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點撥

屋裏安靜得落針可聞,衆師兄們提着食盒如呆頭鵝般愣住,還沒來得及收斂的笑容僵在臉上,那樣子,別提有多驚天動地。

我幹站着幹笑,不知道以我這輕功能不能安全逃出蘭築又不被五師公那厮給抓住?忽而想到他那雪白雪白,在太清門中唯一雪白的劍服,一個寒噤襲來。只論輕功他或許也許有那麽點點點點可能是趕不上我的,但他的劍可就說不定了。

五師公眉眼含笑,修身長立,和藹可親的看着師兄們。

清袂師兄反應最快,提着食盒也能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五師公好。”

其他師兄俱都反應過來,跟着問好行了禮。

五師公點點頭,不着痕跡的看了我一眼,問得極度溫柔,“小清音,師兄們是來找你的?”

我幹笑着,回得極度生硬,“不,師兄們是來找您的,是專程來給五師公您送飯的。”

五師公轉身,似笑非笑的樣子我也看不出來是信了還是不信。

“下午聽守山的師兄弟們說五師公您回了山,師兄們剛好又采了些野味,所以就冒昧給師公您送了過來,希望五師公能喜歡。”清袂師兄順着接下口來。

我悄悄的給清袂師兄使了個眼色,暗暗的豎起大拇指來。果然人長得好看,人都要機靈上許多。

五師公嗯了一聲,“那就放下吧。”

屋裏一陣手忙腳亂後,滿滿一桌子的菜,六個師兄,七雙筷子,七碗米飯。

我嘿嘿,“各位師兄是覺得師父師伯師叔們陪着五師公吃飯更熱鬧是吧。”

清袂師兄一臉懊惱,暗自拍了下頭,點頭道是,“月清師叔不在,所以只拿了其他幾位師伯師叔的。”

“你們師叔師父師伯不會過來吃飯的,留下兩碗米飯,其餘的撤了吧。”五師公回頭睨了我一眼,對師兄們說道。

又一陣手忙攪亂後,師兄們告了辭,屋子恢複了先前的安靜。

五師公可能是信了,随意至極的坐了下來,端起飯碗就開吃。

我松了一口氣,見天色漸晚,屋裏已經不甚明亮,着了竹燈,放過去,轉身就要離去。

“坐下。”聲音不鹹不淡的自背後傳來。

我腳步定住,不自在的轉過身,亦趨亦步的回去坐在五師公對面的凳子上,端端正正,背脊挺挺。

“此時的九月香最是可口,這麽多變着花樣做出來的野味,你怎能辜負?”五師公沒有看我,自顧自的夾着菜道。

我端着碗,食不知味的扒拉着飯,一餐飯吃得甚是凄涼,塞了一碗米飯,一口菜都沒吃到。

吃完飯,我主動收拾好碗,将滿桌子碗碟送去了清品居,踏着月色回到淸思苑,踱到竹林邊,遠遠的看見一個十分熟悉的身影。

我垂下頭,原以為這事就這麽完了,看樣子似乎不是,拖沓着步子走過去,五師公沐浴着月色清輝的臉就轉了過來,看得我心拔涼拔涼的。

“小清音今年十八了。”五師公一派高深的道。

我驚,咋跟師父那年的語氣一模一樣,不會接下來又要考我學問吧,我态度良好,主動答口,“我會背詩經,四書五經都會。”

五師公一個眼刀飛過來,我縮縮脖子,看來好像不是。

“小清音你覺得逢此年紀的山下女子該當如何?”

我想了想,十六及笄,十八歲的女子,正常點的大都定親或者婚配了,那就是“可以嫁人了。”

“男女有別,那你覺得師兄們對你如此示好是為何?”

我當然知道,答,“因為我是掌門師父的徒兒,掌門師父特別關照過了。”

五師公很不可思議的看着我,一副無可救藥的模樣,“你覺得天清有這麽閑?”

我想了想,師父除了教我練劍,似乎也沒其他事,非常确定的點點頭,“當然,除了關照我,師父确實沒啥事幹。”

五師公扶額,我似乎又看到了那年師父無奈的模樣。

“太清門雖然極重禮儀尊卑,師門手足,可并無門內弟子不可通婚的規定。”

不知道五師公什麽時候也喜歡說廢話了,這個我當然知道,哈哈大笑兩聲,“五師公您在說笑麽,師門上下,除了月清師叔外,就我一個女弟子,怎麽通婚?又或者五師公您覺得師兄們間或許還能成就好幾段姻緣?”

我摸着下巴,想年年月月師兄們都這麽同食共寝,朝夕相處,保不準不會日久動了心,互相生出愛慕也是不無可能。

五師公那深邃的鳳眼睨得我背脊發寒,我咧着嘴,這眼神是覺得我終于通透了一回的樣子麽?

“小清音,門中弟子能不能生出幾段斷袖姻緣我不知,但你若再這麽照單全收下去,今日給你送飯的幾位師兄手足相殘怕是極有可能的。”

這一番話,可把我震得不輕!恍然大悟原來我才是重點,語不成調的道,“你...我....”你你我我半天也沒結巴出其他話來。

五師公一副看朽木的神情望着我,“收你這麽個徒兒,也真是難為天清了。”

留下這麽句話,五師公那厮翩翩然的走了。

師父說,開春後,我就可以比劍選服了。

今年的雪似乎比往年都要來得大些,整個冬季,有大半都是在紛飛白雪中度過的。

我踏着及膝深的積雪,一步一個穩的登上摘星崖,天上地下雖然放眼望去都是一片白茫茫,我還是固執的隔三差五來上一趟,擡手擋住落雪,面北望去,嘴角不由自主的翹起。

“原來還有比我早春思的人。”

我放下手,敢情這厮生來就是掃興用的,僵硬的轉過身,笑眯眯的道,“喲,大忙人五師公回來了啊,徒孫兒知道五師公您有春思的習慣,這不再兩日又是新年了,弟子見您遲遲未歸,特意踩着冬日的尾巴特趕着來幫您思上一思。”

一樣的竹骨傘,一樣的墨梅,一樣的白衣如雪,唯一不同的是那豐神的面容已經清雅到極致,極致到完全不像是個人。

五師公輕踏過來,頭頂紛飛的白雪立時止住,我擡頭,頭頂月白扇紙,竹骨枝枝。

我朝西望了眼,沒太陽啊!那看來是我擋住了五師公的春思,我很自覺的大步朝後挪了兩下,試圖給他讓出些位置來。

可我忘了自己是站在及膝的白雪中,又是風口浪尖的摘星崖上,身後幾尺便是深不見底的懸崖,腳下一滑,直直向後栽去。

我反應不及,就要落下山崖的瞬間,竹骨傘落,一陣細香撲鼻,再回神,我已天旋地轉的回到了崖頂,白雪撲簌,心神俱停。

心跳似是被吓得歇了好幾下子,漫天飛雪中我呆呆的看着五師公近在眼前的俊臉,眨眨眼,擡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冰涼冰涼。

看來是我出現幻覺了,我又反手扶上自己額頭,拔涼拔涼。

“你還打算賴在我懷中多久?莫不是小清音想你師公我這麽抱着你走下摘星崖?”

我腳底胡亂的劃拉好多下,站穩了腳跟,立馬掙紮開來,脫離那溫熱繞淺香的懷抱,我笑笑,“多謝五師公救命之恩,有生之年徒孫兒沒齒難忘。”

五師公沒說話,翩然的轉身,留下一個更翩然的背影給我,款步走下摘星崖。

雖然現在我已經不會再摔着跤上下摘星崖,看着那長了許多的腳印,我還是忍不住踩了上去,一如多年前,一步一個穩。

五師公回來了,我自然要去摘些花兒,給他的蘭築布置布置,自第三年開始,五師公就有了這麽個要求!我覺得近幾年反正他在山上的時間簡直屈指可數,一年也就一兩回,不甚費心神,也就答應了。

一束開得正好的山茶端進屋,五師公負手臨窗而立。

我走過去,将山茶花放到案上,道,“五師公今日是在蘭築吃飯呢,還是去我師父那呢?”

“你師父那。”五師公随口答。

我哦了一聲,步履輕快的去了清心閣,師父捧着一卷書,對茗慢看。

我湊過去,道,“師父,五師公回來了,今兒來你這吃飯。”

師父擡眼笑看我,嗯了一聲。

随手抓了一把師父旁邊的瓜子,磕着瓜子兒,我問,“師父,你覺得我能選到什麽樣的劍服?”

師父放下書來,反問我,“丫頭想選什麽樣的劍服?”

我當然是想選雪白雪白的,可泱泱太清,上下三代,幾百號子人裏也就那麽一個人是雪白的白,才五年,我也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保險的有些退而求其次的道,“白底深紫吧。”

“若你能選上白底粉紫,師父有份禮物要送給你。”

我哦也了一聲,一聲沒落下我又耷拉下腦袋來,那麽有天賦的清袂師兄進門十年才在今年選上白底粉紫,我将将五年,再根骨清奇,再勤加練習,也不會在開春就能跟他打成平手吧。

“沒信心?”師父笑。

“師父是不是對徒兒期望太高了啊,白底暗紫行麽?”我開始讨價還價,師父的禮物絕對不差,我可不想就這麽錯過。

一向和藹的師父堅定的搖搖頭,“白底粉紫。”

先前的我就像一枝山花正爛漫,師父這四個字無異于無情嚴冬摧花殘,我嘟着嘴,連瓜子也不磕了。

師父見我賭氣,失笑的搖頭,許久後又道,“太清劍法輕,巧,靈,捷,本就更适合女子修習,你自身輕功不錯,怎麽還一點信心都沒有?”

聽這意思,師父是覺得我有戲,我湊過去一把挽住師父的手臂,撒嬌探口風道,“師父覺得徒兒可以的是麽?”

“師父覺得太清門弟子都可以,關鍵是弟子們覺得自己可不可以。”

我覺得師父以後不能再跟五師公那厮再一起吃飯了,接連兩三年一年吃了一兩頓飯,我和藹可親的師父說話的口氣越來越向那厮欠揍的口吻靠近了,看來我得想辦法把這欠揍口吻還沒茁壯的幼苗,扼殺在搖籃中才是。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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