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小心思
章樹從筐裏拿了個橘子剝了塞了一瓣到李木槿的嘴巴裏, “甜不甜?”
“甜!”李木槿嚼了嚼,然後笑彎了眼睛,拿過章樹手上的橘子, 也給章樹塞了一瓣。
柑橘清甜可口, 一點酸味也沒有, 在這寒冷幹燥的冬天裏, 吃上這樣一個橘子, 仿佛一股清泉流到了心裏。
餘小六在廚房煮豬食,自從他的腳能下地了,他就把喂豬的活攬下了。章樹他們對他太好了,每晚都煮姜汁水讓他擦患處,前不久還買了一斤羊肉回來炖蘿蔔, 大半都給他吃了,三十五文一斤的羊肉啊, 他憑什麽能夠吃到?
章樹見他拎着倒豬食的桶搖搖晃晃的, 就上前把桶接過,然後提到豬圈旁邊。這些豬黑不溜秋的,但看着挺胖的, 比起剛來時胖了不止一點點。
餘小六跟過去,動作娴熟地用大鐵勺把拱在槽邊等吃食的豬崽子撥開, 然後提起一桶倒了下去。
三四頭豬立刻把頭放下去,呼嚕呼嚕地吃了起來。餘小六如法炮制, 又把另一桶倒在了另一邊的豬槽裏。
唯有一頭小豬擠不進去, 在旁邊着急的哼哼。李木槿拿了兩個橘子過來, 遞了一個給餘小六,然後另一個又和章樹分着吃。
他邊剝皮邊說,“它咋那麽笨,每次都是它搶不着。”
“個頭小,搶不過別人。這橘子真甜!”餘小六含着一瓣橘子,細細地感受它的甜味。
李木槿把橘子皮丢在那頭小豬的跟前,就見它歡暢地吃了起來,“真好養活,給什麽都吃!”
章樹突然笑了,用手在他的鼻子上刮了一下,“是啊,給什麽都吃。”
李木槿反應了一下,然後說道,“好你個章樹!竟然說我像小豬!!”章樹在他反應過來之前便已躲開,李木槿就追過去要打他。
餘小六吃着橘子哈哈大笑,怎麽沒發現這兩夫夫這麽逗呢?
章奶奶從外邊走進來,“做啥呢你們這是?阿樹,是不是你欺負木槿了?”
“沒,我們鬧着玩呢。”李木槿趁章樹愣神時追過去擰了他的胳膊一下,然後甜笑着和章奶奶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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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樹也連忙說道,“我們鬧着玩呢。奶,你剛剛上哪去了?”
“去買點糠,家裏的豬娃子這麽多,沒有吃的哪成?要是春天就好了,漫山遍野都是野菜,就只費點力氣就能得,豬也愛吃。”章奶奶看着那些吃食的豬娃子犯愁,不吃不好,太能吃了也犯愁。
“奶,你放心吧,家裏屯了那麽多秋薯渣,吃的東西有呢。”他們把秋薯渣曬幹了放起來,豬要吃時就倒一點出來煮,堆了大半間屋子呢,哪能不夠吃。
章奶奶還是煩惱,這老多豬,一天喂三次,每次都要煮兩鍋。不止東西消耗快,就連柴火都消耗的很快。想辦成點什麽事,還真是難得很呢。
柴火确實是個問題,章樹一看前些天買的堆在柴房的柴火已經不多了,于是吃過飯就喊了兩個人跟他一起上山砍柴,也按工錢算。
一捆有一捆的柴火用牛車送進柴房,很快就把柴房堆滿了,剩下的放不進去,就一起堆在了後院的牆角下,一堆一堆的排的整齊。
一個下午就弄了這麽多,因為這種柴火是茅草,只需要在地上随便用刀扒拉兩下就是一小捆的那種。它極易點燃,火旺但也燒的快,需要人在旁看着。章樹決定再買些木柴,只要往竈膛裏塞進幾根,人就能走開些幹別的事,只要三五不時來看看就可以了。
這種木柴砍回家還要劈開曬一曬才行,弄起來比較麻煩,但章樹出的價錢比較好,所以村裏的漢子也有願意上山砍樹回來制木柴的。
傍晚村裏的人聊起天時,都說章樹家現在翻身了,尋常百姓哪有買柴火燒的?肯定是賺了很多錢。
又有人說可不是嘛,他家做的那秋薯粉條曬了那麽多,成天運到縣城去賣,能不賺錢嗎?他們等閑是輕易不敢上縣城的,誰知道那悶頭悶腦的章樹居然上縣城做起了生意。
這些人就算沒上章樹家做過工,也上他們家看過,看的時候特別仔細,許是大家心裏都存了一樣的心思,但誰都沒有說破。
可是關上門後在家裏小心翼翼的一試,秋薯粉是做出來了,可就是成不了粉條,放到熱水裏一攪和就稀稀拉拉的,根本結不起來。
他們也不好意思去問,畢竟這算是偷學了人家的手藝,做便做了,問就不好了。
其實在章樹家幹了活的也有自己試做的,結果和那些偷學的人差不多,都是稀稀拉拉的。于是大家認為,章樹一定是有秘方,怪不得敞開門給大家看,合着學也學不會。
何越在村裏倒是聽了一耳朵這個事,但他認為,章樹曾經表示過要讓村裏人一起做,那麽就一定會教給大家,現在沒說應該是時機不對。
他和來旺對章樹都很佩服,一天能賺那麽多錢的生意說給丈人家就給丈人家了,他們可是到幫忙的,不像村裏人只能靠猜。在他們心裏,章樹就是個說一不二的人。
章樹确實覺得時機不對,為什麽呢?一來,他現在的幹粉條生意還沒鋪開,買家沒找到他不敢輕易帶大家一起掙錢。
二來,這周邊村子的秋薯都給他家收了,現在村裏人若是想做也只得那一二斤,學會了之後走親戚朋友的難免透露出去,這樣一來,到了明年春天做春薯粉條時,就不知得多出多少人家了。
不是他小肚雞腸不準別人學去,而是大夥兒在沒賺到錢的時候自然對這個不會太重視,不花本錢學來的東西慷慨也就慷慨了,到時候周邊十裏八鄉都做了他們村的賣給誰去?
他必須保證自己村裏先富起來,才會鋪開到其他村子。通過那次的徭役,他明白了一個道理,要是村子裏沒點能人,那麽走到哪都是受欺負的。說好的修堤變成了清淤,不就是看他們村裏沒有說的上話的人嗎?
章樹準備年後春耕的時候再說這件事情,等到春薯挖上來了再教大家做。他也知道村裏人差不多都會了,但最關鍵的一步他不說也沒人會知道。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過年。
前些天過臘八節,他們家還在做幹粉條,一個好好的節就那樣忙活過去了。今年賺了錢,過年還不要好好過,畢竟莊稼人也就過年這會能松快松快了。
昨天章樹運回來的那一筐東西章奶奶和他們一起歸置了下整理好,給交好的人家都送去了一些柑橘,難得大家一起嘗嘗鮮。給老丈人的當然不能少,就是給來旺家的章樹都額外添了兩個蘋果。對人肯定是不能太一視同仁的,好的不好的都給一樣的東西,那誰還對你好?
十二月十八是河道上最後一次停船,章樹帶着家人一起上縣城來了。他原本也叫了餘小六,但餘小六說要喂豬就不跟着了,他們也只能算了。
河道上聽到消息趕來的人特別多,大部分穿的都是棉布衣服,家境殷實的那種。
章奶奶有些羞澀,時不時就低頭扯一下自己的衣裳,生怕有什麽不得體的地方給這些城裏人笑話了。農家人面對城裏人那種天然的自卑感章奶奶是擺脫不了了。
平時沉默寡言的章爺爺反而身板挺得直直的,乍一看上去顯得十分自信,但實際上,同手同腳的走路姿勢出賣了他。
章樹看着有些心酸,雖說他們家在村裏一直算是還不錯的人家,但是爺爺奶奶在面對這些所謂的城裏人時還是很不自在。
他一定要多賺些銀子,不管到哪兒,人都能有底氣。
章爺爺章奶奶走在外面就已是如此,再聽見小販們叫價之後,就更加的心慌了,動不動就是幾十文一斤的東西,他們真的要買?
李木槿和章樹買過一次,花錢就更大方些了,何況他清楚章樹的本事,花了再多他也掙得回來,怕什麽!
于是李木槿給二老下了“死命令”,趁着章樹去停牛車時,對章奶奶說,“阿樹今天說要買夠二兩銀子才回去,他這個人倔的很,說到就要做到的。您也知道我們年輕人花錢沒個數,挑東西又不知道撿好的要,等會買東西您給掌掌眼,橫豎都要買的,千萬別花了錢還不高興。”
于是章樹回來時就發現章奶奶看他的眼神透着一點你咋這麽不懂事的感覺,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就見章奶奶和李木槿一起上前去了,他忙和章爺爺追上去。
花錢是女人的天性,既然是一定要花出去的,自然是怎麽劃算怎麽來,章奶奶一改之前畏縮的樣子,在每個中意的攤子前沖鋒陷陣,大殺四方。
她人雖老眼卻利,挑的東西都是個頂個的好,殺起價來也毫不留情,前幾位攤主被她一套殺下來,眼淚水都差點流下來。
花錢是會讓人上瘾的,漸漸的,章奶奶也體會到了花錢的樂趣,遇着想買的東西直接就買了,還給章爺爺買了一斤上好的煙絲和水煙筒,樂得章爺爺這般不茍言笑的人笑得牙花子都露出來了。
到最後,她不僅達到了預期的目标,還超額完成了任務。
章樹跟在後面提東西,整個人都是懵逼的,他去寄牛時到底發生了啥?這還是他奶吧?他想着勸他奶花錢的話存了一肚子,愣是一句都沒說出來。
他看向李木槿,李木槿只偷偷掩嘴笑着,眼睛彎彎的,看着很可愛。章樹看着他出了神,絲毫不知道自己就是為他背了黑鍋。
買好了東西幾個人往李木槿阿爸的攤子上去了,他們家也是擺最後一天了。明天河道上就沒有大船來了,人也基本散光了。最重要的是,幹粉條也賣光了。
李木槿一看見他阿爸就湊了上去,這些天他阿爸都在縣城租了個房間賣酸辣粉條,他又沒空來縣城,算起來也是好久沒見到了。
章樹見他這樣,就上去把李阿爸替了下來,讓他的小槿兒一解相思之情。
章爺爺和章奶奶則坐在那邊和李阿父聊天,問一問最近的生意之類的。
李岩看着他家小弟那麽大了還黏着他阿爸撒嬌,看不過去就彈了他腦門子一下,李木槿馬上捂着額頭委屈地看着李阿爸,于是李岩被李阿爸順手抓起的笤帚抽了一下。
李木槿在背後偷偷地做鬼臉,對付他哥從來不能跟他硬拼,祭出“大殺器”阿爸就夠了。
……
從臘月二十三開始,大家就要開始為過年忙活起來了。
祭竈神掃房磨豆腐,每天都是開開心心的忙活。
這是章樹和李木槿在一起過的第一個年,兩人無論幹什麽都湊的近近的。章奶奶看了也只笑笑不點破,心裏已經在想那還沒影兒的大胖娃娃了。
餘小六二十九那天去他大哥家吃了一頓飯,算是提前把團圓飯吃了,吃完了飯他就又回章樹家了。
三十這天一大早,章奶奶和李木槿就一人紮了一條圍裙在竈臺幹活。整個院子都充斥着肉香味,各種食材經過他們的手往外端,都讓人垂涎三尺。
章樹挑着籮筐跟在章爺爺後面去祠堂祭祖,一邊的裏面放了一小壺酒,一塊臘肉,一條臘魚,一只燒雞還有幾個果盤糕點,另一邊則放着一些香燭金箔紙錢,今年賺了錢,祖宗也得沾點光啊。餘小六跟着一起,只不過到了祠堂就去找他阿父了。
章樹在祠堂大門口見到了章安,他也提了個籃子,正在和其他人說話。章爺爺也看見了他,嘆了口氣走了過去,“老二。”
“爹,阿樹,你們來啦。”章安一臉笑意,好像看見他們是一件多麽讓人高興的事情,但他卻寧願繞過章家院子也不進去叫一聲爹娘。
章樹知道他慣會裝樣子,于是也笑着打了聲招呼,“二叔,阿槐阿楊來了嗎?”
“他們在家裏幫你二嬸。自從上次生病,一直沒太好,路又遠,我就讓他們留在家裏了。”章安長噓短嘆,聲音卻出奇的大,還特別強調了生病和路遠。
果然,就有村民小聲議論起來,無非是說一些兩老心狠,侄子忘恩負義,養大了就成白眼狼之類的話。
說這種話的人,都是離開比較遠的,什麽都不清楚,光憑幾句話就自以為是下結論的人。而這樣的人,大多也沒什麽本事。
章樹只直勾勾地盯着他們一會,他們便忙不疊的拎着籃子進去了。
章安見外面沒人了,臉上的笑就收斂了,理也不理他們徑直走了進去。
章樹喚了聲有點難過的章爺爺,兩人也一起走了進去。
祠堂中間有個大大的天井,大家從兩邊的有序的走到大廳裏。最前頭擺着一百多塊牌位,案桌上點着香燭,擺着貢品,看上去有點吓人。
中間擺着四排連着的寬凳,這是讓衆人擺籃子用的。章樹尋了個角落位置正準備往上放,就被村長叫住了。
村長指了指第一排最中間的位置,“章樹放這來,今年你家的貢品最好,得讓祖宗們先嘗嘗你家的。吃的好了,來年降下福澤,也好叫大夥兒沾沾你家的光。”
有些漢子就笑了起來,有人則撇了下嘴巴,有點不屑的樣子。
章安剛剛沒仔細看他籮筐裏挑的東西,這回見村長這麽一說,細細地看了一會,心下暗驚,怪不得村長要讓他往前擺了,這樣的貢品在村裏絕對是頭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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