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在嗎?”
門外的人不按門鈴了,咯咯咯地笑了幾聲,改用手指在門上砰砰地敲了兩聲,語調輕快,聲音是能令所有與男人酥軟的清脆甜美。
夏钰明吞了一口口水沒有回應。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不回應,只是看着貓眼裏的那個人聽着那個人甜美的聲音,腦子裏生出一種不可理喻的恐懼來。
這種恐懼來的太過古怪,就好像是潛意識裏看到了什麽超出認知之外的東西出現在他的眼前,連他的本能都開始拉起警報,汗毛倒豎如芒在背,然而事實是這一切都十分平常。
不過是一個鄰居來敲他家的門而已。
他覺得自己太神經質,試圖安撫自己,告訴自己現在他已經不會再見到髒東西了。而且這個房子已經被布置了結界,門外的真是什麽髒東西是進不來的,否則她不會又按門鈴又敲門。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夏钰明所有的道理都明白,但還是控制不住的疑神疑鬼。
每當這個時候,他便真的覺得自己就是他母親一直罵的那個人,娘娘腔沒出息,大驚小怪,令人惡心。他拿他媽罵他的話罵了自己一遍,順便又告誡自己不要随意相信別人,尤其是沈漠這個渾身是謎的生物。
自我譴責一通以後,他開始心情低落,不知從哪裏生出的恐懼與自我厭棄糾葛在一起讓心髒發緊。
自己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苦笑了一聲,放輕了手腳走到房裏把今天買的東西都拿了出來。桃木劍別到了腰上,銅錢被壓在了房子的東南西北中四個地方,他的手上則提着銅錢劍。
做完這些事情再走到客廳,門口的聲音沒了。夏钰明腰挂桃木劍手提銅錢劍往貓眼裏看出去,樣子慫的連他自己都唾棄自己。
外面的女人還站在走道暗黃色的燈光裏,不怕冷地穿着單薄的睡衣,半長的黑色頭發挂在臉兩邊,模樣無辜又清純,“真的不在啊,你有東西落在我這兒了知不知道啊~”
“他能有什麽東西掉在你那裏,分明是你自己發 騷,我呸!別禍害人家孩子!”
中氣十足的一聲吼,往邊上一看,原來是李大媽。
因為有電梯,李大媽平時也沒什麽機會走到他們樓層裏來,今天不知怎麽的出現在樓道裏,可能是聽了對門的叫喚。
她一直看對門不爽,下來直接罵人也是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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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李大媽能看到這人,說明她不是什麽女鬼。
夏钰明松懈下來,壯膽似的對着門口喊道,“我在家,已經睡下了。”
話音剛落,夏钰明就聽到耳邊有人咯地笑了一聲,聲音脆如銀鈴,又細又輕。
“喲,你在家啊,怎麽我叫了這麽久都不應呢?”
那句話是貼着夏钰明耳朵說的,不屬于活人的冷氣擦着他的耳朵吹過,凍的他半邊頭都痛起來。
他幾乎是立馬跳開,一個轉身,背抵住牆,銅錢劍被舉到胸前。
之前還站在外面叫門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了客廳中央,清純的臉上挂着千嬌百媚的神色。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夏钰明,嘴裏發出一連串咯咯咯地笑聲,好似在嘲笑他一般。
“銅錢劍?”她笑吟吟地低頭,黑色的頭發垂到兩邊,蓋住了整張臉,“你們男人還真是狠心。”
說着,她擡起頭,剛才好是清秀漂亮如同人類的臉,現在已經變得像是被摔爛了的肉餅,血肉翻出,臉上模糊的看不清五官。
那樣一張只有在恐怖電影裏能看到的臉就這樣出現在現實裏,臉的主人還咯吱笑着,仿佛不知道自己已經變了樣,扭着腰肢,造作地做出生前誘人的小姿态。
“我漂亮嗎?喜歡我嗎?”
白色的燈光下,那張支離破碎的臉清晰地暴露在空氣中,女鬼站在客廳裏,用被折斷的手憐愛地撫摸着自己的臉,森冷的白色眼珠子看着夏钰明。
夏钰明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見到這樣沖擊性的可怕的畫面,胃液反到喉嚨口,要不是背靠着牆面他幾乎都要站不住了。
他現在開始後悔,為什麽自己要開燈,如果客廳裏面光線暗一點是否自己就不用看這樣惡心的畫面。
女鬼站在那裏沒有動手,仿佛是在欣賞他恐懼的樣子,身上的血滴滴答答地流到地板上又往夏钰明那邊延伸。
他看着那片濃黑的液體以非自然的狀态朝自己流過來,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踮起腳尖,拼命地往牆角擠,腦內空白了一瞬就瘋狂地背起了自己一直在背的天蓬神咒。他從來沒覺得自己背的那麽快那麽熟過,仿佛背誦咒術已經成為他訓練多年的一個本能,不用磕磕絆絆絞盡腦汁,流暢的咒文便出現在腦中。
或許是咒文起了功效,那攤血流到他腳邊的時候便停下了。
女鬼看到也覺得奇怪,她蹲下來用扭曲的手指劃了劃血水,想不通它為什麽不流動了。
夏钰明害怕,僵立在原地不敢動,眼睛又想從她身上挪開,又不想從她身上挪開。他趁着對方蹲到的時候,咬破手指往銅錢劍上塗上血液。
被血液的氣息刺激到的女鬼一下子站起來開始尖叫,接着就消失在客廳裏,連同地上的那攤濃黑的血液一起,仿佛從來沒出現在這裏一樣。
一下子,整個氣氛都不一樣了,那種從最開始就存在着的揮之不去的奇特恐懼感在夏钰明心底消失的徹徹底底,仿佛毛孔都打開了,整個人異常的舒服。
走到客廳中央繞了兩圈,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所有的死物都靜悄悄地立在原地,看起來熟悉而且安全。
夏钰明松了口氣,可能是真的怕了,手裏的銅錢劍一直沒放下,急匆匆地朝自己房間走去。他現在極度渴望房間裏空調帶來的溫暖,還有那個長相漂亮的危險生物。
在快要走到房間門口的時候,那股本能的恐懼又一下子竄出來了,且比之前要來的更加猛烈和直觀。
夏钰明不及多想,本能地揮劍朝自己右後方砍去。
一聲輕飄飄的笑聲從耳邊飄過,突然出現的女鬼抓住他手上的銅錢劍一用力,那把塗了血的劍居然就這麽散開了。一顆顆銅錢四散開來掉到地上,發出一大片嘩啦啦的聲音,煞是好聽。
夏钰明沒有想過這把銅錢劍會被弄散,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女鬼掐住脖子扔到了牆上。
他來不及思考,腎上腺素飙升,完全憑借着本能念出了六字真言,配合着手勢打到女鬼身上,腳還一并踹過去。
不知道是口訣還是手勢又或者是那一腳的關系,女鬼放開他退後幾步。夏钰明瞄準這個空隙落到地上往旁邊滾了幾圈,一下子遠離了女鬼好幾步路,滾到了房間門口。
他站起身立馬往門邊跑過去,女鬼也朝着他沖過來想要阻止他走到房間裏。
夏钰明的速度很快,如果沒有意外他會快過女鬼很多,但他在摸到門把手的千鈞一發之際把手縮了回去。
—你知道它是什麽麽?—
—離沈漠遠一點—
—不要太天真了—
就是那麽一瞬間的猶豫,女鬼沖到了他面前,再次掐住他的脖子把他往牆上面砸過去。背後巨大的疼痛讓他眼睛黑了一瞬,再一定神女鬼那張可怕的臉已經快要貼上夏钰明的臉。
哪怕之前已經看過那張臉了,現在如此近距離的看,他還是覺得沖擊巨大,難以忍受。
女鬼看到他恐懼的樣子,好像覺得自己又找回了點場子,咯咯咯地笑了起來,笑到一半她忽然停下來,低頭往自己的腹部看去。
原來在她放松警惕的時候,夏钰明抽出了自己一直別在腰間的桃木劍,刺向了她。
她那張破碎的臉和白色的眼珠子看不出人類所熟悉的表情,只是停頓幾秒以後放開夏钰明開始捂着肚子後退尖叫,看起來難受極了。
夏钰明趁機跑上去再捅了她幾劍。
她痛苦極了,翻滾着高叫一聲,失去了蹤影。
同第一次一樣,她消失的徹底,夏钰明感覺不到任何危險的存在。
可是他不敢掉以輕心,拿着桃木劍一直抱着腿在客廳坐到天亮才在沙發上睡着。
一覺睡醒已經是中午了,太陽正盛,夏钰明拿着桃木劍往空氣裏揮了幾下看什麽事都沒有發生才敢把它放下。
他深吸一口氣,整個人癱倒在沙發上,昨天在直面生死的時候,恐懼被求生的欲望壓制到了最低,如今一切平安,壓抑的恐懼便如突然卷來的滔天巨浪鋪天蓋地地席卷了他的整個世界。
夏钰明覺得自己都動不來,整個人都在發抖。各種難以言說的情緒在他的身體裏橫沖直撞,他除了發抖,一點辦法也沒有。
過了會兒,等稍稍能夠自控一點時,他拿起了電話打給了他的媽媽。
夏钰明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做,他知道自己的狀态很糟糕,思緒一片駁雜,這個時候打過去絕對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可他想找個人說說,他很害怕。
他真的很害怕。
很害怕很害怕。
他了解他的父母,他知道打過去也未必能得到安慰,他知道傾訴毫無用處只能顯得他軟弱無能像個沒斷奶的孩子,但是他很想說,他知道這很不應該,可他沒有其他人能夠談論這種事情。
他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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