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到鎮上吃了碗筍幹米線,把沒來得及吃的早飯跟午飯一起解決了。米線有點硬,應該時間沒煮夠,不過李彧懶得計較了。筍幹和牛肉還是以前的味道,爽口好吃。

李彧在鎮上轉了轉,又跑到河邊,在索橋上來來回回跑了幾趟。小時候他最喜歡這兒,幾個表哥表姐搖着鐵鏈,橋身振蕩,他當時覺得刺激好玩兒得不行。

最後到河邊撿了兩塊光潔漂亮的鵝卵石,李彧自言自語地說:“老家行快樂結束了,提前過完年了,李彧很開心地準備回家了。”

把石頭塞進包裏,李彧擡頭看向碧藍的天空,按了按眼角。

下午只有三點鐘的一趟車回市裏,車上人不多,李彧選了個靠窗的位置。

車程很長,一到小鎮上就會停一小段時間,有人提着籃子上來賣東西,多是鹵雞蛋、煮雞翅、牛肉幹一類的吃食。

狹小封閉的空間內頓時充滿異味。又有人趁着停車時間忙不疊吞雲吐霧,煙味彌漫開來,李彧立即捂上鼻口。

車窗外的景色一點點暗下去,暮色蒼茫時分,車廂裏亮起了暖黃色的燈光。這燈照出了所有旅客的疲憊不堪和泛着油光的面容,叫人不忍四處打量。

等到了市裏,已經晚上八點了。李彧背着書包從汽車站出來,扶着樹差點吐了。買了瓶礦泉水喝了幾口,在車站站了許久才等到公交車,李彧在公交車上昏昏沉沉睡了一覺,到了站就接近九點了。

從公交車裏出來的時候,就像是雨絲落到了臉上,一瞬間有着冰涼的感覺,而猛地擡頭的剎那,李彧發現今晚的月亮那麽大,那麽圓。

一輪圓月在灰黑色的天空高挂。似乎霧霾擋住了它的光亮,周圍只透出一點點朦胧淺淡的光暈。

月亮此時是沉靜的,而今晚冷得驚人。夜風并不狂暴,聽不到它的聲響。但寒氣異常冷冽,透過了厚厚的外套和牛仔褲湧進身體,肺腑之間結成了冰雪,氣息都是涼的。

李彧捂住了胃,慢慢蹲了下來。

他想,不就是沒吃早晚飯嗎,胃竟然能這麽疼,沒想到自己已經弱到這個程度了。

李彧嘆口氣,天氣太冷了,在這兒蹲着只會更糟糕。扶着牆站起來,李彧往回走着。他咧開嘴笑了笑,還好,也不是太弱,堅持一下還能走得動道。

冬季的霧霾太嚴重,夜裏也是那樣子,眼前總霧蒙蒙的,叫人懷疑是不是自己近視了。

李彧一直往前走着,但前面的道路其實并不太看得分明,他憑着記性走着這條路罷了,今夜這路途竟然這麽漫長。

走了好久才到家。

李彧呼吸得很急促,上半身貼着門,哆嗦着拿着鑰匙戳了半天才打開了門。

進了屋之後就在沙發上栽倒,他身體蜷縮到一起,雙手抵着胃。

李彧感覺全身被凍得僵硬,明明人都快沒知覺了,胃裏倒是清醒。腸子似乎都攪到一起了,它們愛怎麽親密就怎麽親密,簡直突破了人體器官的正常構造,疼得李彧冷汗直流。

李彧跌到地板上,拽出了茶幾底下的抽屜,摸了一板藥片兒出來。

他費力地睜開眼看了看,是胃藥。外包裝盒卻不在了,疼痛把他腦子都燒沒了,完全不記得之前一次是吃幾顆。

也不知道怎麽了,李彧突然很想跟別人說說話,盡管他現在特別不舒服,可是他真的想聽到別人的聲音。

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李彧撥出了電話,把手機緊緊靠在耳邊。

等待了十幾秒後,他聽到這樣的聲音:“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聽,請稍後再撥……”

李彧把頭抵到膝蓋上,整個身體蜷縮得更緊。他靠近沙發裏側,把自己深深地埋進去,含混不清地發出呓語一般的一聲:“爸爸。”

而月亮似乎戰勝了霾,窗口映出了冷冷的月光。

料峭的寒夜,只開了一盞燈的屋子裏,唯獨只能聽見自己衣服的布料間窸窸窣窣的摩擦聲以及因疼痛不堪而發出的吸氣聲。

李彧真受不了這樣。

程殷心情此刻已經輕快了不少,叼着筆,打算寫個作文。

寫什麽好呢?李彧推薦的《故事新編》吧,都看完了。

嗯,不如打個電話問問李彧他的看法吧,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麽。而且文章就是要有議論有比較才有深度嘛。就是這樣!

程殷打定了主意,立馬放下紙筆,撥通了李彧的電話。

李彧疼了大半個小時之後,似乎真的麻木了。也可能是因為扯過了毛毯蓋在肚子上,暖和了之後,真的沒那麽疼了。

看到屏幕上亮起的程殷兩個字,李彧有點意外,又高興得厲害。

他立馬接了起來,“程殷,有事嗎?”

程殷憑着直覺,聽到李彧聲音的瞬間就察覺到他可能胃病又犯了。

他的聲音幹澀低沉,卻很明顯壓抑着自身的痛苦不想讓人聽出來。

“李彧啊,那個,今天我爸媽都不在家,我出去玩兒忘帶鑰匙了,能來你家呆一晚上嗎?”程殷臨時編了瞎話,他明明就坐在自己房間的書桌前。

李彧愣了愣,被這個請求吓了一跳。本來也沒什麽,但他現在這個樣子……

程殷眉毛緊緊地聚在一起,嘴上卻換成了與神情格格不入的可憐巴巴的語氣:“我錢包裏錢也不多了,住酒店不夠,外面天氣好冷。”

李彧更猶豫了。

思考了一小會兒,他開口說:“好,你過來吧。”

程殷笑:“那我現在過去。”

李彧嗯了一聲,壓着痛感輕描淡寫地問了句:“程殷,你來的時候幫我在旁邊藥店買盒止痛藥吧。我現在胃有一點點疼。”

程殷心裏焦急又擔心,但還是很高興他對自己說了出來。

程殷說:“你等我過去,我就在這邊兒,等我五分鐘。”

李彧愣了一下,那邊已經急急地挂了電話。他從沙發上坐起來,撐着到廚房裏燒了一壺水。李彧安靜地看着蒸汽升起來,而水沸聲讓室內熱鬧了一些。

程殷比他說的五分鐘要久一些才到,水剛燒開的時候門響了,李彧拖着身體走過去開了門。

渾身的寒氣都擋不住他鼻息的熾熱,程殷喘着粗氣,額角甚至滲出了細細的汗。

但他的眼睛很亮,像是被一地的白雪映亮了雙眸,可惜南方極少下雪,更沒有能夠鋪滿一地的時候。

李彧突然想到那句“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那是怎麽樣的一種生活狀态啊。

程殷走進屋裏,換了鞋就到廚房去。

“你胃疼得厲害嗎?”程殷把一包東西放到廚房的案板上。

李彧跟在他後面,下意識地遮掩着,“沒,還好。”

程殷對他笑了笑,指着電熱壺說:“水是燒好了的?”

李彧嗯了一聲。

程殷把電熱壺拎起來把水倒進了開水瓶裏,又倒了一杯水遞給李彧。

“你先喝點熱水,我給你煮點面。吃了東西再吃藥。”程殷說。

他沒有問李彧吃沒吃晚飯,明明說自己是沒地方去,卻帶了一包挂面和青菜來。

李彧看在眼裏,心頭暖得如陽春三月,又嗯了一聲,接過水杯來。

“拿杯子上邊兒,小心燙。”

“好。”

李彧靠在廚房門口看着程殷,鍋碗瓢盆的碰撞聲,嘩啦啦的水響聲,程殷慢慢講話的聲音全都在他耳際響起,熱鬧得厲害。

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甚至讓他有點昏昏欲睡。

程殷輕輕推了他一把“你去沙發上坐着吧,煮好了叫你。”

李彧掀開半閉的眼皮,點了點頭。

剛在沙發上坐下不到十秒,李彧就一頭歪倒睡着了。

過了一會兒,他聽見程殷的聲音了,“李彧,李彧,起來吃面。”

李彧迷迷糊糊地半睜開眼,眼前白花花的,看不清楚東西,還有點說不出話來。

感覺到程殷摸了摸他的額頭,扶着他坐了起來,“李彧,你好像有點發燒。”

李彧回了一句:“是嗎?”,嗓音嘶啞得讓他自己都吃了一驚。

眼前還是花的,李彧又閉了眼,讓眼睛休息一下再睜開應該就好了。

但是有熱氣撲到了他臉上。

程殷一手扶着他,一手把水杯送到他嘴邊,“喝點水。”

李彧沒有防備,只得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對方的動作輕柔體貼,一滴水也沒漏出來,而水溫更是合适到讓人害怕。

李彧一時間心驚肉跳。

“Love looks not with the eyes, but with the mind,

And therefore is winged Cupid painted blind.”

一瞬間想到這句話,李彧近乎暈眩。

此時此刻閉上了雙眼的他,內心的眼界竟由此打開,一切都看得太清楚了:

程殷喜歡我,這個認知此時毫不模糊,明明白白湧進去他腦海。

李彧恍恍惚惚想起一句詞:“兩相思,兩不知。”

理智尚存,李彧抓住程殷的一只手,睜開眼,“你是不是喜歡我?”

程殷心下大震,一動不動定在那裏,心裏一片驚濤駭浪。

一滴冷汗流下,程殷想,他會怎麽對待這份感情?

李彧的眼裏沒有半分期待或厭惡,這一刻程殷仿佛面對生死抉擇,他沒辦法從李彧那裏猜出他所期待的答案。

程殷咬牙,“喜歡。”喜歡,特別喜歡。喜歡到沒法撒謊說不喜歡。

程殷死死地盯着李彧,心如擂鼓。他看到李彧慢慢皺起了眉,心開始往下沉。

不料李彧說:“你湊過來一點,我沒聽清。”

程殷咽了口唾沫,屏氣靠近他的耳朵。正待開口,李彧卻轉過臉迅速吻了一下他臉頰。

程殷驚得睜大眼睛,從後頸到臉上,火速燒了起來。

李彧迎上他的目光,因為發燒雙眼顯得濕漉漉的,雙眼皮斂得更緊,眸光潋滟,他一點一點笑開,最後笑成表情包,“想不到吧?”

程殷定定地看着他,愣了半晌。

等回味過來了,程殷一巴掌輕輕呼過去,“誰教你這些話的?”想不到吧?氣氛全給毀完了!

李彧大笑,笑得開始咳嗽,“我不知道。我平時就撿那麽一兩句好玩兒的話。”

程殷無奈地拍拍他的背。等他平複了,再給他喂一口水,程殷又把他扶起來,“把面條先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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