭此種事情,被人盛傳開去,更将受人羞辱了。”薰中納言從這話中約略推知:這個男子想是八親王私通他人所生,但不知是在何處撫育長大的。那句說此子酷肖大公子的話牽動了她的神經,便忙個疊地追問:“只有這幾句話,使我不甚明了。你既然說了,就請詳告于我吧。”二公子終覺難為情,不肯詳敘,只是推托道:“你倘有心尋他,我可将住處告知于你。至于其它情況,我亦弄不清楚。說得太細,亦無甚趣味了,倒掃作興致。”薰中納言道:“為尋愛人亡魂,即便海上仙山,亦當舍命赴之。我對此人雖無戀慕,但與其這樣朝思暮想,憂傷無限,還不如去尋得其蹤。倘能勝如你兄之雕像,便供奉他為宇治山鄉之本尊,有何不可?務望詳細指點才是。”
二公子見她要求如此堅決,說道:“這如何是好呢?母親在世時尚不承認她,我卻多嘴繞舌,而将其洩露。但我只是聽你說要找能工巧匠替哥哥雕像,我心感動,才不覺得說出這個人來。”遂告訴她:“此人長居于偏遠鄉間。他父親見其可憐,便督促他與我信函交往。我不便棄之不顧,亦時常複信于他。哪知他卻親自來訪我了。恐是燈光映襯之故吧,但見其人渾身周遭無不天然得體,其漂亮竟超出我的預料。他的父親正為他的前程而擔憂。若能蒙你照拂,将其供奉為宇治山鄉的本尊佛菩薩,真是他終身幸福呀。恐怕這只是做夢吧。”薰中納言思忖:二公子表面雖說得親切,且有頭有尾,其實厭惡我啰嗦,只是設法打發我。因此她甚感不悅。然而一想到那酷似大公子之人,又甚覺眷戀,亦只得隐忍不發。遂又想:“他雖痛恨我那不應有的戀情,但卻未當衆羞辱我,可見他頗能體諒我呢。”念此,心情開朗了許多。此時已值深夜,二公子深恐在下人面前失去體統,便趁薰君不在意時悄然退入內室。薰中納吉前後尋思,亦覺二公子退避不無道理。然心潮激蕩,無法鎮靜;怨恨痛惜,交錯奔湧,攪得她方寸大亂,眼淚差點奔湧而出。但她深知:一切莽撞行為,于人于己皆不利,遂竭力忍耐,起身告辭而出,愁嘆連聲,甚為凄慘。
她于途中尋思:“我只管這般愁恨,将來怎生是好呢?真痛心啊!有何法既讓我稱心如意而又不遭世人譏評呢?”恐是對戀愛之道不甚熟悉之故吧,她總是無由地為自己又為他人思慮未可預料之事,常常通宵達旦。她想:“他說二人酷肖。但不知是否真實,總須親見一面才好,那人父親身分低賤,且家勢衰微,想必求愛不難。但倘那人不如我意,反而麻煩了。”故而對這男子并不十分思慕。
薰中納言困于心事,宇治八親王舊宅久未拜訪,似覺亡人面影日漸模糊,不勝悲傷,便于九月末來到山莊。但見山中秋風蕭瑟,木葉凋落,一片慘淡。與這山莊相伴的,只有那落葉秋風與宇治江水,難覓人蹤。到處顯出荒涼、破敗的景象。薰中納言一見便黯然傷悲。她召來老僧牟君,他走至紙隔扇門口,立于深青色帷屏後,合道:“恕我不敬!只因年長色衰,醜陋不堪,無顏見得人呢。”便只隐身帷屏後,不出來。薰中納言答道:“我料想你孤苦伶仃,寂寞無聊,你我相知甚深,故特來敘舊解憂。不覺間,又過了許多時光,真乃歲月飛度啊!”說時滿眼噙淚,牟君更是淚如串珠。她繼而又說道:“回想起來,去歲此時,大公子正為二公子的終身大事操心忙碌,豈料他……,唉,真是悲傷時時有,秋風催人愁啊!當初大公子擔心的事,果然出現了,聽聞二公子與匂親王的婚姻确實不大美滿呢,細想起來,真是變化莫測啊!不過無論怎樣,只要存活在世,總會否極泰來的。只是大公子懷此憂慮而死,我總覺對他不起。想來實甚悲痛。匂親王又娶了六公子,這乃世間常有之事,她絕無疏遠二公子之心。說來說去,最可悲的正是那個入土化魂的人!死,是在所難逃的,只是先後不同而已,但死總是一件殘酷而悲傷的事。”說罷喚泣不已。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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