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這人真笨! (1)

第六十六章 這個叔叔真笨!

村子裏生活艱辛,沒有財力修建牢固的石墓磚墓,只能起一個黃土包。為了這墳堆不至于漸漸被風雨耕地所平,親人們來上墳祭掃時的一大任務就是添土維護,村裏人總會說,誰誰誰的墳堆多少年了還不見小,溜溜光沒有雜草,就誇這人的親人後輩們有心孝順!這座墳,仿佛就是去世之人在活着的人心中的位置和重量的具體體現!

邱晨沒有出聲,點點頭,俊文把兩只盛放祭品的垸子拎了過來,放在祭臺旁,然後把一碗碗的祭品拿出來,擺放到狹小的青磚祭臺上,之後把香爐燭臺等物也拿出來,按燭火兩分香爐居中的次序,依次擺放起來。

俊書則帶着俊言俊章跟着林旭一起,把墳頭上的落葉草屑撿拾幹淨,又去旁邊的田地裏捧了黃土,培在墳包之上。

俊文點燃了香燭,又取了紙錢遞給邱晨,邱晨這才帶着兩個孩子在墳前跪下,拿了紙錢在蠟燭上借了火,在祭臺前開始祭祀焚燒。

林旭一邊捧起泥土添在墳頭上,用手拍實,一邊低聲念叨着:“大哥,大嫂帶弟弟和阿福阿滿來看你了。這些日子,大嫂一人辛苦操持着林家,學會了炒藥制藥,開了一炒藥作坊,家裏的日子好過了許多。咱們家前幾日起了院牆,蓋了西廂房,都是石頭建腳青磚青瓦的。還買了将近十九畝地。還買了車馬,馬兒還是罕見的大漠良駒胭脂雪,特別神駿,你要是在一定歡喜……眼下又在院前的窪地挖了池子準備種蓮菜,大嫂……大哥,你放心吧,大嫂很好,阿福阿滿很好,小弟我也很好,你在那邊一個人,不要挂念家裏……”

念叨着念叨着,林升的眼淚止不住地湧上來,流了滿臉,他也不知道擦,仍舊一邊加固着墳頭,一邊絮絮地把家裏的情況念叨給大哥聽,仿佛大哥就在他眼前,雖然沒有出聲,卻在默默地傾聽似的。

不知是不是林旭的抽泣聲,還是這肅穆的場景勾動了邱晨的神經,她竟也不知不覺地流下兩行淚來,冰冷的淚水滑過面頰,滲入嘴角,鹹澀的滋味才提醒,她哭了。

阿福阿滿一邊一個似有些緊張,阿福扯住了邱晨的衣角,阿滿則摟緊了邱晨的腿,都緊緊地偎在母親的身上。

林旭添完墳,回頭一看大嫂滿臉淚水,跪在墳前,兩個孩子也是一臉哀戚,心下更加悲戚。默默地走到祭臺前,林旭也跪在邱晨身旁,上了香。

一陣風陰測測的風吹過來,焚燒紙錢的火和紙灰撲騰騰刮卷起來,直往人身上撲。

林旭和俊文一邊一個,上前扶住邱晨,俊書和俊言俊章則手疾眼快地抱了阿福阿滿,一起往後退了幾步。

“大嫂,你帶着福兒滿兒在這吧,起風了,別讓火撲到身上!”

邱晨默默地點點頭,神情哀戚木然地拉着兩個孩子再次跪下來,林旭則返回祭臺前,拿了紙錢祭品繼續焚燒祭拜。俊文去尋了一根長樹枝過來,隔着一段距離翻騰着燃燒的紙錢祭品,被風吹得呼啦啦的火苗,炙烤的人手臉生疼,隔得遠些能好受些,也避免被火撲上,發生意外。

前邊,俊文幫着林旭焚燒紙錢、衣服,邱晨就帶着兩個孩子默默跪在後邊。

微微勾則着頭,邱晨滿心的黯然悲傷,想的卻不是林升,而是那個世界已經逝去的奶奶,和那些親密的好友同學,甚至連意見分歧對立的幾個同行這一刻,都讓她無比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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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剛剛已經把話說完了,這會兒,林旭也不再說話,只默默地流着淚倒了三杯酒灑在墳前,将帶來的紙錢紙衣燒了,從那些祭品中用筷子挨個碗裏夾出一些來,放到火裏焚化了,又磕了頭,差不多墳前的香燭也燃完了。林旭就開始清理墳前的餘火,又把一碗一碗的祭品,吹去浮灰放回垸子裏。轉回身,見大嫂帶着兩個孩子還跪在那兒,不由更是心生哀意,剛剛抑住的淚水再一次洶湧上來,流了滿臉。

強抑住悲聲,林旭擡手抹抹臉上的淚水,拖着步子走過去,一手一個先把阿福阿滿抱起來,又對仿佛悲傷至極的大嫂道:“大嫂,起來吧,地上涼,跪久了,傷腿……”

這一聲,邱晨卻仿佛仍舊毫無所知,林旭就叫着阿福阿滿道:“福兒滿兒,快叫娘親起來,咱們回家了!”

阿福阿滿答應着,一邊一個摟了邱晨的胳膊,軟軟脆脆地叫:“娘!回家了!”

“娘親,起來了,回家啦!”

邱晨恍恍惚惚地正看着一張張熟悉的容顏在眼前放電影呢,突然聽到有人喊大嫂,她沒有那個做大嫂的自知,更不想離開那些熟悉的面孔,那些親近的笑容,可片刻又有人摟了她的胳膊叫娘親,叫她回家!

回家這個詞,觸動了她心底的某處柔軟,回家啊,是該回家了!

就這樣,恍恍惚惚地丢開了那些無比熟悉的面容笑臉,擡起頭,陰沉的風吹過來,濕漉漉的眼睛澀澀地發疼,讓她忍不住眯了眯眼,再睜開時,就看到阿福阿滿兩張小臉挂着淚珠,正一臉焦急地扯着她的胳膊一聲聲呼喚着,她一個激靈醒過神來!

唉!她這是怎麽了,明明知道回不去了不是嗎?怎麽還會再次放縱自己沉湎進去!

擡起衣袖擦了擦眼睛,又從袖袋中摸出手帕,給兩個孩子擦幹臉上的眼淚,伸手将兩個孩子摟進懷裏,拍着安慰了一番,又給兩個孩子拍打去身上的泥土,這才讓林旭抱了阿滿,自己起身背了阿福,一步步往家走去。

路上,仍舊有些懵懂的俊言俊章詢問着:“……你們家怎麽就一座墳,祖墳呢?”

這會兒,邱晨的神思已經恢複了清明,聽到俊言俊章這麽問,不由地豎起耳朵凝神聽着。

林旭這會兒雖然仍舊心裏悲戚,卻也稍稍收了些悲色,聽到俊言俊章詢問,也就開口回答道:“我也不太清楚,我只記得小時候哥哥曾和我說過,當年父親帶我們兄弟倆是從京城搬過來的,只不過,父親只在此住了一年,安頓好我們兄弟就外出了……從那以後,就再無音信……至于再往上的祖輩,哥哥沒有提過,我也不知道了。”

感情,這音信全無還是從父輩遺傳來的啊!

林旭談及林家的來歷顯然也是所知不多,不過邱晨還是有些許的收獲。比如,林旭言談中只提及了父親,卻沒有提母親,也不知自己那個便宜婆婆是之前就去世了還是怎麽了。至于那個便宜公公,邱晨則頗不以為然,十年前林旭還是一兩歲的幼兒,林升也不過十多歲的半大孩子,那位就把兩個孩子撂在這裏,再沒露面,這人感情根本沒有身為人父的責任感啊……鄙視!

林升帶着那麽小的林旭能夠活下來,還娶妻生子,還真是不容易啊!

邱晨腹诽着,顧自低頭往回走。俊言俊章似乎也沒了說話的興致,再沒提什麽問題,一行人就此徹底安靜下來,默默地往回走着,這在旁人看來,襯着身後陰沉的天色,難免就透出一股子悲哀凄涼的意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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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廖文清,那日在林家想明白了自己心中所想,又有療傷藥的配方惦記着,從劉家岙離開後,就即刻連夜回了府城廖家。

雖然心裏急切,但廖文清還沒有糊了心,還知道先去拜見父親,并把找到上佳療傷藥配方的事情向父親廖家丞彙報了,廖家丞大喜。可待聽到林家要求自己制藥,并不交出配方後,又不由轉了怒色。

“那婦人如此不識擡舉,若非我廖家,誰肯相信她一個鄉村婦人……”

廖文清雖知父親說的都是實情,但還是覺得有些不過意,卻也不敢跟老爺子撂臉子,只好連忙上前撫慰:“爹,你且別發火,聽兒子把話說完。”

廖家丞恨恨地瞪着廖文清,還是忍了怒氣坐了下來。

廖文清趕忙倒了一杯茶遞到老爹手裏,看着廖家丞喝了一口茶,臉色稍稍緩和了,這才斟酌着開口道:“爹,兒子這些日子與那婦人接觸下來,越來越覺得,那婦人不止茯苓膏和療傷藥兩種配方……哪怕只是這兩種配方,茯苓膏還罷了,療傷藥值多少,您老英明,自然比我看得更清楚……這一次,她之所以堅持自家制藥,怕的不過是我們起了什麽心思……”

一聽這話,廖家丞的怒火又冒了上來,一瞪眼還沒說話呢,就被廖文清按住,繼續道:“爹,您老可是做了一輩子生意了,這事兒也不怨人家信不過咱,擱誰身上只怕都會這麽做。這療傷藥非同小可,一旦拿出來,別說像咱一樣的人家,那些官宦人家只怕都忍不住要伸手……所以啊,兒子就琢磨着,咱們怎麽能又妥帖又不聲張的把這個方子拿過來……可是太難了,兒子我為了咱們家可是殚精竭慮,絞盡腦汁啊……”

廖家丞這會兒怒氣已經緩了許多,看着兒子擠眉弄眼的怪樣子,忍不住擡手就給了廖文清一巴掌,呵斥道:“別弄鬼,趕緊說!”

廖文清誇張地哎喲一聲,捂着腦袋揉着,一邊呲牙咧嘴地朝廖家丞訴訴苦,眼看着老爺子又要擡手打,這才趕忙上前按住老爹的巴掌,把自己的打算說出來:“那啥,你和我娘不是總嫌乎兒子不娶妻成家嗎……你看,我這未娶,她的男人也死了,我直接把她娶進門,豈不一切水到渠成,妥妥帖帖了……”

說實話,廖文清對自己的這個打算沒什麽底氣,所以,他一邊說一邊那眼睛觑着廖家丞的臉色,卻見廖家丞聽了他的話之後雖然皺了皺眉,卻并沒有發怒,提着的心就漸漸落了下來。

廖家丞皺着眉,低頭沉吟了好半天,也沒有開口,廖文清就覺得心裏像是有七八只貓抓一樣,耐着性子等了半天,終于按捺不住了,巴巴地去換了杯熱茶,遞進廖家丞的手裏,同時輕聲叫道:“爹……”

廖家丞接了茶杯,一改平日的火爆,竟是輕輕嘆了口氣,讓廖文清剛剛放下的心有忽忽悠悠地提溜了起來。

就在廖文清忍不住要開口催促之際,廖家丞終于開口道:“這事兒我知道你是為了咱們廖家着想,可那婦人畢竟是寡婦,還帶了兩個孩子,你娶了她實在是太委屈了。”

這是同意了啊?

廖文清心中根本沒有委屈的感覺,一聽老爹松了口,登時大喜,不過還知道把這份喜悅壓在心底,臉上只露出一抹堅毅來,道:“爹,只要能讓咱廖家發揚光大,兒子就不委屈。”

廖家丞這會兒對兒子敢于犧牲勇于犧牲的精神是非常非常滿意的,擡手拍了拍兒子的肩膀,道:“也罷,等将那婦人娶進門來,再讓你娘替你踅抹幾個溫柔貌美的妾室……”

一聽這話,廖文清就知道自己裝可憐裝的過了,連忙道:“爹,那婦人雖說生在鄉村之間,卻并不粗鄙,而且容貌也頗為清麗……咳咳,兒子是真的不委屈,你老就不用和我娘提什麽納妾的事兒了。”

“瞧你那點兒出息,你老爹我還不糊塗,怎麽着也得你把人娶進門之後再說這些。”廖家丞一聽兒子把那個寡婦誇得和朵花兒似的,就有些不樂意了。

這大概是所有當父母的通病,孩子小盼着孩子長大,等孩子長大了,又心急娶妻。可等真的把媳婦娶進門了,當爹娘的就總會覺得自己含辛茹苦拉扯大了的孩子被人搶走了,又有些見不得兒子看重媳婦了……

廖文清連忙笑着描補:“爹,她進門後,咱們還得哄着些,說不得還有多少好方子呢!”

廖家丞這回沒有呵斥兒子,捧着茶碗點了點頭:“罷了,你只要記得光大咱們廖家,納不納妾的,我就不操這閑心了。”

廖文清徹底把心放回了肚子裏,又給老爺子拍了一頓馬屁,把廖家丞拍的通身舒服妥帖的,就主動提出要去和自家夫人高氏說說,畢竟,給兒子娶妻,大部分事情都要高氏這個當娘的來操持。

廖文清仿佛已經看到把林家娘子娶進門來,換成了廖家娘子了,滿心歡喜地跟在廖家丞身後,去尋高氏說事兒。

可讓廖文清和廖家丞都沒想到的是,他們爺倆商量好了事兒,到了高氏這裏,卻遭到了堅決否定。

高氏根本沒聽廖文清說完,就一口給否決了:“想娶個寡婦進門,沒門兒!”

原來,高氏早就從廖文清身邊的小厮嘴裏得了信兒,知道這些日子自己最心疼的三兒子居然和一個鄉下寡婦來往密切,她心裏就憋着口氣,這會兒聽到廖文清居然打算把那鄉下媳婦娶進門,當然不會同意。

她如此優秀的兒子,什麽樣的高門大戶的千金閨秀娶不來啊,非得娶個鄉下寡婦進門,這以後她哪還有臉出門見人啊!

“婦人之見!”廖家丞呵斥一聲,卻又忍住氣把自己和兒子的打算細細地和高氏說了一遍。高氏雖然不如廖家丞通透,卻也知道廖家的發展是大事,是重中之重,既然那婦人手握重要的藥物配方,丈夫兒子将人娶進門的打算恐怕是不能改了,可讓那麽一個鄉下寡婦做兒媳,她是絕對不會同意的。要說高氏也有些急智,心思一轉,就道:“那婦人不過是個鄉下寡婦,咱們肯收容她,已是她積了幾輩子的福祉了……這樣吧,既然對咱們廖家有用,那就納了吧!不過,在納她進門之前,老三先給我應下商家二小姐的婚事。待商二小姐娶進門,再納那婦人進門不遲!”

這一句話,就把正妻改成妾了。而且,還要在納進門之前,先娶一門大戶女子進來……

雖然廖家丞覺得這事兒恐怕沒有高氏盤算的那麽輕松,可他本身也覺得讓兒子娶個寡婦太委屈,一時竟沒有出言反對。

廖家丞和高氏不了解林娘子,可廖文清卻了解的多,他雖然也下意識地覺得自己求娶對林家娘子來說,就是最大的誠意,根本沒想到會遭到拒絕什麽的,可畢竟知道林家娘子傲氣的很,娶進門作正妻還罷了,若是納妾,那婦人必不肯答應的。

看着自家老爹也不出聲,似乎也有些贊同高氏的意見,不由地有些急了:“娘,人家手裏握着那等藥方子……這就是信兒沒傳出去,若是信兒傳開了,等着娶她進門的人有的是吶,哪裏還等你娶了兒媳,再去納人做妾……”

廖文清一急之下,措辭也忘了斟酌了,登時激怒了高氏。

哐當一聲,高氏手中的茶杯已經被擲到地上,摔得粉碎,高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氣沖天地指着廖文清的鼻子道:“再有什麽了不起的方子,也不需要我賣兒子來換!”

這話就有些捎帶上廖家丞的意思了。

“什麽賣兒子不賣兒子的……”廖家丞也不幹了,怒氣一沖,就要反駁。

廖文清也沒想到會是引發這麽大的反應,心裏煩躁,卻也不能眼看着自家爹娘為了自己個兒吵起來,連忙上前架着自家老爹從高氏的房間裏走出來。

走出高氏的院子好一會兒,廖家丞才緩和了怒氣。看了看身邊攙扶着自己的三兒子,廖家丞輕嘆了一聲,難得的安慰兒子道:“你且忍幾日,讓你娘消消氣再提。她畢竟是當娘的,一時轉不過彎兒來,也是正常的。”

聽老爹如此說,廖文清也只能按下心中的急躁煩亂,擠出一個笑臉來應着:“爹,你放心吧,我知道怎麽做。我娘答應之前,我會穩住那邊的……”

“嗯,如此甚好!”廖家丞也算是放下了心中那一點點擔憂。剛剛廖文清說的那句話太對了,那婦人手裏握着方子的事兒是沒傳開啊,傳開了別說納進門當妾了,只怕明媒正娶等着娶那婦人進門的都能排起隊來,他可沒有子大地以為廖家強大的無人敢惹,雖然小有家財,但畢竟只是行醫經商之家,在這府城裏,人家哪怕只是一個不入流的小吏都能轄制,更不論那些高官達貴了。若是真的惹來那些人的矚目,他們廖家只能靠邊兒站。

最後,廖文清回家商議婚事,就以各方暫時偃旗息鼓結束。

急躁煩亂的廖文清安撫了自家老爹,在家裏也呆不下去了,但夜色已深,城門也早關了,他只好捺着性子睡了一覺,第二天一大早,就離開了府城,返回安平縣。

也就是說,邱晨進城的時候,廖文清其實也在安平城,只不過,有時候人與人也挺奇妙,趕巧了一天能見好幾回,趕不巧兒,說不定擦身而過,卻沒注意到對方。

廖文清原本就和林娘子約好,這一日過來送藥材原料和一些制藥用具,包括他熟悉的整套切碾搗工具,也有他有些不知所以的一盤中號石磨。裝好車正要出門,秦铮卻帶着一名黑臉漢子上了門,不用秦铮說,廖文清也知道這二人所為何來。他原來準備林家出了第一批貨再接洽秦铮,這正讓他堵在門口,車上許多的藥材和制藥用具避無可避,廖文清幹脆光棍到底,直說找到了療效極佳的療傷藥方,并邀請秦铮同行。

原想着秦铮位高繁忙,必不會親力親為,卻沒想到人家二話沒說,連馬都沒下,直接撥轉馬頭,讓他前頭帶路。廖文清無法,只好舍了備好的馬車,要了一匹馬,與秦铮同行。

正值清明時節,楊柳吐綠,百草萌發,正是草長莺飛,放眼望去,遠處的山,近處的田野,無處不是鵝黃嫩綠,一片勃勃生機。

秦铮性子清冷,不喜言笑,那位黑臉漢子洪展鵬卻是豪爽性子,廖文清又有些刻意地尋找這話題,不着聲色地奉承着,自然很快就熟稔起來。幾人并沒有催促馬匹,只是任馬而馳,即使如此,也遠比拉了貨物的馬車快了許多,從清水鎮到達劉家岙不過兩刻鐘功夫,廖文清就和洪展鵬稱兄道弟,言談間竟頗有些相見恨晚之意了。

幾人乘興而來,卻沒想到,到了林家門口,卻見林家新建的黑色大門緊閉着。三人收缰坐在馬上靜候,廖文清的小厮沒藥快步上前敲門,只不過沒藥的手剛剛碰到門環還未敲響,就聽那跟在洪展鵬身後的小厮安辔高聲叫道:“竟是那潑婦!”

這一聲高呼,可以說秦铮、廖文清都不陌生,他們都不是第一次聽到安辔這樣的稱呼了,倒是洪展鵬第一次聽到安辔這個稱呼,頗覺興趣,也不禁随着其他幾人扭頭看去,就見緩坡下幾株垂柳掩映中,一名身着青色衣裙的年輕婦人背着一個孩子,微微垂着頭,正一步步緩慢而堅定地走向近前。

不知怎麽的,那婦人并沒有看過來,甚至連頭都沒擡,秦铮就從馬上跳下來,下意識地擡了擡腳,卻恰到好處地掩飾住自己的失态,仿佛他只是下馬活動了一下腿腳,然後就将馬缰丢給身後的侍從,手往背後一負,靜靜地立在那裏,目光清冷地注視着那一家人拖大帶小地一步步走近。

相形之下,廖文清就熟稔多了。他也幾乎在秦铮下馬的同時躍下馬背,卻毫不掩飾地笑着迎上前去。

“林娘子!”招呼一聲,廖文清根本沒有經過大腦,雙手已經伸了過去,将邱晨背上的阿福接了過去。

邱晨這才擡起頭,撩了一下鬓角垂下的一縷亂發,微微勾了唇角,道:“多謝少東家了!就要到家了,讓孩子自己走吧!”

“不礙的,不礙的,這小小子個頭不矮,可真不沉……呵呵,小家夥看來要多補一些,這麽瘦怎麽行啊!”廖文清一邊笑着回應,一邊還低頭逗了逗仍舊神情肅穆的阿福。再轉回頭,又朝後邊的林旭含笑略略點頭致意。林旭抱着阿滿,也同樣點頭回應,算是打過招呼了。

邱晨這會兒目光一轉,看到秦铮幾人已經明白了眼前的形勢,于是也不多言,只微笑着走到門首,推開院門,招呼一群人進門。

大門、圍牆簇簇新的,包括門首的地面都用青磚漫了地,也算得上整齊,但走進大門,偌大的院子裏,只有三間嶄新的西廂還算像樣,正屋和東廂低矮陳舊,簡直有一種搖搖欲墜之感,稱之為簡陋都太勉強,簡直是太寒酸。

邱晨告了罪,帶着兩個孩子進屋洗了手臉。娘幾個在野地裏哭了一場,眼睛都紅腫着,澀澀的疼。用清水洗一把,感覺果然好了許多。讓兩個孩子去找俊文幾個,邱晨這才走過去,招呼廖文清幾人。

安辔的目光掃了一圈兒,嘴角就禁不住露出一個毫不掩飾的嘲諷來。只不過,這會兒,當着這麽多人,他也不敢再冒冒失失地亂說什麽,只能和幾名侍衛小厮,跟着迎上來的俊文俊書,牽了馬往後院去了。

前院寒酸不堪,進了後院,反而讓安辔一陣詫異。這小厮雖然學得他家公子那般傲氣些,但也學了一些他們家公子的眼光,自然也有些見識。若說前院一眼就能看透這家寒酸的話,後院雖然只是建了幾個簡單的棚舍,卻偏偏給了他一種看不透的感覺。

特別是那孤零零地建在院子角落的小房子,他瞅了半天,居然都沒看出是何用途!

就在安辔愣怔着,俊書俊言帶了俊言俊章幾個小子引了衆人,将馬匹牽到角落的馬棚處栓了,又拿了新鮮的草料來,給幾匹馬喂上,伺候的周到體貼,這些人都是擅長騎馬之人,自然也都是愛馬之人,見這幾個小子手腳麻利,照料周到,不由都生了幾分好感。

那名當初替邱晨挑馬的漢子,竟難得的帶了絲笑出來,問道:“幾個小兄弟,看樣子對掌管馬兒很熟啊?”

俊文是老大,自然責無旁貸地替兄弟們回話,他雙手抱拳在胸,微微躬身道:“這位大哥眼力好,我們兄弟都是打小兒就跟着馬兒打混了,不說知道多少,就是喜歡馬兒!”

這麽大的孩子得了誇獎,還能保持這般絲毫無僞的淳樸謙虛的還真是不多見,這個漢子不由更是多了一層好感,臉上的笑意竟也深了那麽一點點。

俊言這會兒也從馬廄那邊回來,見大哥和對方說話,談論的又是馬兒,不由心癢難耐地插嘴道:“這位大哥,我看你們這些馬兒可真是神駿的很吶,不過,我還是最喜歡我家的胭脂!”

七八歲的孩子,這麽真摯的誇獎,最讓人喜歡,當然,那一句看似多餘的自誇,也并不顯得無禮,反而有一種孩童的真純質樸,讓人忍俊不禁起來。

幾個漢子,除了這個侍衛,就連安辔都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俊言被幾人笑的有些窘,撓着腦袋,骨碌着一雙黑亮幹淨的大眼睛,在衆人身上轉過,露出一臉的莫名之色來。

他這種模樣無疑更取悅了那群人,衆人笑聲更高。

俊章小小的身子一挺胸脯,擋在了俊言身前,氣呼呼道:“我們家胭脂就是最好的,你們笑啥啊!到別人家裏來,卻取笑主人,真是……嗯,豈有此理!”

這句豈有此理,還是剛剛聽林旭偶爾說起的,覺得很有力,就記在了心裏,沒想到,這會兒讓他拿出來用上了。

相較于俊言的淳樸可愛,俊章的勇直反而更投這些軍中漢子的脾胃。那侍衛臉上挂着笑,樂呵呵地朝着俊章伸出手來,似想要摸摸小孩子的頭頂,沒想到,俊章正在氣頭兒上呢,哪裏會那麽乖乖地等着對方的碰觸,頭一歪,擡手就要把對方伸過來的手打開。那個侍衛眼中精光一閃,沒有人看清他怎麽做到的,卻恰恰好躲開了俊章打來的手臂,伸出去的手卻動作絲毫未見停頓地落在了俊章的頭頂,輕輕地拍了拍愣住的俊章,帶着淡淡的笑意道:“小家夥的脾氣不小哦!”

“哼,別碰我!”俊章這回不僅歪頭,連腿也用上了,用力往旁邊一跳,想要躲開那人的手掌,卻不想,那只大手卻仿佛在他的頭頂生了根,俊章竟是接連蹦了幾下,都沒能躲開。

小家夥卻絲毫沒有氣餒,更沒有害怕,反把那股子執拗性子激了起來,眉毛倒豎,瞪圓着兩眼,竟是不再躲避,反而拼盡全力,朝着那黑衣侍衛撞了過去。

“四弟!”

“俊章!”

“小三!”

幾個不同的聲音同時響起,俊章就覺得自己先是眼前一花,視野中已經失去了目标,卻在幾個喊聲響起的同時,身體被一雙有力的手臂固定住,本來拼盡全力的身體竟是毫不聽自己的使喚般,雙腿騰空往前翻了個跟頭後,穩穩地落在了地上。雙腳着地,俊章半天都沒醒過神來。

俊文俊書照應着把馬匹拴好,就去炒藥棚子裏安置了幾張長凳,準備讓衆人歇息,沒想不過片刻,俊章居然為了維護俊言和那幾個人頂起了牛兒。哥倆兒回頭恰看到俊章全力一撞撲空,小小的身子眼見就要撲倒在地。俊章幾人所在之處可是鋪了青磚的,這一撲之下,即使不受大傷,說不得也可能磕掉幾顆牙齒,父親叔叔将兩個弟弟托付給他們照應,萬一出了事,他們可怎麽向家裏長輩交待!

情急之下,這哥倆也沒想這麽全面,驚懼之下,高聲大呼自然脫口而出,同時喊的是四弟。俊言喊的是小三,這小子雖然比俊章小一歲,但總不肯承認,也不愛叫三哥,而是叫小三。而比較正式的俊章,卻是一個女聲,卻是送材料的車到了,邱晨引着馬車到後院來卸石磨和諸般用具的。一轉過屋角,卻正好看到了那麽驚險的一幕,登時也是驚呼出聲。

在衆人的驚呼中,俊章有驚無險地安穩落地,這幾人的心也從嗓子眼兒,忽悠一下落了地。

俊言幾乎在俊章落地同時,就沖上來,扶住了俊章,連聲呼喚:“小三,小三你沒事吧?”

邱晨也迅速地打量了一下俊章,确定孩子毫發無傷,也知道,剛剛是這個侍衛逗孩子玩兒呢。雖然這種親近孩子的方式讓人有些難以接受,但她還是能夠分辨出,對方并沒有什麽惡意。

于是,輕輕地籲出一口氣來,穩了穩神,邱晨這才緩緩走到俊章俊言身邊,先把兩個孩子以保護姿态摟進自己懷裏,擡頭這才認出,和俊章逗樂子的竟是替她選馬的那個侍衛,那心中僅剩的一絲不虞也散了去。

雖然只是第二次接觸,但邱晨卻知道此人性子清冷,卻很厚道,并不是那種無理取鬧之人。于是嘴角就不由帶了一絲笑,向着黑衣侍衛微笑着點點頭示意道:“沒想到是這位大哥,剛剛孩子年紀小不懂事,多謝大哥維護了!”

黑衣侍衛本就不是善言之人,剛剛和人家孩子鬧玩也不過是一時看着兩個孩子頑皮逗趣,沒想到反而被人稱謝,難免有些窘迫,一張黝黑的臉上就浮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紅暈來,連連擺手道:“無妨,無妨!”

邱晨笑着拍拍懷裏的兩個小家夥,道:“你們倆小子,還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了,你們可知道,這位叔叔可是身手了得,還有一手看馬的好本事……咱們家的胭脂,當初還是這位叔叔幫着挑的吶!”

其他的也還罷了,聽到胭脂是這個人挑的,俊言和緩過勁兒來的俊章都擡起了頭,有些不敢相信地眨巴着眼睛看着黑衣侍衛,片刻之後,兩個小子竟是同時撲了過去,一人抱住了黑衣侍衛一只手臂,齊聲嚷嚷道:“叔叔,胭脂真是你挑的?你教教我們辯馬吧!”

倆小子倒是順杆子爬的快,姑姑叫大哥,他們自然跟着叫叔叔。可沒想到,這麽一撲一摟,竟然千軍萬馬中從未露過怯色的漢子,紅了臉。

一番打鬧,加上邱晨的執禮相待,這黑衣漢子面對兩個臭小子的要求,張了張嘴,竟是說不出一個‘不’字來了,一貫清冷無情的臉上,竟破天荒地露出一絲苦笑,僵硬着臉點了點頭答應下來。

俊章俊言立刻歡跳着發出一陣歡呼,同時放開黑衣侍衛的手臂,規規矩矩地學着林旭的樣子,朝着黑衣侍衛抱拳一揖及地,同聲道:“多謝叔叔!”

“哈哈哈……”這回又是一陣爆笑傳來,卻是廖文清和洪展鵬跟在秦铮身後走過來,恰看到這一幕,大笑出聲。

洪展鵬爆笑還不夠,還伸手指點着那黑衣侍衛笑谑道:“沒想到,秦義這小子也有這一天!”

原來,這黑衣侍衛名叫秦義。是秦铮身邊的七侍衛之一,其他六位的名字分別是智、信、仁、勇、嚴、禮!此次南來,跟在秦铮身邊的就是秦義和秦禮二人。

只不過,洪展鵬這肆意大笑,卻沒人應和,他也渾不在意。見廖文清笑過之後,已經和秦铮一起,跟着邱晨走進那新搭好的炒藥棚子,指揮着幾個人安裝那沉重的磨盤,他的目光往那一夥熱熱鬧鬧擠在馬棚邊的人看了看,終還是給了那邊鬧哄哄的小年輕們一個鄙視的眼神,跟着秦铮走了過去。秦義相馬有啥能耐,還不是他……他大哥一手調教出來的!

炒藥棚南段已經盤了兩口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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