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看似光明正大地偷懶

五十五 異世界平常的戰後

黑色的流光像綿綿細雨一般落入戰場，受黎曼驅使而與人類和魔族纏鬥在一起的一部分亡靈也立刻停下了動作。那些是被黑霧污染之後才變成亡靈的聖騎士們。

原本的亡靈也失去了不死的能力和能夠将受到致命傷的人類和魔族轉化為亡靈的力量。

如此一來，在靈魂回歸本位的騎士們逐漸褪去黑色、露出銀甲，從森森白骨上重新生長出血肉、為歸來的靈魂塑造合适的承載□□時，這些已經變為普通亡靈的骷髅騎士也完全不足為懼。

越來越多的亡靈被擊碎頭骨并重歸長眠，事實上，他們曾經的強大之處也是現在的弱點。在失去了具有重生能力的黑霧之後，每一個亡靈騎士的消散都代表其他的騎士也變得更虛弱，他們并非單獨的個體、而是誕生自同一個魔法的源頭，而一損俱損的特點在處于劣勢時就格外致命。

于是被主君抛棄的亡靈軍隊就這樣消散了，在早就應該腐朽成灰的枯骨失去魔力支撐後，它們就回歸到本身應當具有的形态——不會動彈的白骨的碎片。

這些屍骸與被受傷者流下的鮮血一起落在塵埃中，血色幹涸之後就形成棕褐色的污漬。或許很久之後，這裏也會成為傳說中的古戰場。不明事情真相的後人掘開紅褐色的土壤發現枯骨。

但是這場戰争是令人恐懼卻又慶幸的，人員的損耗被降至最低。或許是因為‘提線人’的領袖過于驕傲且急進，他簡直就像個瘋子、或者說像一個年幼的孩子一樣迫不及待地想要從玻璃罐子裏一下子取出所有的糖果。

拳頭裏握着過多的糖、就導致他無法将手從罐子裏順利取出。就像他想要将人類和魔族一網打盡、而非一步步循序漸進地蠶食，但是失敗時就兵敗如山倒一般。

但是對于他力量與瘋狂的恐懼并不是這種冷硬數據就能消除的。戰勝提線人是多方近乎不可思議的合作、還要加上一些絕好的運氣和令人瞠目的巧合所致。

以利亞與艾德文的背叛簡直就是奇跡——沒人知道他們到底是教皇冕下布下的後手還是魔王陛下的某種安排。還有帕特裏克閣下、他居然是由死靈裝扮而成的。所有人都沒能發現他的僞裝。

如果不是以利亞的反叛，假裝自己是‘帕特裏克’的死靈還會在神殿蟄伏許久，到那時，他能造成的危害絕不僅僅是令人震驚并扼腕嘆息而已了。

刺殺教皇、殺死或者蠱惑勇者、刺殺國王挾制王儲，甚至是幹脆放棄帕特裏克的外表，再去僞裝成其他什麽人——這名死靈的可怕之處在于他能如此完美地僞裝成一個人類。甚至在帕特裏克最親密的同伴和學生面前，他都沒露出任何破綻。

雖然在戰鬥上他看起來并不足夠強大，但是比起潛伏和僞裝來說，恐怕此世無人能出其右。這或許就是為什麽那位高傲的‘混沌之神’的信徒會接受他成為組織的一員。

現在他或許又藏在某一陰暗的角落裏、或許已經趁亂奪取了他們中任何一人的面孔，在為下一次的入侵做好準備。

令人毛骨悚然的細節只在少數人腦海中盤旋，大多數士兵都拖着疲憊的身體收拾殘局。經歷過精神控制的人顯然很難接受自己竟然攻擊了同伴、一次次重傷瀕死又被白塔治療的精神壓力也非同小可。

狀态稍微好一些的神官們游走在騎士們中間、施放初級的光明魔法，讓同伴們感覺到溫暖和安定。他們使用光明系魔法的時候，都很注意避開魔族在的地方。

不僅僅是因為害怕激起與後者的矛盾，實際上在并肩戰鬥之後，他們驚奇地發現魔族也并不像想象中那樣惡劣。

至少在遇到危險的時候，魔族并不會抛下一切逃跑，他們也像任何在乎榮耀的人類戰士一樣堅持戰鬥到最後一刻。他們甚至會在必要的時候保護隊伍中的法師，這包括了對他們不能起到任何實際治療作用的神官們。

并肩戰鬥是化解敵意、建立友好關系最快捷方便的辦法。在結盟的不到一個月內，人類與魔族軍隊的關系就從絕對仇恨變成了中立偏善意。

或許這只是流于表面的友好，雙方之間仍充斥着懷疑、固有的偏見、不可化解的仇恨，但是這只是一個開始，作為雙方建交的緩沖再完美不過。

魔王從一片狼藉的戰場上策馬飛奔而來。擋在他面前的人類和魔族都不約而同地回避，讓他來到站在軍帳前的教皇冕下面前。

他看起來由于行程匆忙、衣袍上沾着些許平時絕不會沾染的灰塵。黎曼适應于坐馬車出行，來不及備車的騎行顯然讓他感到有些疲憊。

但是除了這些表面上看起來十分明顯、但實際上任何人都能輕易僞裝的疲憊跡象，黎曼甚至都沒花心思僞裝自己的呼吸。

他聽起來既不像四體不勤又拼命趕路的法師，甚至都沒有想要往那上面靠的意願。

“教皇冕下，實在抱歉，情報有誤——我來遲了，”黎曼這樣說着，從馬背上翻身下來，動作倒是幹脆利落。他從虛空中抽出一件純黑的長袍罩在身上，掩住了由于穿着貼身騎裝而顯得有些瘦弱的身形。

他顯然是故意來晚的，不然就不會在這樣關鍵的時候恰好将勇者他們送回來。但是在場的人卻又都拿不出他刻意拖延的證據。就連魔族中顯然也有人對他的行為頗有微詞，又不敢明目張膽地、像周圍的人類那樣把不滿擺在臉上。

“合作愉快，魔王陛下，”教皇顯然也在剛才的戰鬥中損耗了不少體力，召喚來的飛獸又在與骨龍的搏鬥中受了不輕的傷，對他本身實際上也有附帶的負面效果。

反觀黎曼，由于‘線報不及時’這種借口，他直到戰鬥結束才姍姍來遲、出現在戰場上，可以說是規避了所有的風險，現在不僅魔力充沛，還有大把精力指揮自己的軍隊收拾殘局。

“為了紀念人類與魔族之間第一次、卻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合作，”騎士團長明了了教皇的言下之意，将一個雕刻十分精美的金邊透明盒子舉到黎曼面前，裏面是一枚一看就價值不菲的緋紅色魔晶。

所有魔族一眼就能看出這并不只是一塊價值連城的紅寶石，更是能容納魔力——火屬性和暗屬性魔力的高純度晶石。

黎曼眼中金色的光芒一閃而逝，對這顆寶石進行了鑒定。除了對魔力的大容量儲存效果之外，神殿居然還在這塊寶石上加諸許多只有出征的勇者才能享受的加護魔法，其一為“光明系傷害減免”。

雖然不是被疊加至百分之百的VIP級待遇，但是黎曼恐怕也是唯一一位被神殿贈與這種珍貴禮物的魔王了。實際上這份禮物對他本人來說不僅無用而且簡直就令人哭笑不得。

然而在場的所有其他魔族也有意識到這塊魔晶價值的：這代表魔族的領導者具備了能去除自身在面對神殿時的劣勢，是神殿所能給出的最大的誠意。

當然，他們也看出了與人類合作的其他好處，這段時間內，他們不但不必擔心糧草和增援的問題，也不必擔心時時刻刻都會發生的突襲，簡直就是數十年以來難得的安寧。

而這種平靜又與通過戰争和殺戮得到的短暫休憩不同，是實實在在且令人/魔族心生對平靜的向往的。任何人都會産生惰性，尤其是在難得平靜、不必時時刻刻都想着戰鬥的生活的對比下，再要陷入無盡頭也無意義的戰亂當中就更難令人接受。

于是甚至連大多數魔族都帶着希冀的眼神盯着黎曼，希望他能收下這份禮物。

黎曼也做出思考的樣子，但臉上的表情分毫也未曾動搖，更不因為收到這樣特殊、本應對一位魔族領袖至關重要的禮物而從眼神中表達出半分欣喜。

“不不不，”黎曼笑道，“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麽、期待什麽、謀劃什麽，但是只要我還是魔王，我不會與屢次試圖刺殺我的、試圖從魔族手中奪取屬于我們的寶藏的人類持續這場非常情況下締結的盟約。”

“我們的協議将在今天終止，”魔王取出被完好地保存着的協議書，泛着光明魔力的微光的紙張在他手中不斷‘掙紮’着，至少看起來如此，就好像在宣告短暫休戰的終結。

從被他捏着的一小部分開始，整張紙好像被吸取了所有生命力、又像是被黑色徹底污染了一般，由泛着光的米白色變為焦黑，然後被微風一吹拂就輕易化為灰燼散去。

黎曼撣了撣幹枯的爪子上可能存在的微塵。年輕的魔王溫和地微笑着，面對房間內的所有人類與魔族，宣告道：

“明天以及明天的明天，也為戰争、鮮血、和無休止的貪婪努力吧，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