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周六晚李彧拎着一箱牛奶去了小雲家,本來劉姨說出去吃,李彧實在覺得不好叫人破費,就說好了自己在家做。
上午起床後李彧就上網搜了半天骨折病人吃什麽好,想着營養品自己不會選,就還是考慮牛奶補鈣的好處,專門繞了遠路去家樂福買了箱好牛奶。
敲了門之後是劉姨來開的,李彧笑着說:“劉姨,這牛奶給叔叔買的,專門買的高鈣牛奶。”
劉姨立馬數落他:“來了就行,還帶什麽東西啊,你還是學生。來來來,先放門口,等會兒自己拎回去。”
李彧連擺手,“專門給叔叔買的。留着喝吧,小雲喝點也好。”
“還是進口牛奶呢!”一個男人右手拄着拐杖走過來,個子挺高,應該是小雲爸爸。
李彧忙叫:“叔叔好,牛奶送給您補身體的。”
對方一只大手伸過來在李彧肩上重重拍了拍,“好孩子,叔叔謝謝你。”
雖說傷筋動骨,這人看着倒還沒什麽,拄着拐杖也不妨礙他另一只手接過李彧手裏的牛奶往屋裏走,還斜了劉姨一眼,冷哼一聲:“你老公住院你都只給他買兩塊五一盒的牛奶!”
劉姨滿臉愁容,只覺得丢人現眼,回頭柔聲對李彧說:“不好意思李彧,他爸爸就是那個脾氣,你快進來坐。”
李彧善解人意,寬慰她:“沒事兒劉姨,小雲呢?”
提起招人疼的小家夥,劉姨又笑起來,“在廚房幫忙呢,說要給你做點好吃的。”
李彧換了鞋往裏走,笑着說:“我去看看,幫幫小雲。”
“哎!”劉姨連忙阻止他,“你今晚是客人,去廚房幹什麽啊?去沙發上坐着看電視吧,茶幾上有瓜子。”
李彧還來不及說什麽,小雲爸爸聲音又懶洋洋地傳過來:“男人去什麽廚房?那是女人幹的事!那個李彧啊,過來坐。劉慧,把小雲叫出來,讓他回去寫作業。你趕緊炒菜!”
劉姨的臉色一下子很難看,李彧也萬萬沒想到小雲爸爸會是……這麽一個人物。
小雲探出頭來畏畏縮縮看了眼,才又撲到李彧腿邊。
劉姨輕輕推了推李彧,“去坐會兒吧,飯馬上好了。別介意李彧。”
李彧這才明白她聽到小雲告訴李彧自己父親回來了的時候怎麽那麽尴尬。出于禮貌,于情于理都該請李彧吃頓飯。但因為小雲爸爸這個性格,估計劉姨是不太情願叫李彧的。
李彧只好摸摸小雲的頭發,默不作聲地坐到沙發上,沖小雲爸爸點點頭。
對方年紀不大,三十出頭的樣子。然而眉宇之間一股浮躁氣,比青春期男孩還厲害。
他拐杖扔在沙發邊上,整個人幾乎卧在沙發裏,但不像大病初愈氣血不足的模樣,而是懶散虛浮。
李彧看了不自覺背挺得更直。
對方磕着瓜子,瓜子皮扔了一地,慢悠悠開了口:“李彧是吧?你還在讀高中?”
李彧答道:“是,在四中念高二。”
小雲爸爸吐了個瓜子皮,“嗬!成績好嘛,市重點。”
李彧向來謙虛,“成績一般,您誇獎了。”
小雲爸爸斜眼看他一眼,“誇獎個屁。我住院隔壁床那哥們,成天念叨着自己兒子多争氣成績多好,說今年考上四中重點班了,簡直得意忘形!”
這話說得刻薄,李彧不好接嘴。
小雲爸爸自己喋喋不休說了半天,不過是攻擊人家愛炫耀,李彧硬着頭皮聽,也沒過腦子。
閑聊了半天小雲爸爸一拍大腿,沖着廚房吼:“劉慧!趕緊弄菜!李彧都等多久了!”
李彧從小耳濡目染,學到的都是李教授對夫人的包容尊重,在程殷家也是見到程爸對程媽的百般體貼,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對妻子呼來喝去的丈夫,心裏有些不舒服。
于是勸道:“沒關系,謝謝叔叔。我還不餓。”又大聲對着廚房說了聲:“劉姨你別急,慢慢來,小心別把手指切了。”
小雲爸爸看他一眼,滿臉的不贊同,“我跟你講,女人就是要打要罵,她才怕你。寵不得愛不得,不然她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
這種邏輯李彧聞所未聞,他向來較真,便明着說了:“夫妻是平等的關系。以禮相待,以愛共處,才能夠長久。”
小雲爸爸立馬嗤笑一聲,“書讀多了都讀傻了,說話文绉绉的。”他拍拍李彧的肩,狀似語重心長地說:“老婆,是娶來當老婆的,不是娶來愛的。我跑車這麽多年,什麽人沒見過?精明能幹的大老板,他老婆照樣得跑前跑後幫他應酬。”
說完還指一指桌上的茶杯,一副老大的派頭。李彧心中念在對方是長輩又行動不便,幫他把杯子遞了過來。
小雲爸爸喝了一口茶,吐出一句:“明白嗎?物盡其用,老婆也照樣。”
看着他這幅洋洋得意的樣子,李彧突然想起有一年冬天,爺爺奶奶是鎮上的老師,他們過年回家陪爺爺奶奶。
坐車要坐很久,路況不好,蘭岚嬌生慣養受不了一路颠簸,李教授只好開一段車停一段,讓她休息。
最後耽誤得太久,還得開夜車趕路。路邊一株孤單的梅花樹,被車燈照着,別樣的動人。
李教授當即在路邊停下,風雪飛舞,沒人願意再耗時間在路上了。
李教授卻頂着寒風到路邊折了幾枝梅花。
清冽幽香的梅花香氣充滿了整個車子,李教授鼻頭通紅,笑着對蘭岚說:“繹如,聞着這香味是不是好多了?還悶嗎?”
蘭岚笑說:“路途雖然崎岖遙遠,看了場雪中寒梅不算太虧。我好多了。”
李教授笑着轉過頭去發動車子,當着小兒子的面表白,“The course of true love never did run □□oothly.”
李彧想:如果夫妻之間的種種,只是物盡其用,那李教授的那幾枝本能夠繼續綻放于枝頭的梅花實在太冤。
劉姨的菜做得豐盛,滿滿一桌子,招呼李彧格外熱情。小雲樂颠颠地抱着飲料瓶給李彧倒。
小雲爸爸怪不是滋味,陰陽怪氣地說:“李彧挺招人喜歡嘛。”
李彧趕緊放下杯子,“謝謝叔叔阿姨招待。你們都別忙活了,快坐下吃吧。”
吃了沒幾筷子,小雲爸爸又說:“給他倒什麽飲料啊?喝酒呗!來來來,我們幹一杯,這段時間這煩人的孩子麻煩你了。”
第一次有人叫他喝酒,李彧吓一跳,趕緊搖頭,“謝謝叔叔。我只會喝啤酒。”
小雲爸爸“切”一聲,“不會喝學呗。男人出門在外哪兒不喝白酒?”
不容分說硬給他倒了一杯。劉姨勸道:“還是孩子呢。別讓人家喝酒。喝瓶啤酒也行了。”
小雲爸爸瞪她一眼,“你他媽別掃興。”又笑着對李彧說:“喝。沒事兒,住這麽近醉了也沒事,住這兒也行。”
李彧為難,還想再推辭,對方臉一板,“不給面子啊?是鍛煉的機會啊。”
李彧無奈,但凡有人在言談間提到“面子”二字,都十分讓人難堪。不僅暴露自己的淺薄,更把別人至于一個舉步維艱的境地。
李彧只好拿起杯子慢慢喝。
他最多只喝過紅酒,白酒是第一次嘗。這酒度數高,後勁兒大,喝了半杯李彧臉就發紅了。
小雲爸爸舉着筷子,“你之前還幫我老婆看過攤子啊?”
李彧點頭,“沒關系的。不算累,舉手之勞而已。”
小雲爸爸嘿嘿笑了兩聲,又低頭喝酒。
過了幾分鐘,小雲正纏着李彧給他講學校裏的事兒,小雲爸爸突然又開口了:“麻煩你了啊。那攤子人多,找錢收錢都很難算清啊。”
李彧正想說不麻煩,都是簡單的算術。開口之際卻看到小雲爸爸飄忽的眼神,嘴裏的話猛地就哽在了喉頭。
他是在懷疑李彧,是否順手牽羊。
李彧一邊覺得很委屈。一邊又要安慰自己這只不過是人之常情。只感覺被澆頭潑了碗冷水,因酒而生的紅暈全散了去。
劉姨忙說:“李彧就只幫過兩次忙。小夥子聰明得厲害,棉花糖做得又快又好看,那麽點小數目怎麽會算不清楚。”
小雲爸爸又笑了兩聲,意味深長地說:“聰明人學什麽都快,做什麽都厲害。”
頓時空氣都有些凝滞了,這話指向性太過明顯了。
“聰明人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更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李彧站起身,冷聲說,“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李彧厚道,不會出口傷人。但不代表,他不會生氣。
李彧對劉姨說:“謝謝您的招待。我有點喝多了,先回去了。”說完了徑直往門口走去,小雲不明所以,沖過來抱住他的大腿,“小彧哥哥怎麽了?”
他怯怯地看着李彧,雖然沒聽懂怎麽回事,但是沉悶的氣氛敏感的小孩兒都能察覺到。
李彧壓抑着怒氣,直要摔門而去。可是小雲無辜單純,李彧嘆口氣,蹲下來摸摸他的頭,“哥哥沒事。快回去吃飯。”
劉姨站在後面,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李彧沖她點點頭,“我先走了。您別放在心上。”
說罷輕輕開了門,自己回去了。
坐在沙發上李彧額頭開始冒汗。剛才沒怎麽吃飯,喝了一杯酒,頭暈倒還好,胃疼得厲害,直犯惡心。
李彧俯下身,用手壓住胃,軟弱地想:李彧啊李彧,你是不是長了張不招人喜歡的臉?怎麽去哪兒都不受待見。
這麽想着難受了幾分鐘,程殷的話又沖進腦海,“我們都很喜歡你。”
李彧捂着胃站起來,行吧,別無病呻吟了。
不,別捂胃□□了。
想了想給程殷打了個電話,“程殷,那個你上次做的雞湯面怎麽做的?”
程殷無奈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來,“你這麽晚還沒吃飯?李爺爺怎麽說的。”
李彧笑了下,怎麽開口就訓人。
程殷又接着說:“太晚了,做雞湯面費時間。你到樓下去吃碗面吧,別耽擱太久免得又胃疼。”
李彧真的挺懷念那碗雞湯面的味道的,“好吧。”
程殷聽着他委屈巴巴的聲音,心一軟,“過兩天我來給你做。”
李彧歡喜地應好。
電話裏沉默了幾秒,李彧突然問道:“程殷,你不開心的時候怎麽做?”
說完了有點尴尬。真是一句無敵白癡的話。
程殷笑了笑說:“買瓶可樂啊。跟它聊天,把不高興的人和事都罵一圈,然後喝掉。”程殷突然又想到,這倒黴孩子不會聽了真下去買瓶可樂吧?又忙說:“那是小時候的事了。現在我成熟了,不開心的時候就畫畫,要不吃點東西。”
李彧“嗯”了一聲。其實也沒什麽值得不高興的。
程殷聲音又在耳邊響起,“不高興就給我打電話吧。說出來比憋着好。不說的話,打個電話,哭着罵着發洩也行。我絕對守口如瓶。”
李彧不自覺地慢慢笑開,程殷還真是……特別溫柔。
下樓吃了碗酸菜肉絲面,李彧坐到書桌前準備寫張卷子。卷子剛攤開,李彧又若有所思地停住。過了幾分鐘才又拿出稿紙來,一行行寫下有力的字跡:
孩子在歌唱
在一望無際的荒漠上
黃沙漫漫落日正圓
沉進了地底的歌聲扯動着大地的心髒
孩子在歌唱
在輕雲蔽月時羞澀的山頭上
風吹松濤樹影婆娑
蟬和蛙伴着他的聲響齊齊地唱
孩子在歌唱
采風者于是請孩子為他們的人民唱
車輪駛進了都城
又為他裁一段新衣裳
孩子有些慌張
為什麽要藏進這布裏去
采風者告訴他
人都要穿衣裳
底下這人群擠鬧嘈雜個個蒙着千奇百怪的布料
孩子一開口
他們便吼 這哪裏叫歌
孩子有些迷茫
他們請上最受歡迎的歌者
那個人昂着頭一身鮮紅
等到他開始手舞足蹈邊跳邊叫
人群裏咯咯怪叫□□右倒
孩子于是明白
他們的歌唱只是發出聲音來
他于是脫下厚重的殼子
趟過溪水,踏着石頭
穿過山間霧氣 一步步走回山頭
磅礴的太陽沖着天的最高處升起來
孩子在歌唱
孩子在歌唱
而日光衣他以金色的華裳
李彧給這首詩取名為“真理”。寫完了又拿起手機拍了一張發給程殷。
程殷認真地看了很久,裝模作樣地點評到:孩子不穿衣裳,即光屁股的小孩兒,是在隐喻天使吧?
李彧想到鮑小姐,無聲地笑起來,給他回複過去:因為真理總是□□裸的。
程殷捧着手機哈哈大笑。
作者有話要說: 詩寫得很爛,但是既然寫了,就貼上來吧。也不知道過段時間自己來看,會不會覺得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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