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夏钰明是第二天從李大媽嘴裏知道死的人是個女人的。

他聽他媽的話,收拾了行李,留下把睡覺當成頭等大事一副要睡到地老天荒架勢的沈漠,打算去學校宿舍住一段時間。

遇到李大媽的時候夏钰明正從單元樓裏走出來,手上拖着去學校的行李,身上套了一件長款羽絨服,脖子上圍着紅色的羊絨圍巾,整個人包的嚴嚴實實的。

沒有太陽的冬日空氣冷中帶陰,人一走進去這股子陰冷便會從四面八方鑽入皮骨,再加上單元門口常年吹着的冷風往周身一裹,夏钰明凍得渾身發僵,整個人只剩眼珠子能靈活的轉動幾下。

他把下半張臉埋進圍巾裏,一手拉上了羽絨衣上的帽子低頭頂風向前走。

走到四幢的時候,他覺得胸前有什麽東西冷冰冰的硌得疼,于是往單元樓裏一站,拉開臃腫的衣物從脖子上扯出一根挂鏈來。那根挂鏈黑漆漆的,仔細看過去好像跟第一次見到時長得不太一樣,夏钰明端詳了一會兒,又覺得自己想不起它最開始長什麽樣了。因為墜子是他媽送的,他也沒多想,拉開衣服,把它挂在了毛衣外面。

這東西看不出材質,挂在胸前那麽久居然也沒被捂熱,大冬天的,貼着皮膚,涼的讓人難受。

拉上衣服拉鏈的時候,一股子冷風從單元門口吹過來,把夏钰明逮了個正着,凍得他一哆嗦,眼睛餘光掃過單元門口,模糊的視線裏出現了一個黑影。

他吓了一跳,條件反射地向身邊看過去,只見住在他家樓上的李大媽不知道什麽時候正慢吞吞地往外面走,臉上笑呵呵的精神狀态很好。

“李大媽,今天來四單元找趙姐啊?”夏钰明跑上前去打招呼道。

李大媽頭向他這邊轉了轉,喲的一聲退後了小半步,“你什麽時候在我邊上的,可吓死我了。”說着拍了拍夏钰明,“老人家不禁吓,被你下次見到別走到我邊上了再打招呼。”

“诶。”夏钰明笑笑,嘴巴張的太大喝進一口冷氣,凍的他趕緊閉上。

夏钰明長得俊俏,嘴甜人開朗,社區裏的大媽都喜歡找他聊天。

在他邊上的這位李大媽是住在他樓上那家男主人的母親,一年裏面半年住在這裏半年回老家跟女兒住在一起。

她兒子工作忙很少在家,一個人閑得無聊便老找小區裏的各種老太老頭湊在一起打打麻将講講八卦,夏钰明有一度覺得她都快把這小區裏的每家每戶的底細都摸透了。

“你知道二幢死了的那女的吧?她呀,是個二奶,給那個就前幾天上電視的,诶,叫什麽來着給包了的。新區的中環大廈的那個老板,就是她金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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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剛死,還沒過頭七呢,這麽說不太好吧……我有點兒慌。”夏钰明昨天早上才見過鬼,現在一點也不想聊死人的話題。

李大媽聽了呵一聲拍了拍夏钰明的肩膀說,“小夥子年紀輕輕膽子怎麽這麽小啊。”

夏钰明不否認,半真半假笑呵呵地說,“可不是嗎,那天她跳樓就落在了我後面,要是走得慢點她都能砸到我身上去。我這吓的,你看,都搬到學校去了。”

“啧啧啧。”李大媽啧了好幾聲,眉心皺起了幾道深深的溝渠,“現在的年輕人啊,我跟你講,這些啊,都是迷信。你大媽我,從不信這些……”

他們路過三幢的時候李大媽笑呵呵地說,“我約了他們去打牌,先走了。”

“那行,我也回學校去了。”

告別了李大媽,夏钰明往小區門口走過去,可能是心理作用,路過昨天那女人跳樓的地方只覺得這天更冷了。

那個地方還留着一大片的血跡,夏钰明猜想是昨天沒有人清掃緣故,大片幹涸的血跡十分清晰地印在路上,深色的一大塊滲入了淺灰的水泥地上。

夏钰明走到那塊血跡前面,提着箱子繞了過去,小心翼翼的,仿佛怕沾上這血一樣。

他心裏總是忍不住想起昨天自己背後的那一聲驚天巨響以及回頭時看到人群縫隙裏漏出來的血紅色。

他有點後悔當時好奇心重回了個頭,要不然現在也不至于回想起那麽多畫面。

“瞧你這路走的,那天吓壞了吧。”

繞過血跡走了沒走出多少路,有人在背後對夏钰明說話。那聲音離他不遠不近,十分蒼老,聽起來很耳熟。

夏钰明回頭,看到了常常和李大媽一起打牌的隔壁小區的王大伯站在那片血跡前面,馱着一向筆挺的背跟他說話。

“王大伯,去打牌啊?”夏钰明跟王大伯打招呼道。

“對啊,我們年紀大了,不會什麽其他的娛樂活動,也就這點兒愛好了。”王大伯今天中氣不太足,話音發虛,看起來不如往常那麽精神矍铄,他往前走上一步踏入那片暗紅色的血跡裏笑呵呵地指着一幢的方向,“我們今天換了地方,到你丁爺爺家去打,三幢剛死了人,我們去那邊,晦氣!”

話音剛落,平地起了個風,卷了地上的一片被西風燒焦了的葉子旋了幾圈掉到了夏钰明腳邊上。

夏钰明不知怎麽的想起了他媽昨天說的話——

“你沒陰陽眼,以後想見也見不到那些東西了。”

他還記得她說這話時,雙手抱臂,說話的時候語調是慣有的陰陽怪氣。

小區四周萬物凋零,一片荒蕪景象,王大伯對着夏钰明呵呵一笑,整張臉的皺紋如同鑽土的蚯蚓一般蠕動起來,“怎麽了?我看你怎麽臉色這麽白啊?不會是被吓得吧?”

李大媽王大伯丁大爺還有趙大媽四個人是小區裏出了名的固定牌友,四個人通常打牌都到三幢的趙大媽家裏去,剛剛李大媽就是進的三幢。

可這邊王大伯卻說今天是要去一幢的丁大爺那邊打牌,因為三幢死了人。那個跳樓的女人分明是從二幢跳下來的,不是三幢。

還有,王大伯要去一幢,走到小區裏面來幹什麽?如果只是走錯了路往回走,那自己怎麽一路走過來沒有看到?

王大伯上前一步,腳下那塊土地上凝着的血跡不知什麽時候竟鮮活地流動起來,在一片暗沉沉的灰色天空下顯得格外刺眼。

“我這不是凍得嗎?這天氣冷的,我都不想呆家裏了。”夏钰明看着王大伯腳下的血跡開始滲入他的鞋子,紅色的血漬一點一點出現在他的鞋子上褲子上,還在不斷地向上爬。那樣子詭異極了,就像是王大伯從下到上,人一點一點地在出血。

“這不,我剛看到王大媽還抱怨了兩句。”他想強扯出一個笑來,結果笑沒扯出來,吸了口冷氣硬生生地變成了哆嗦,這效果倒是像極了被凍的。

“這麽冷嗎?”地上的血沒少,王大伯身上的血跡卻已經蔓延到了臉上,連雪白的頭發上也沾了幾滴,他現在渾身都是紅的,一張被鮮血覆蓋的臉上僅只能辨認出那瞪着的向外凸出的白色眼珠子和那如一道縫般的咧開的嘴,“年輕人,這天,還沒這麽冷。”

夏钰明咽了口口水,努力挺直了也不知是冷的還是被吓的僵硬的背穩住聲音,“那行,大伯你去打牌,我先走了。”

他不敢跑,只是挺着背盡量像平時一樣走,不讓自己看起來太異常。

快步走到小區門口,拖着箱子拐了個角,确定背後的“人”不會看到自己以後,他就拔腿狂奔。

一路跑到車站他才喘着氣冷靜下來。

他想不通,自己為什麽還會碰到這種事呢?還是說這和沈漠有關?

回想起來,其實他媽那天的态度也有古怪,他媽真的說了實話嗎?

他這個念頭一起又被自己否決了,無論真話假話,父母總是為孩子好的,要相信他們。

坐到公共座椅上,把他媽給的那本書拿出來,背了上面的幾個咒語,背完以後發了條消息給他媽,把事情說了一遍。

周遭無風,站前車來車往,夏钰明跑出了汗又坐了許久竟沒覺得冷,圍巾跟帽子都被扯了下來。現在回想起來,今天小區裏那鑽人骨子的陰冷也太不正常了。

他媽回複的很快,沒有安慰也沒有解答他的問題而是把他罵了一頓,說他一點小事怕成那樣,娘娘腔沒膽量。

剛看完短信,車子就來了。他心裏亂糟糟的,提着行李箱上去,暖氣迎面撲來。

走上車子以後他才發現,除了他和司機以外,整輛車就只剩下後排坐着的一對情侶。

這車平時雖然不是趟趟都很擠,但他坐這車坐了那麽多年,從來沒在這個點遇到過這麽空的。

熱氣包裹了整個車廂,四周的窗戶都黏上了朦胧的霧,窗外的世界是會移動的模糊色彩。

這情況讓夏钰明有些不安,他提着行李,轉身就要下車,還沒邁出步子手腕就被一只溫熱的手抓住了。

他心裏咯噔一聲,轉過頭,抓着他的手修長而蒼白,再往上看是一件似曾相識的黑色短款羽絨服,羽絨服上面立着的是一張熟悉的美人臉。

他不說話,看着那張美人臉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薄薄的嘴唇一張一合吐出一句——

“你把空調關了,睡着冷。”

沈漠看着他,一雙眼睛裏露出一點不滿的情緒來,好想他問了什麽愚蠢至極的問題。

夏钰明看着眼前的漂亮生物,從那頭柔順的黑色長發到堅毅的眉骨再到因別扭而微微下垂的薄唇。

現在站在他面前的,是某只生物的一抹神識,法術所剩無幾。

僅僅是困住了這只生物,邊家就從二流術法世家變成了一流。

“……你就為了這個?”

那只危險的好看的生物揚起他精貴的頭顱,用沉默回答了這個問題。

“……”他嘴角咧開,哈哈笑出聲來。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要笑,其實這真的沒什麽好笑的,可看到沈漠這一本正經為了空調的樣子就是忍不住想笑。如同在恐怖片最緊張的時刻,突然出現了一個畫風不符的喜劇橋段,這樣的反差格外讓人捧腹。

他咯咯咯笑個不停,心裏說不上什麽感受,只覺得腦子裏一直緊繃的弦,像是突然失去了外力的拉扯,啪的一下子松弛下來,只留陣陣餘音。

“我擺脫不掉你了是吧?”

沈漠看着他,面部表情稍稍溫柔些許,“你可以試試。”

“……”

就這樣,夏钰明沒有做任何額外的嘗試,把這只漂亮而懶惰的生物帶回了學校。

然而,在寝室住了一個禮拜以後,他就後悔了。

雖然夏钰明知道這個稱呼自己的為沈漠的未知而危險的生物十分嗜睡,但他沒想到他居然嗜睡到了一個多禮拜都不下床的地步。

而且喜歡睡覺就算了,他晚上還一定要摟着他睡,最可怕的是,他不僅喜歡他摟着他睡,還喜歡把自己跟他的衣服都脫掉,理由是比起布料他更喜歡人的肌膚。

“我說你夠了沒,你這根本是騷擾!”夏钰明忍無可忍地拉住放在自己腰上的手。

他當然不覺得他是在騷擾,這只生物只是把他當成了“抱枕”,可他自己……他自己卻動了念頭。畢竟他是個血氣方剛的青年,對方長得又和他胃口,總這麽貼着,他又不是柳下惠。

“小明在寝室啊?早知道我敲門了,不去宿管那裏借鑰匙,也不知道鑰匙去了哪裏,丢了好幾天了。”

床下面傳來王現的聲音,夏钰明手上一頓還沒說什麽便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眼前的床簾被掀開了。

室友王現拉着簾子呆愣地看着夏钰明的床上,過了兩秒他尴尬地笑着說,“小明你什麽時候交的男朋友,都不跟我們說。我就說你這種帥哥怎麽身邊沒人呢,原來是有男朋友了。诶,正好你跟你男朋友都在,明天沒事吧,晚上我們一起玩個游戲,我還缺兩個人。

四角游戲聽說過吧?我今天打算在寝室玩四角游戲。”

作者有話說

夏钰明:雖然我尊重生物的多樣性,但是你這種習性我真的很讨厭。

沈漠面無表情一言不發地抱住蹭

存稿完結之前每天晚上十點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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