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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兄嫂上門
邱晨心頭一跳,略略調整了一下緊張的情緒,放下手裏的食材,邁步走了出去。
對于海棠的娘家,邱晨心裏頗有些不以為然。
雖說這個時代閨女出嫁就成了別人家的,可真心疼愛閨女的人家,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還是會多有照顧。更何況,就邱晨醒來後所見的情形,海棠在林家的生活真足可以稱得上是艱辛非常。
若說之前也還罷了,可在林升死訊傳來,海棠大病一場的情況下,明明給娘家捎了信去,別說來人探望照料,就是連個信兒都沒見!
若非她醒來采藥賣藥,這會兒楊家來人只怕都看不到海棠和兩個孩子了,将近兩個月下來,餓不死恐怕也流落街頭沿街乞讨去了!
如今,她炒藥賣藥,林家的日子好過了,衣食不愁了,這個娘家才姍姍來遲……
不過,她現在并沒有把這份不以為然表現出來,畢竟她不了解情況,還是收斂情緒,小心謹慎地見了人再說吧!
大門外,蘭英正引着一輛車往林家這邊過來。
趕車的男人穿了一身黑色棉褲襖,身材高大,面皮黧黑,容貌周正卻也普通,帶着農村漢子特有的憨厚和淳樸。一手握了根趕車的鞭子,辨鞭梢拴着一簇紅纓,随着行走一跳一跳的,挺好看的。蘭英和一名婦人熱絡地說着話,并排跟在車側,那婦人容長臉,身材微豐,容貌同樣不算出色,帶着微笑的眉目間,掩藏不住的憂心讓她一直微微皺着眉頭,而使得整個面容帶了絲苦澀之意。
邱晨站在大門口,嘴角微微含了一點笑意,默默注視着一行人漸行漸近。她沒有莽撞上前迎接,別說她根本不知來人是誰,就是知道,這會兒她也有些懶得應對。
不容她多想,那趕車的男人已經看到邱晨,立時就喊了一聲:“小妹!”
一個壯年男人這麽一聲情真意切地呼喚,竟帶了哽噎,還是讓邱晨心頭一顫,竟自難抑地生出一股激動之情來,幾乎控制不住地就要迎上去。
克制住那股莫名的激動,邱晨在心中暗自琢磨,這兩人都是一臉淳樸厚道的模樣,一臉憔悴一身風塵,顯示着他們一路趕來的辛苦。且這漢子的表情也不似作僞……難道,楊家姍姍來遲,真的是有不得已的緣由?
邱晨雖然性情冷淡,不善交際,但畢竟也只是一個人。她雖然不是海棠,但困苦掙紮中,有人遠途奔波過來專程探望,還是讓人不由自主地感到溫暖。每個人都希望被人惦念,更不要說這種血濃于水的親人的關切和記挂。
片刻,那男人已經趕着車到了近前,也不管後邊的婦人,哥哥松開馬缰,撂下鞭子,幾步走上前來,伸手抓住了邱晨的手臂,紅着眼上下打量着:“妹妹……你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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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未落,竟濕了眼睛,又連忙轉了頭把眼淚抹去。
這會兒,邱晨終于找回了自己的思維。她臉上想要擠出絲笑意來,卻很是勉強,倒是應了一個‘強顏歡笑’。
“哥哥!”邱晨應了一聲。
這個時候,少說少錯,真讓她掏心掏肺的表達親近,邱晨也來不了。雖然有些莫名地激動,卻畢竟沒有什麽感情。
這邊兄妹倆各有肚腸,那邊車上的婦人也緊跟着走了過來,一臉戚容喚了聲:“海棠!”竟已流下淚來。
邱晨咧咧嘴,心裏直嘀咕,這個娘家哥哥不靠譜,咋不知道給介紹一下吶……主要是農村婦人過了三十就都穿着一身青黑,根本區分不出年紀來。而且,這裏的人結婚生子都早,三十多歲當奶奶在正常不過。這婦人……邱晨實在是不敢張口亂喊,誰知道是嫂子還是……娘親?
她笑了笑,正琢磨着沒辦法回應呢,蘭英在旁邊抹了抹眼角的淚水,強笑道:“海棠妹子,大哥大嫂趕了大老遠的路,有什麽話,還是到家裏說吧!”
阿彌陀佛!蘭英真是好人啊!
自從聽蘭英說起娘家後,邱晨側面地從蘭英口中套了一些信息,太過詳細的沒有,但大致人口組成也算了解了。
海棠娘家在隔着劉家岙一百多裏地的楊家鋪子,以趕大車為生,雖談不上富裕,卻也算不錯的人家,至少不會吃不飽穿不暖。
海棠上邊只有兩個哥哥,大哥楊樹勇三十五歲,娶妻周氏,育有三子,依次分別是長子楊俊文,十六歲;次子楊俊書,十一歲;幼子楊俊言七歲;二哥楊樹猛三十歲,妻趙氏,有兩子。依次是楊俊章,八歲;次子楊俊禮,三歲。
這位大嫂周氏比楊家大哥楊樹勇尚大兩歲,今年三十七歲,農村人又保養不上,衣着打扮也不行,自然顯得老氣,也難怪邱晨不敢認人。
知道了對方的身份,邱晨也就鎮定了些,順着蘭英的話,道:“嗳,嗳,還是蘭英姐說的對,我這一見到大哥大嫂,都歡喜的糊塗了。大哥大嫂,先進家裏吧!”
周氏和楊樹勇對視一眼,兩人也都收了戚容。楊樹勇自去趕了車進門,又收拾着卸車。邱晨和蘭英則領着楊家大嫂周氏進了門。
“大嫂,這麽老遠的……讓你和大哥受累了!”邱晨琢磨着自己畢竟是主人,娘家人來了,也不能閉着嘴巴不說話啊,于是一邊領着婦人往裏走,一邊試探着開口。
“妹妹,你這是說的啥外道話。”周氏很善談,幾句話就把前因後果交待的七七八八了,“自從知道了你的事兒,咱爹娘都急得吃不下睡不着的,恨不能一步邁過來。只是,你也知道,咱爹腿腳不方便,咱娘的身子到了春天就不好,加上你這事兒一急,咳喘的更厲害了,根本下不了炕,一時也離不了人。我和你哥也是因為請大夫耽擱了,好在咱娘吃了藥好些了,就催着我和你哥快點來……”
“大嫂,咱……娘沒事兒吧?”邱晨‘急切’地問道。
“哎,哎,沒事兒,你也知道,咱娘是年輕時候作下的病,吃了藥已經好多了,不再一夜一夜的喘的睡不着了!”周氏一邊回答着邱晨的詢問,目光一邊四下裏尋找,道,“咋沒看到福兒和滿兒?倆孩子還好吧?”
“嗳,勞大嫂記挂了,兩個孩子挺好,剛剛還在院子裏玩兒呢,這會兒不知跑去哪裏了。”邱晨笑着應承。
聽周氏解釋了未能及時趕來的緣由,又見這二人倒似是真心牽挂這個出嫁的妹子,邱晨心中之前那點子介意也淡了些,卻仍舊談不上什麽親近。不過,還是在心裏慶幸,這楊家老大夫婦看起來還好,不是那種算計刻薄的極品親戚。
邱晨引着這位娘家大嫂進了屋,在裏間炕上坐了,從茶窠子裏給大嫂倒了水,遞過去:“大嫂,先喝口水吧!”
周氏的目光從房間裏的家什上收回來,接過水去,溫和笑道,“趕了一路,還真是幹渴了。”
“嗯,讓大哥和嫂子跟着擔心了!”邱晨客套着,轉身想出去看看楊家大哥,就對蘭英道,“蘭英姐,你陪着我大嫂說說話兒,我去看看大哥。”
蘭英答應着,周氏卻出言阻攔着:“你不用管,你大哥卸了車自會進來。”
邱晨哪裏不知道人家這是客氣話兒,笑着走出裏屋。
着出了屋,邱晨擡眼就看到楊家大哥已經卸了牲口,大車和牲口都放在了院子的角落,并從車上拿下一些帶來的草料來喂上了,此時正抗着一條沉甸甸的口袋,一手拎了個籃子往屋裏走來。
“大哥!”邱晨叫了聲,趕緊上前接了籃子。
“嗳,這是些高粱,已經磨好了,你先吃着。”楊樹勇悶聲悶氣地說着,走進屋,将口袋靠着屋山放好,就又往外走,“你先進去吧,車上還有點兒咱娘讓拿的小米豆子,我去拿下來。”
片刻,又拎了兩個小一點兒的布口袋進來,“這是咱家的小米磨得面子,另外這個口袋裏是點兒扒豆,咱娘說你最愛喝扒豆粘粥。”
邱晨已經将籃子放了,打了半盆水,這時就将布巾遞給楊樹勇:“咱娘和大哥你都是真心疼我……大哥,先洗把臉,這一路累壞了吧!”
“嗳,不累,不累,我和你大嫂早起了會兒,一路順遂,沒啥事兒,你別擔心!”楊樹勇擺着手說。
楊家鋪子距離劉家岙一百二十多裏,楊樹勇所說的早起了一會兒,恐怕是從半夜就開始趕路吧。她剛才注意到,兩個人都一臉倦容,特別是楊樹勇,眼睛裏都是紅紅的血絲。
邱晨瞧見停在院子裏的大車上,鋪着一鋪被褥,顯見,是路上用來保暖的。唉,這一路抹黑趕路,真是遭了罪了!
鼻子有些發酸,眨眨發澀的眼睛,邱晨走了去,将大車上的被褥抱下來,搭到晾衣繩上,回身,楊樹勇已經洗好了。
邱晨道:“哥,你快進屋歇歇。”
楊樹勇答應着,卻沒有動,目光看着院子東南角的炒藥棚子,笑着和慶和家的、青山媳婦招呼:“我這妹子在這裏多靠大夥兒照顧幫襯了!”
慶和家的和青山家已經分好了藥,正在裝麻袋,聽到楊樹勇的話,連忙笑着道不敢當。
邱晨就拉了楊樹勇的胳膊往屋裏走:“哥,你快進屋歇歇吧!”
踏進屋門,邱晨把炒藥雇人的事兒和楊樹勇說了。當然她怎麽學會認藥炒藥就換了個說法,還是跟流浪老者學的,只不過時間地點變成了成婚後的劉家岙。
楊樹勇聽了,臉上一陣欣慰一陣感嘆:“你能有這麽個本事兒,我也算放心了。回家和咱爹咱娘說了,倆老人也差一惦記了!”
“嗳,大哥回去好好和咱爹娘說,我現在過得挺好的,孩子們也好着呢,小叔也懂事,甭讓二老惦記。等過些日子,我就領着孩子們回去看他們二老。”說着,讓楊樹勇在炕沿上坐了,也倒了一杯水遞到大哥手裏。照習俗,男客上門一般是不坐炕的,可惜林家太過寒酸,連套待客的桌椅都沒有,也講究不起來了。
讓大哥大嫂安坐,邱晨則又來到外屋。家裏就做了一個菜,來了客人就不夠了,火燒也要再做幾個。幸好,早上和面和得多,這會兒也便利了。
蘭英聞聲也走了出來幫忙,邱晨就把烙火燒的活兒交給她,自己則拿了一塊鹹肉清洗切成片,再泡上條海帶,炒個海帶肉片,再炒個蔥炒雞蛋,也就差不多了。
大嫂周氏也出來想要幫忙,邱晨哪能讓她再動手,周氏也沒進屋,就坐在竈坑前燒火。一邊兒絮絮地和邱晨、蘭英說着話,楊樹勇在裏屋也不時地搭一句。因為說的大都是楊家鋪子的人物事情,邱晨答不上話,大多時候跟着聽不做聲,偶爾問到她,也只能哼哼哈哈地應付過去。楊樹勇和周氏只當自家妹子心情不好,不愛多言,倒沒多想,反而暗暗地多了些憐惜。
不過一會兒,林旭也放學回來了,互相見過之後,自有林旭在裏屋裏陪着楊家大哥說話。三個婦人在外屋忙乎着做飯。
很快,蘭英就烙好了十多只火燒。邱晨做的一個海帶炒肉,一個大蔥炒雞蛋也出了鍋。
看着邱晨輕松地收拾出三個菜來,不是肉菜就是炒蛋,而且看得出來,不是充門面,肉和雞蛋都放得量足足的。作為主食的火燒都是白面不說,還加了油鹽、糖芝麻等,比饅頭可要稀罕的多。楊樹勇看着妹妹飯食好,也能放心一些,也為妹子日子好過高興。而周氏掌家慣了,結合林家的房舍、家什,就難免有些不贊同。有點兒錢不攢着,這麽大吃二喝的,也有些太不會過日子了,心裏就打算着,瞅個機會說說自家小姑子,日子好過了,也不能這麽漫撒錢兒!
阿福還有山子石頭栓子幾個皮孩子,吃完了火燒,也都跑了回來。靈芝領着阿滿,兩個小姑娘畢竟慢些,跟在後邊也走了進來。
一進門,阿福阿滿就撲進了邱晨的懷裏,邱晨給兩個孩子擦擦臉上的汗水,将他們帶到大哥大嫂面前,“阿福阿滿,快叫大舅大妗子!”
兩個孩子顯然與姥娘家人不熟悉,偎在邱晨身邊有點兒認生,不過還是乖乖地叫了人。楊樹勇笑着伸手将阿滿抱在了懷裏,周氏則攬了阿福,給他撥撥汗濕的額發,一邊兒端詳着,摸了摸孩子的肩背,道:“嗯,福兒這孩子看着就機靈,就是這身子骨兒有點兒瘦,瞧瞧這脊梁上都沒有多少肉,海棠啊,你得多給這孩子吃點兒。這以後,你可就……”
周氏說到這裏,想到自家妹子以後漫長的守寡歲月,不由得紅了眼,旁邊楊樹勇呵斥道:“你就不能少說幾句。當着孩子們的面兒呢!”
“嗳,嗳!”周氏連忙收了戚色,擦了擦眼角,展開一個笑來,然後柔聲逗着阿福和阿滿說話。
邱晨和蘭英就去将炕桌安置了,把菜和火燒端進來。原本邱晨想着帶蘭英三個婦人和幾個孩子都一起吃的,卻被蘭英拒絕,端了一盆鹵肚兒和一籃子火燒,叫上栓子石頭一大幫孩子,一起去了外邊分藥的案板上,與慶和家的青山媳婦一起吃,将屋裏的空間留給這一家人。
楊樹勇周氏半夜就起來趕路,只吃了點兒自己帶的冷幹糧,這會兒也早就餓了,邱晨準備的菜色豐富,火燒也焦香可口,自然吃的香甜。吃的差不多了,邱晨又沖了幾碗油茶端上來。
楊樹勇喝了一口油茶,咂咂嘴,滿臉就都是舒心的笑了:“海棠,你這炒藥的活兒做了多久了?以前捎信咋都沒提?”
邱晨抱着阿滿喂着油茶,心下暗道:來了!
“之前,想着有孩子他爹依靠,家裏也有幾畝田,糧食也差不多夠吃,我再做點兒繡活兒貼補貼補,也就差不多了。可那信兒傳來後,我病了一場,繡活兒就做不了了,看病抓藥又把家裏的糧食和不多的銀錢都給折騰了,沒辦法,這才想起炒藥的事兒。其實,也是趕巧了,鎮子上的藥鋪正好要收這種藥。如今倒是能賣些錢,日子也寬妥些了。”
邱晨盡量注意着避免引發人懷疑的話題,三言兩語卻也把自己炒藥制藥的前因後果交待清楚了,就又笑道:“大哥大嫂,你們別看我這房舍院子不像樣兒,就擔心我,其實,我是怕帶着幾個孩子,太暴發了招人眼,前幾天春會趕巧了買了架馬車,不巧的,昨天村裏有個婦人摔了去鎮子上看診趕了去,還沒還回來。”
“哦?還買了馬車?呵呵,看來你的日子真是好了。等回家和咱爹娘說說,也讓他們二老跟着高興高興!”楊家時趕車的出身,對馬車自有一份特別的感情,聽說妹子連最少二十兩的馬車都置辦了,這日子是真心好過了,也算是放了心。
旁邊周氏聽了,也暗暗歇了勸着邱晨精打細算過日子的心。
午飯後,邱晨讓林旭帶着楊家大哥去東廂裏歇歇,她則帶着兩個孩子,陪着周氏在大炕上午休。
姑嫂倆哄着孩子,周氏就開始絮絮地說起楊家鋪子的諸事來,邱晨小心地答應着;繼而周氏又詢問村人可有欺負的,邱晨自然只說好;然後,周氏又小心地試探邱晨以後可有什麽打算,邱晨知道,這是問她是否打算改嫁了,雖說她并沒打算一輩子替林升守寡,可這話也不好說,只說小叔和孩子們都小,家裏日子如今不難過等話,含糊了過去。周氏聽這話也是常理,再說林升死在邊關的消息剛剛傳回來沒多久,此時談再嫁日子也太短,也就轉了話題,絮叨起過往來。
“今兒看到阿滿,我就想起我剛過門兒時你的模樣,小妮兒真真和你小時候一個模樣……長大了也必定是個好模樣的……你那會兒,模樣就出落的十裏八村兒沒有比得過的,咱爹咱娘都想着給你找個日子寬妥的人家,富富裕裕地過日子。也有的是那縣裏的鎮上的富戶上門說親,你都不肯應承。可挑來挑去,你卻看上了只去了一回的林升……雖說林升救了咱爹一命,可畢竟家裏日子太艱難,還拖着一個弟弟,又連個幫襯的近支親族都沒有,咱爹娘都不願意,你卻看好了林升的為人……那時節,你二哥剛娶了親沒多久,咱娘常年吃藥,再加上咱爹斷腿後延醫抓藥的,家裏拖了一腚饑荒,連件像樣的物事都沒能給你陪送,唉,說起來,你這幾年是真真遭罪了,咱爹咱娘每回提起來都忍不住抹眼淚。等咱家好過些了,再過來,你啥都說好,給你帶點兒啥來你都不要……如今,看你日子好過了,人也通透了,再說給咱爹咱娘,他們二老也能寬寬心了……”
畢竟周氏趕了一路也累了,說着說着,聲音越來越低緩含混,漸漸睡了過去,邱晨這才算是舒了口氣。
替他們蓋了蓋被子,邱晨輕手輕腳地下了炕。
原來,曾經的海棠還是那麽個執拗性子。聽周氏的話音,海棠因為當年婚事與父母産生了芥蒂,竟一直耿耿不忘,之後連父母親人的幫助也不要,只為賭一口氣麽?
邱晨默默地搖搖頭。
就她如今看來,楊家父母不同意海棠與林升的婚事,也都是為了自己女兒着想。可作為當事人的海棠,阻礙了她和愛人結合,或許就會難以接受,甚至之後經年仍舊耿耿于懷……兩人立場不同,邱晨也不想批判什麽,只不過,經過了解之後,确定了楊家都是樸實憨厚之人,對待自己,或者說對待‘海棠’都沒有作假算計之心,她不由就真的生出了幾份親近之意來。
人活在世上不容易,她既然來到了這裏,占了人家閨女的身體,頂替了這個身份,自然也該盡到作為女兒、妹妹,甚至姑姑的責任。人是感情動物,需要各種感情的交流和抒發,處好關系,有親近之人往來,互相扶助,互相關懷,也是很讓人歡欣愉悅的事情。
姑嫂倆說話不覺時間,她出來林旭已經去上學了。也有送藥的開始上門。
邱晨理了理頭發,就去前邊忙乎。送藥的不少,大魁媳婦倒是沒有再來攪鬧。
藥收的差不多的時候,院子外傳來馬蹄踏踏的聲音,隔着籬笆牆,大老遠就看到自己的栗紅的馬兒,二魁坐在車轅上趕着車。是二魁兩口子回來了。
邱晨正好收完了藥,自然就快步迎了出去。蘭英和慶和家的、青山媳婦則都有活兒忙乎着,稍稍慢了半步,才跟在後邊出來。
一衆人将二魁兩口子送到蘭英家的西廂房裏,蘭英抱了些柴禾過來,燒着炕,就和慶和家的、青山媳婦一起回了林家。
邱晨則停了一步,待蘭英幾個離開,二魁也去林家送馬車,這才坐在炕沿兒,和二魁家的說話。
關于分家的事,該安慰也安慰了,更何況邱晨知道,能夠分家出來,哪怕是沒得什麽財物,二魁媳婦也不怎麽在乎,于是就直接将自己打算好的,和二魁家的說起來。
旁人都離開了,只在邱晨面前,二魁媳婦也就不躺着了,起身要去給邱晨倒水。
“你別和我客套,快來坐下。”邱晨拉着一臉感激摻雜了些許窘迫的二魁媳婦坐下,笑着從口袋裏摸出一個袋子來,遞過去。
二魁媳婦疑惑地打開袋子一看,登時慌張地推了回來,“這可使不得,這可使不得!”
袋子裏是前天大夥兒湊得錢,因為二魁媳婦并無大礙,所以抓藥也沒用多少錢。一共湊了一兩銀子兩吊八百二十五文錢,抓藥花了五百文,還剩一兩銀另兩吊三百二十錢。邱晨又給添了一兩銀,一回給二魁家拿過來了。
交待了錢的來歷,邱晨将錢袋子放進二魁媳婦手裏,又道,“你們如今這境況,什麽都需要重新添置,且拿着先用,人只要好好的,債可以慢慢還。”
二魁媳婦攥緊了錢袋,紅着眼點點頭:“我明兒就去做被子!”
邱晨連忙笑着擺手,又低聲道:“你可別急,咱們怎麽的做戲也的做全套了呀,你明兒就去做活兒,那不就露陷兒了。你啊,明兒好好歇一天,這家裏的物事兒也要拾掇拾掇。後兒,你再過去做活兒也不晚。那被褥我又不急等着用,你甭着急上火的。”
接着又道:“另外,我想在後院建個馬棚,需要用人幫幾天忙,我就想過來問問你,二魁得不得空。”
看到二魁媳婦想要開口,邱晨擡手止住她,道:“你別急着答應。等會兒二魁回來,你和他商議一下,每天我給八十文錢,管兩頓飯!”
二魁一家子被淨身出戶,別說田地,連房屋都沒得一間,自然也就沒有地裏的活計要忙,即使林家不提蓋馬棚的事兒,安頓下來二魁也要去找夥計賺錢養家的。林家這麽及時又近便的活計,二魁媳婦怎麽肯不答應。
這麽優厚的報酬,二魁媳婦哪裏不知道是邱晨變着樣兒地幫襯他們,心中感激,自然連連應承:“二魁懂得不多,就是有把子力氣,有什麽髒活累活兒盡管讓他幹!”
邱晨知道太客氣了,反而讓二魁家的不自在,也就笑着應了。
然後又囑咐二魁家的還是要注意身體,別太累了,就起身告辭,将要下炕送她的二魁媳婦按在炕上,轉身出了門。
回到家裏,大哥楊樹勇已經起來了,正在後院圍着栗紅馬兒打轉兒。
看到邱晨過來,楊樹勇一臉驚喜地問:“妹妹,你這匹馬真是從春會上買的?不少銀子吧?”
邱晨笑着點點頭,又搖搖頭笑道:“确是在春會上買的。剛剛我也和大哥說了,是湊巧了買了這套車馬。沒花多少銀子,連馬帶車一共花了二十兩。”
“二十兩?還連馬帶車?”楊樹勇驚得幾乎跳起來,貌似還有些不相信,連連搖頭道,“別說還有車了,光這匹馬最少也得八十兩開外。你是不認識啊,這馬可是大有門道。這可是漠北的名馬胭脂雪。雖說你這匹只有胭脂,沒有雪點兒,但也是極難得了。平日裏,這種馬根本不會流入集市,都會被直接送入軍中充當戰馬。……”
充當戰馬?邱晨心中一緊,若是被人發現她一個農戶用了這種馬匹,會不會被收繳?更甚之……會不會因之獲罪?
繼而,心裏不由升起一股怒氣。她就說了,那個青衣人幹嘛不認不識地讓人幫她挑馬,好嘛,原來這後邊還給她挖了這麽個坑吶!
那人一定知道這種馬要充軍老百姓不能随便買賣,也就是自己這個天外來客,傻乎乎的啥也不了解,居然就睜着眼跳進了坑裏……虧得之前還自以為得了便宜吶!
驚疑間,就聽楊樹勇略一沉吟,接着道:“我尋摸着,你這匹馬之所以流落到春會之上,可能因為是一匹骒馬。骒馬充當戰馬戰力略有不足,但對于我們農家人來說,卻是最難得的好處。這匹馬剛剛我看過了,剛剛滿兩歲口,再過一年,就能下馬駒子了。胭脂雪啊,一匹馬駒子也絕對不低于五十兩,若品相好于這一匹,那價格還可能翻一番,甚至幾番,胭脂雪點一樣不少,模樣周正體格強健的兒馬,甚至能賣到五百兩以上。”
說着又搖搖頭,話雖這麽說,但要想進一步改良馬匹的品質,也得有血統更優良純正的兒馬才行。在村子裏像這匹栗紅馬兒一般的已屬罕見,更別提血統更純正的馬兒了,想要找來一匹兒馬與這匹骒馬相配,又談何容易。還是可惜了!
聽楊樹勇這般說,邱晨也就放下心來。既然楊樹勇都沒有表現出擔心害怕來,想必一匹馬也不會帶來什麽災禍。倒是對小馬駒值多少錢沒多麽在意,也沒注意楊樹勇之後的搖頭惋惜。
邱晨這人平日大大咧咧,待人接物也不算熱忱,但她有個毛病,那就是只要被她接受的人或物,她都極護短,而且輕易不肯舍去。想來,将來栗紅馬兒即使産了小馬駒,她也舍不得賣了去。不賣,值多少錢就沒多大意義了。
剛剛楊家大哥大嫂談及家裏事兒,邱晨都搭不上話,她也察覺到楊樹勇周氏都有些情緒低落,這會兒看到楊樹勇對馬匹這麽感興趣,登時有了注意,于是笑着道:“大哥,你別只看那馬兒啊,你看看我這車架,怎麽樣?”
說着,邱晨還朝着楊樹勇挑了挑眉,流露出一股子小兒女的嬌憨之意來。偏偏楊樹勇最熟悉的妹妹就是那般驕傲活潑的性子,邱晨一個無心的表情,竟讓楊樹勇真正高興起來。
他有些不舍地放開栗紅馬兒,湊到那車架前,細看了片刻,就哈哈笑道:“妹妹啊,你這回可真是撿了大便宜了。這車架別看舊了些,可通體都是成材的棗木打造。打制這樣一架新車,至少也要三十兩銀子啊!嗯,這車用的有些年頭了,從這些殘漆看,至少油了七八回了,大戶人家一般都是一年油一遍新漆,照這麽推算,這架車至少用了十年了。不過啊,即使十年,這車也只是稍有磨損,檎鉚可是沒有丁點兒走樣。愛惜着用,再用二十年也不成問題啊!”
邱晨得了這套馬車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占了便宜,卻也只以為占個十兩八兩便宜而已,聽楊樹勇這麽一番解說,兩廂裏合算起來,竟至少有幾十兩好處!她這何止是撿了便宜,這簡直是撿了大漏兒啊!雖然,這漏兒貌似有人故意放水之嫌!
楊樹勇将目光從車架上收回來,一轉眼就看到妹妹一臉驚詫,杏眼圓睜小嘴兒微張,雖是婦人打扮,卻生生讓他恍惚看到了妹妹小時候活潑可愛的模樣來,心底那絲絲疑惑和疏離感片刻煙消雲散,忍不住擡手放到妹妹的頭頂用力揉了揉,看到妹妹回過神來朝着他嘟起嘴吧來,就爆出一串哈哈的笑聲。
“哈哈,我還以為妹妹眼力長進了,看你這樣兒倒是誤打誤撞上了。也就是你福運深厚……”楊樹勇滿心高興的順嘴說出了這麽一句,卻猛地想起妹夫剛剛傳來的死訊,那笑聲不由戛然而止,略頓之下,楊樹勇終不忍在妹妹眼前流露出什麽哀戚之色來,咧咧嘴,牽了栗紅馬兒,匆匆扔下一句,“我牽着馬兒去溜溜,你和你大嫂說一聲。”
邱晨答應着,楊樹勇已經牽了馬走遠了。
走到香獐子棚那邊,拿了草喂給大小香獐子一家。邱晨怔住了,片刻,手心的濕熱觸感讓她回過神來,就見小香獐子正睜大了一雙黑溜溜濕漉漉的眼睛望着她,還不時地伸出舌頭來舔舔她的手心,那模樣好像是提醒她冷落了它似的!
這小家夥腿上的傷好了後,是越來越調皮了。
上前,将小家夥抱住,邱晨轉身在車架上坐了,伸手拿了一瓢喂馬的細料給小香獐子吃。兩只大香獐子也湊乎過來不客氣地吃起來,邱晨摸摸這個,摸摸那個,兩只成年香獐子也已經不排斥她的碰觸,只是有些不耐煩地甩甩頭,哼哧一聲,反而惹得邱晨呵呵直樂。
“既然在這個家裏安頓下來,那也得給你們起個名字啊!”歪着頭看着雄麝長長地獠牙,邱晨就想起了電影中的龅牙蘇,于是笑眯眯地道:“你就叫蘇蘇吧!”
“你叫蘇娘子!”這只是母麝。
“你,就叫小小蘇吧!”這只小香獐子也是雄性,将來也會長出一對龅牙!
邱晨念叨着幾個名字,臉上表情不知是笑還是什麽,只覺得,前院裏蘭英三人和幾個孩子說鬧笑罵,熱鬧而歡快,反襯的後院格外的寂靜清冷。
她躲在這裏,就像她獨自一人看着這個世界,沒有人懂她,理解她!
她為了生存不得不融入其中,卻又永遠地獨立在整個社會之外,無比孤獨!
龅牙蘇……小小蘇……終究還是忘不了那幾十年的生活,那個曾經熟視無睹的世界……甚至連從不被她待見的無厘頭喜劇和讨厭無比的廣告,想起來都讓她懷念,親切……她終究是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啊……
念叨了一會兒,邱晨自己又啞然失笑,将小小蘇放回棚子裏,給蘇家大小又加了兩瓢細料,拍拍手,嘴角挂着微笑,神情輕松地回了前院兒。
正如她剛剛聽到的,阿福阿滿已經起了晌兒,山子、石頭、栓子、靈芝和二虎幾個孩子又都湊了來,一大群小孩子聚在院子裏吹泡泡,蘭英幾個一邊兒幹活,也一邊兒看着樂呵,偌大的院子裏笑聲鬧聲響成一片。
轉了轉目光,沒看到大嫂周氏,邱晨就洗了把手進了屋。
裏屋的炕上,周氏卻鋪了半成品的大褥子在飛針引線地做着。
因為日頭偏西,糊了紙的窗戶透光又不好,裏屋的光線很是有些暗淡。邱晨走進來的腳步聲輕巧,周氏沒有聽到,幾針用完了線,就又拿了線轱辘紉針,或許是長年累月燈下做針線的緣故,也可能是光線太暗,周氏歪了身子湊近窗戶去借那一絲光亮,就這時,周氏鬓角的一絲白發刺痛了邱晨的眼睛,那一刻,她恍惚回到了小時候,看到了外婆坐在老房子裏的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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