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那天下午，夏钰明去了下河市著名的道觀，白雲觀。

之前他沒想過要去道觀，一是因為受從小形成的思維慣性影響，潛意識裏覺得道觀裏的道士不靠譜，二是因為他媽之前一直和他強調，除了沈漠他沒什麽可擔心的，不會再見到鬼了。

然而事實不是這樣的，他依舊在見鬼，還差點丢掉了性命。

他媽在電話裏指責他只會依賴他們，想想其實她說的也是對的。別人能幫你是你的福氣，不幫你也是本分。

她已經幫過他了，無論幫的有沒有用，總歸是幫了，自己那态度，确實該罵。他們是他的父母，生他養他，孩子欠父母的太多，他不該再要求他們什麽。

他在家裏複習了一會兒以後拿出手機查找去白雲觀的路線。

或許是因為心情不好的太過明顯，一直在睡覺的沈漠都感受到了，一反常态地起床披了睡袍坐到了他的桌子上。

“所以……你在反思？”

沈漠拿起桌上的紙張，他的語調聽不出什麽異樣，外面白花花的天光鍍在他臉上顯出一種如玉石一般堅硬又冷感的特質。

他确實在反思，反思自己的錯誤。

這是夏钰明多年的習慣了，遇上任何失敗與挫折，第一時間要想到的就是反思自己。

這個世界不會改變，只能由你改變自己去适應這個世界。

他的父親經常耳提面命地提醒他，不要為自己的失敗找借口，要為你的成功找方法。這句話被當做他父親的金句，時常在家裏被提起，每次成功也好，失敗也好，他爸得知他成績的第一句話一定是這個。

他反思自己太過依賴父母給他們添了麻煩，反思自己看到李大媽看得見女鬼就以為她不是女鬼，反思自己以為有結界就萬無一失，反思自己不應該別人叫門就應聲。

可說起來，到底李大媽為什麽能看得見那個女鬼？見鬼的條件又到底是什麽？鬼可以顯形嗎？

“鬼是不能顯形的，除非有人施法，或者是某種因緣際會之下它得了修為……後面那種情形你是看不到了，幾千年來才出了沒幾個這樣的例子。”沈漠指指之上的第一條，人靠在了桌子上，“你可以來問我，這些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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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頓了頓，板起臉鄭重地問夏钰明，“你什麽時候才來睡覺？”

夏钰明聽到這話一愣，接着不自覺地笑了起來，原來是想要“抱枕”了，怪不得突然變得這麽熱心。

他這一天過得并不好受，但每次看到懶懶散散的沈漠心情總能好點。究其原因，大概是和有些沒什麽食欲的人看吃播會覺得滿足是一個道理，尤其是“主播”的臉還十分符合看客的口味。

如果沈漠是一個毫無威脅的普通人類，夏钰明想，不管他是男是女，他大概都會想要去追求他。

“現在天還沒黑，哪有人這麽早睡覺的？”夏钰明搖搖頭，胸中壓着的沉沉的一口氣散去了不少，“我打算等會兒……”

他頓住了，本想說等會兒要去道觀去完以後回宿舍，但是轉念一想還是不要把去道觀的事情告訴沈漠為好，于是改變計劃說，“我等會兒要回學校。”

“因為昨天晚上的那只女鬼？”

“嗯。”夏钰明毫不心虛地點頭，“本來回來也是因為我媽跟我說這邊很安全，她請親戚布置了結界。結果這個結界沒什麽用，我也沒開門，只是回應了一句，那只鬼就進來了。”

“結界？”沈漠冷哼一聲，“我進來的時候可沒看到什麽結界。”

沈漠的神情自然，要是在以前夏钰明肯定不會信他，只是經過昨天，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夏钰明當然信任他的父母，他的父母一心為他，只是他們的消息源真的可靠嗎？他們找的那個布置結界的親戚真的值得相信嗎？

他父母告訴他的，到底有幾分真假？

這些答案他很清楚不能再去問他的父母了。

面對這個他不曾知曉的黑暗世界，父母是靠不住了，想要活下去他只能靠他自己，其實從最開始，他就不該靠別人，應該自己去找出路想辦法。

“是嗎，那我更加應該回學校了。在宿舍，人多，還都是年輕的小夥子，陽氣也足，回去比較安全。”

“你這思路也沒錯。”沈漠放下紙說，“但是我今天不想走來走去，累，明天再回學校吧。你昨天傷到那個女鬼了，她暫時不會來的。”

夏钰明沒有馬上說話，沈漠像是怕他不肯又指着桌子上的紙補面無表情地充道，“鬼是不能顯形的，除非有人施法，或者是某種因緣際會之下它得了修為……後面那種情形你是看不到了，幾千年來才出了沒幾個這樣的例子。而平時，如果沒有特殊的條件和情況，普通人是看不到鬼的。

你的這些問題，都可以來問我。”

“原來如此。”夏钰明并不相信沈漠，他為了表現的不那麽明顯把昨天的情況描述了一遍，挑了個不重要的問題問，“為什麽，李大媽可以看到那個女鬼？”

“因為你說的那個人，也早就死了啊。”

夏钰明回憶最近一次遇上李大媽時的情景，現在想來當時她出現的這麽悄無聲息，還不是在自己住的單元樓裏，的确有些詭異。

“我現在真是，是人是鬼都分不清了。”他摸摸自己胸口挂着的之前他媽給他的挂墜。

這個挂墜以及他媽給的術法書和讓買的銅錢劍都沒有用，還有所謂的什麽不是陰陽眼以後都見不到了，倒是路上偶遇的人讓買的桃木劍救了他一命。

他瞪大眼睛長吸一口氣以後吐出，鼓了鼓臉頰，嘲諷地笑笑，“好吧，那我明天再回學校，你去睡吧，我下午要出去一下，買點東西，這裏都沒吃的了。”

既然沈漠都這麽說了，夏钰明決定還是按照之前的計劃，馬上就去道觀。

早些去，也好早些安心。

沈漠嗯了一聲，等夏钰明穿戴好要出門之前，他又追了出去，拉了拉人類的袖子悄悄在他身上留下一道自己的氣味說，“早點回來陪我睡覺。”

人類顯然是被他的舉動給逗樂了，捋了捋頭發，眼睛一彎彎成了半月形，這樣一個有着棱角分明的臉和一米八個子的男人在這個笑容之下活潑的近乎可愛，滿滿都是熱烈的少年氣。

哪怕沈漠知道這個人的本性也被這一瞬的假象所迷惑。

這個人，不過是看起來熱忱開朗而已。

“好，我盡量。”

目送人類離開這個房子，沈漠周身的氣息都陰沉下來。

“結界？邊家真是無藥可救。”他摟了摟睡袍蹿進了夏钰明的房間。

沈漠走到剛剛人類坐的椅子上，貪婪地将人類剛剛換下來的衣服貼到了自己的臉上使勁嗅了嗅。“我覺得我來的時間剛剛好，你覺得呢？”

人類的味道真是好聞，脆弱又倔強，冷漠又敏感。

他一直知道這一世的人類會有很有趣，畢竟他以前一直很有趣，和大部分人都不太一樣。這一次，他也沒有讓他失望。

還好他來的沒太遲，否則等到人類七老八十的時候，肯定已經變成了冷漠勢利的疑心病，那時候自己就再也接近不了他了。

他蹭蹭手上拿着的那件衣服，眼神漸漸變得陰冷起來，運作着的空調發出吱吱呀呀的響聲，房間裏的溫度驟然下降。

沈漠不以為意，他好心情地轉過頭，只見房間的門口不知什麽時候站着一個長相可怖的女鬼，她的整張臉早已血肉模糊看不清原來的樣子，森然的白色眼球不知看向哪裏。

“昨天晚上是你啊。”

女鬼沒有回答，沈漠一歪頭，貼上他手上拿着的那件衣服道，“呵，看來已經徹底失去了自我意識了。”

說完，他眼中蕩起溫情，露出一個笑來，漂亮的眼睛漸漸變紅泛起血色的光澤。那是一種美到極致的笑容，沒有什麽人類可以承受的起那種美，那是不屬于這個世間的，屬于魔的美。

那個女鬼仿佛受到極大的驚吓，她一下子癱倒在地尖叫起來。

沈漠笑得更加開心，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眼波流轉，把臉深深埋入了手上的衣服裏。

空調恢複正常，房間裏驀的暖和了起來。

“邊家啊……”

另一邊，王現前面坐着的那位他最近呵護備至的同鄉女孩突然咳出一口血來。

王現趕緊關切地上手摸摸她的背，殷勤而癡迷地問，“小珍，你沒事吧？”

“沒事。”那位叫小珍的女孩倒進王現的懷裏，聲音婉轉清脆，裏面還含了點兒媚意，“就是有些累了。”

王現一把摟住佳人的懷抱，嘿嘿笑着，自以為隐秘地上下動起手來。

“命運既人心，命運難改，是因為人心難改。”

沈漠把人類的衣服放回椅背上，脫掉了身上披着的睡袍，倒入床裏一滾，給自己滾上了被子。

“知曉人心便可預測命運，你說的果然是有幾分道理的……”

他用被子牢牢地裹住自己，想到馬上就要發生的事情，他便忍不住開心，但開心的同時又忍不住小小地同情了一下人類。

他轉了個身，墜入了甜甜的夢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