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因為工作忙碌,他的父母幾乎沒有休息的時間,所以夏钰明小的時候,每到節假日他爸媽就把他一個人反鎖在家裏。
除了爸媽,他再也接觸不到其他人。可他爸媽工作很忙很累壓力很大,回到家都不太搭理他,有時候心情不好還會責備他。小孩子膽小,對這僅剩的兩個可以和自己說話的人心生恐懼,看到便躲。如此一來,對于小時候的夏钰明來說,放假的日子就相當于是一個人被關在房子裏沒人說話的日子。
被這樣關在家裏,一兩天還好,寒暑假一個禮拜一兩個月的就有些受不了了,甚至會對外面的人和世界産生莫名的惶恐。
他也不記得當時自己做了什麽,只是某一年暑假以後他媽每逢長假就會叫自己的舅舅常常過來照顧自己,讓他不至于和外界太過隔絕導致性格孤僻內向。
他們喜歡性格開朗的孩子,只有這樣的人在社會上才能混得好。
這個舅舅的名字就叫邊崇明。
“邊崇明?”朱波重複了一遍嘲諷道,“還騙我們說你不懂法術界的東西,你這是邊家自己內鬥,為了保命所以才忽悠着找上我們吧?”
夏钰明苦笑一聲解釋道,“我本來是不知道的,直到剛剛他叫我,那語氣,只有他會這麽叫我。我小時候跟他挺親近的,後來長大了就漸漸疏遠了。幾個月前,他來這邊,之後就一直住在我爸媽家。我媽之前跟我打過招呼,說是我的房間要騰出來給他用。”
他把頭往後靠在牆上,他近段時間所遭遇的一切靈異神怪的事情,除了沈漠以外,原來是小時候一直照顧自己的舅舅做的。
內心是怎麽也抑制不住的難過失望還有震驚,然而在這些無用的情感之後,理智又覺得這沒什麽。
人本就是自私的,如果他站在了他的利益對立面,那麽邊崇明有這個能力,出于功利性質的考量,對他痛下殺手也是正常的。
他挺直了背,身體向前傾握住桃木劍的劍柄,嘴角下壓,看起來冷硬異常,“我想知道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出于什麽目的,突然給我來這麽一份大禮。”
朱波冷笑一聲,“得,演吧,就你們邊家事兒多。我現在去你爸媽家,你最好真像你說的那樣。”說着轉頭跟在一邊的中年男子說,“師叔,我走了。”
他走出去以後,一直站在門口的女人走了以後走了進來。
那個女人盤着頭,帶着墨鏡,手上拿着一道黃符,身上的衣服雅致不俗,一看就是價格不菲。
她走到中年男子的身後摘掉墨鏡,露出整張臉來。那是個十分有氣勢的中年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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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現在……”她說了一半沒說下去,神色淡淡,夏钰明從她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
朱波的師叔嘆了口氣說,“它被喂了太多不屬于它的怨氣,已經沒什麽理智了。”
中年女子沉默了一下随即不屑地笑了一聲,但夏钰明從中聽不出多少嘲諷在,他猜她手上的黃符能讓她看到地上的女鬼。
“做了我老公的二奶還想着要來勾引我。那個男人最恨不忠,她有這個下場也是她咎由自取玩火自 焚。”
她踩着高跟鞋,高高在上地對被桃木劍和不知什麽時候貼上去的黃符釘在地上的女鬼說,“你問我,為什麽世人不罵嫖客罵妓女。皮肉買賣為人不齒,為什麽買主便沒錯,賣家就錯了,誰知道呢。”
“她現在聽不懂……”
“我知道,我就是想說。”中年女人斜睨了一眼朱波的師叔又繼續往地上看去,“世人想說就說了,哪有這麽多為什麽,春夏秋冬,四季輪回,聽着就好了。”
她說完退後了一步把頭撇向一邊,“超度她,送她進輪回吧道長。”
“好。”
朱波的師叔指着桃木劍對夏钰明說,“邊家的小子,這桃木劍你刺的,要你自己拔。”
“哦。”
夏钰明握住桃木劍,他手腳都有些發軟,拔了兩次才成功。
不想,他剛拔出那把劍,眼前的女鬼就突然身形暴起朝着中年女人那邊撲去。
那位道長大驚,趕忙掏出符紙要定住那只女鬼,一邊的女人卻平靜地制止了他。
接着,一副夏钰明和道長怎麽也想不到的畫面出現了,那個看起來毫無理智滿身怨氣的女鬼停在了離那個女人幾米的地方用手捂住了臉。
女人冷眼看着那個女鬼,氣勢不減,“你還想說什麽?”
“我……抽,抽屜……不是他的……”
女鬼磕磕絆絆地從嗓子裏艱難地擠出幾個字。
女人不耐煩地皺起眉,“我知道了,會去看抽屜的,趕快走吧,去投胎,下輩子,投個富貴人家,別再這麽遭罪了。”
女鬼靜了一靜,忽然吐出一句完整的話來,聲音一如她生前般清脆好聽,“生日快樂。”
說完這句話那女鬼忽然發了狂,捧着頭不停地後退。道長丢了幾道符過去,手裏多了個鈴铛,“夫人,這東西早就沒理智了,必須得走了。”
“送她走吧。”
女人下命令的時候幹脆利落沒有一絲猶豫,她身體繃得筆直地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似乎是不願意看這幅場景。
圍觀了整個過程,夏钰明猜想,這大約是一出二奶和妻子偷情被丈夫發現,丈夫失手之下誤殺二奶的故事。只是他對門不知怎麽的就被邊崇明利用來殺他,而這位妻子又不知怎麽找到了他鄰居的魂魄帶了道士來超度。
也是一出精彩的大戲,那位道長口口聲聲說那個女鬼已經沒有理智了,卻還是不肯傷害剛才的那個女人,甚至都這副樣子了還不忘拼命地要跟她道一句生日快樂。
真是癡情。
不過比起這個,他更關心的是,邊崇明為什麽要殺他。
還有一點他沒有對朱波說出口,這只女鬼的戰鬥力不強,他已經趕走過一次,第二次為什麽還要用這只女鬼來殺他?
仔細想想,遇上沈漠的第二天早上的襲擊也很奇怪,他的舅舅分明可以指示其中的一個傀儡趁他不注意直接去廚房拿刀具捅死他,為什麽要用掐他這樣較為緩慢的方式去殺他?
送走了那些不請自來的“客人”,夏钰明燒了熱水拿出換洗的衣服,洗了個澡。
路過李超的位置時,他留了個心,從窗簾的縫隙裏看進去,隐約看到一個在睡覺的人影。
看到室友安然無恙,夏钰明松了口氣。
回到床上的時候,沈漠醒着,看他回來一把把他拉過去脫掉他的衣物,“睡覺。”
有驚無險的一天,夏钰明沒有掙紮,任由沈漠抱着,感受對方的溫度給自己帶來的虛幻的安全感。
那天晚上,他夢到了邊崇明和小時候的自己,半夜醒來,眼淚流了滿面。
擦幹眼淚,偷偷轉頭看沈漠,對方閉着眼,睡得正香。
夏钰明轉身背對沈漠,小心翼翼地輕聲清了清自己不舒服的嗓子,拉過被子,有些唾棄自己這個樣子。
人與人之間互相争鬥互相傷害是很正常的,這是很正常的,不要多想,要現實點。其他什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為什麽要這樣傷害自己,原因是什麽。之前他對這一切還摸不着頭腦,如今有了線索不是很好嗎?
他重複着對自己說了一遍又一遍,過了會兒便在這樣的重複聲中睡過去,一夜都是雜亂的夢境,睡得很不好。
第二天傍晚的時候,朱波發來微信大罵特罵了一通,說什麽邊家的人果然都陰險狡詐。
夏钰明最開始還以為他是在說邊崇明,看到最後才發現是在說自己。他不明就裏,問他為什麽。
朱波不回答,只說他裝。
夏钰明于是打電話過去,打了五只對方才接起。
接起以後又是一通罵,夏钰明聽了他半個多小時的罵才終于弄清楚是怎麽回事。
原來他的對門名叫吳蘭蘭,是一個大富商的情人。那天早上他遇見的跳樓的人就是她。
可事實上,她不是跳樓自殺的,她早在那之前就死了,是被她的金主謀殺的。
她的金主因為發現了她和自己老婆的關系,争吵之中而失手将她殺死。他殺人之後慌亂不已,驚惶之下告訴了自己一直有來往的天師邊崇明。
邊崇明出主意,做法控制了她的屍體,大早上的在頂樓站着扮成自殺的模樣。
成功之後吳蘭蘭的金主又和邊崇明計劃着用她去報複另一個背叛了他的妻子,讓邊崇明為沒多大怨氣本該去輪回的吳蘭蘭強行增加怨氣變成怨鬼,操控她去殺了他的妻子。
費那麽大周章是因為他的妻子出身背景不簡單。
為了給妻子的家族一個交代,他打算告訴他們,吳蘭蘭因為怨恨自己抛棄了她所以自殺了。自殺以後變成了厲鬼,找他要命不成,就去殺了自己生前的情敵,他的妻子。
“那現在他老婆沒事人沒死,真相大白了,你怪我騙你是為什麽?”
“呵,你們邊家真是賊精。都知道幫他做這些的是邊崇明,我們這邊也有相應的管理機構可以審判這些走歪路的術士道士。那邊崇明一口咬定自己沒做過,還說了個說服力還很強的理由。”
夏钰明沒有說話,他心裏頭有點眉目。
“說是他的好侄子,你,因為她死的時候經過過她的身邊沾染了她的怨氣,加上自己去玩了四人游戲被吳蘭蘭的鬼混纏上,差點被人殺掉。他要是真的操縱女鬼,不會對自己的親親好侄子下手。
別說他小時候帶過你,對你有感情,而且邊秀和夏慶國也不會讓他這樣做。”
“胡說八道!”夏钰明簡直被氣笑了,“他就他媽的是在胡說八道!我爸媽不想他做就不做了啊?他們是普通人又不會法術!他根本就是想殺了我拿我當擋箭牌。”
“你……”
不等朱波說完夏钰明又打斷他,他的語氣比起之前那一句已經冷靜多了,“再說了,吳蘭蘭住在我對面,又是高層,她跳樓為什麽一定要去二樓,不是在自己家跳,而且那邊的天臺還很難上去。
最重要的是,我根本沒玩過什麽四角游戲。”
“你編吧,就你的爸媽還是普通人,他們當年可是我們法術界赫赫有名的金童玉女黑白雙煞,聯手起來可以打一大片呢。”
夏钰明愣住了,好像被打了重重一拳,“你說什麽?”
“你不會不知道吧,你爸媽,會法術,而且很擅長,聽懂了嗎?你要是真的冤枉,到時候就來把你剛剛說的話都說一遍,現在邊崇明已經被關起來了。”朱波在對面頓了頓,兇狠地說,“你最好別再玩什麽花樣。”
外面的天已經快暗了,風呼嘯着刮過窗戶,已是飯點了,他宿舍樓的食堂邊上的人流逐漸增多,喧嚣的嬉鬧聲從四面八方湧來。
夏钰明挂掉電話,走出寝室樓,腦子裏閃過他媽這段時間說的所有的話。
“不可能的,不可能。”
他擡頭,看到一個穿着襯衫混在人群裏的“人”,那個“人”的手一直流着血,可那血滴到地上又消失不見。
邊崇明已經被關起來了,為什麽他還能看到?
“你很驚訝能看到嗎?”
有個人在他背後說。
夏钰明轉過頭,宿舍一樓大廳裏的燈不知什麽時候關了,整塊地方黑洞洞的只能依稀看清一些輪廓影子,大廳的中央一團模糊黑暗裏站着個人。
夏钰明本能地退後了好幾步,那個人影随着他的腳步跟着向前走了幾步,走進光裏,露出一雙紅色的眼睛來。
是那個告訴他要買桃木劍的男人。
“傳說邊家本家的大小姐邊秀嫁給夏家的兒子夏慶國的時候,嫁妝裏曾帶有一截陰骨。那截陰骨能讓陽氣最旺最與鬼無緣的人通靈見鬼,帶上它就相當于有了一雙陰陽眼。”男人站在空蕩蕩的寝室樓一層的大廳,溫和地勾起一個笑,他瞳仁裏的紅色漸漸擴散蔓延直至覆蓋了整個眼球。
“你帶着它,當然能見鬼了。”
他伸出手,指向夏钰明的前胸,那裏挂着的是那天早上,他被邊崇明襲擊過以後他媽趕過來時送給他的吊墜。
—挂上,圖個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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