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娘,(2)

還活在世上?畢竟沒見着生死文書!”

劉三河愣了愣,然後搖了搖頭:“我知道這個信兒誰都不願相信,可到了邊關就知道了,不說大戰時死的人無名無姓的多了去了,就是平常,沒有哪天不死人的,可這些人又有幾個能接到生死文書?別說我和升子不過是服徭役的力工,就是當兵的,有的是沒個交待的……到了那裏才知道,人命根本不算啥,有時候還不如一個窩頭值錢吶!”

說着,劉三河一貫沒正經的臉也凝重了幾分,竟帶了幾分肅穆之色。

這個話題太過沉重,一時氣氛不由有些凝滞。

邱晨端了一盤新出鍋的包子上來,對大哥二哥道:“大哥二哥,這事兒就不用問了。一起去的都回來半年了,福兒爹若是無事,這會兒也該回來了。到如今還沒個音信……我們就自顧着過好日子吧!”

說着,邱晨眨眨眼漾開一抹笑:“咱們過好日子,把孩子們撫養成人,有了出息,不管他活着與否,都會欣慰的!”

楊樹勇楊樹猛都點頭稱是,随即舉杯喝酒,很快,酒精就烘熱了氣氛,人們似乎也把之前那個沉重的話題給丢開了。

幾個孩子吃得早,也是最早一撥吃完了的,邱晨就讓俊文俊書帶着他們去後院的秋千上玩去。

那個組合攀爬玩具,滿囤琢磨了好久,還沒動手,就怕不結實傷了孩子。如今,知道滿倉回來了,他就更不冒險動手了,只說等滿倉回來,讓他過來給林家打制。

邱晨看着鍋,蘭英幾個帶着人切了肉、盛了菜,邱晨又端過來一鍋水煎包,婦人們笑呵呵地圍着孩子們替出來的桌子坐了,都說,自從到了林家,她們也能正了規經地上席吃飯了,個個歡喜不已。

吃過晚飯,楊樹勇和楊樹猛跟着老何去看池塘,老何剛剛吃飯的時候說了,剛挖好的池塘都是生土,還不能放水。需要晾曬上七八天了,等土熟了才能放水。放了水之後,也需要曬上四五天,然後就可以種植蓮藕了。楊樹勇和楊樹猛對這個挺感興趣,就跟了老何去看。

幾家的男人孩子今晚都在林家吃的飯,婦人們也不用像往常那樣惦記着家裏,急慌慌地往回趕,吃過飯,收拾了碗筷,蘭英婆婆就張羅着找了一只大柳條筐子,鋪了柔軟的麥稭兒,把那十二只鴨蛋放進去,又從青山家慶和家拿來的二十多只種蛋裏拿了五個放進去,把那只抱窩的母雞放進筐裏,孵蛋這個任務就完全交給這只母雞了,作為主人只需每天給母雞送一些食物進去就行了。

母雞這回倒是沒再跑回窩裏去,似乎非常欣喜地立刻趴到了一堆蛋上,用身體和垂下來的翅膀嚴嚴實實地覆蓋住十幾只蛋,還不時低頭用嘴巴把邊緣的蛋往身體下邊扒拉扒拉……那副模樣,真是蠻像一個悉心呵護着自己孩子的母親!

邱晨看着心裏隐隐地感動着,一只母雞為了做母親,可以忍着饑餓和勞累連續孵化二十多天,在這些日子裏,除了拉撒,這只母雞都會一刻不離地趴在窩裏孵蛋,整整二十一天……

不論動物還是人類,母親的付出總是如此無私而偉大的。想要做一個母親,不論是人還是母雞,都是同樣的不容易啊!

王氏道:“明兒,我再給你問問誰家還有抱窩的母雞,借一只過來吧。一只母雞孵十七八個蛋就夠多了,再多就照管不過來了!”

愕然片刻,邱晨最後還是道:“問問誰家有,還是買過來吧。借來借去的,怪麻煩的!”

蘭英在一旁笑道:“孵出小雞給她們三五只就行了,有啥麻煩的!不過,想買下蛋的母雞不太好找,抱窩的母雞有兩個月不下蛋呢,這個倒是好買,我明天一早去問問。”

弄完這些,鍋碗瓢盆的也收拾利落了,婦人們就坐到院子裏繼續說會兒話。

女人們坐在一起說話,說的無非就是家長裏短的。

蘭英記起白天和邱晨說的話,就問慶和家的:“你們家大妞兒可尋摸下好人家了?”

慶和家的一臉笑意,道:“倒是有兩家,還沒定下。”

慶和家的大閨女十五了,邱晨見過一回,修長身材,白皙的皮膚,雖說在邱晨看來談不上驚豔,卻也非常清新秀麗,在村子裏算是上等的容貌了,加上慶和家的如今日子一天天寬妥起來,這閨女的陪嫁自然也寬妥,想必惦記着求娶的人少不了。

青山家的就笑道:“你說出來聽聽,我們說不定也能幫你拿拿主意!”

“那敢情好!”慶和家的就笑道,“一家是南邊兒二十裏外的譚家莊的,家裏有七十多畝地,弟兄三個姊妹兩個,兩個姐姐已經出嫁,兩個哥哥也已經娶了親,說的那孩子在家裏排行老小,今年十七,聽說是個機靈厚道的孩子;還有一家是程家店的,家裏開着一間綢布店,一間雜貨鋪子,家裏還有二百多畝地……”

慶和家的說第一家的時候,其他人都是安穩聽着,沒人有特別的表示,說到第二家了,衆人都露出一份驚訝,繼而豔羨的神色來。

在村子裏,有鋪子有地就算是很了不起的人家了。慶和家的雖說日子漸漸好起來了,可畢竟只能算一般村戶,她家的大閨女要是能嫁到如此富戶家裏,可真算得上是嫁入‘豪門’了。

邱晨卻沒什麽表示,只專心聽着慶和家明顯未說完的話:“……說的那孩子是個獨子,也讀過六七年的書,還進了學,人品長的也沒說處,就是,年齡稍微大些,今年二十了,嗯,之前娶過一門親,過門一年難産死了,孩子倒是留下了,是個閨女,今年三生日了。”

原來是續弦!難怪……

衆人紛紛露出恍然之色來。

蘭英第一個就說:“慶和嫂子,我和你實在,說話不避諱,這家雖說聽着好聽,可畢竟是續弦,而且,前頭那個又是橫死……我覺得不妥當,還不如第一家,結發的夫妻,一心一意地和咱家閨女過日子。”

青山家的也道:“是啊,這後娘可不好當,好不得歹不得。”

慶和家的臉色就明顯有了些喪氣,也嘆息着道:“咋不是啊,我也為難着吶!”

王氏拍拍慶和家的手,安慰道:“咱家春紅年歲不大,也不着急定下,再等些日子,說不定還有好的上門呢!”二魁家的也附和着勸解,慶和家的臉色才好看了些。

邱晨一直沉默着沒說話,因為她對這個世界的婚嫁習俗不了解,二來,她也認為婚嫁的事兒只有當事人有發言權,其他人不好插言。不過,聽慶和家說了半天,都是‘聽說’‘據說’,難道這裏婚嫁之前都不見見面兒的?年輕男女不讓見面,可雙方父母也要打聽打聽,偷偷見見吧?

一個是機靈厚道,一個是人品長的沒說處……究竟是怎麽個機靈厚道法兒?怎麽個沒說處?

人與人的審美不同好吧?擱在別人家裏是美若天仙,看在自己個眼裏說不定就是一灘臭狗屎吶!

最重要的是品行和為人,這個時代過日子可基本上全是靠男人們支撐的,真要是糊不上牆的爛泥巴,把閨女嫁過去跟着喝西北風去啊?還有,有沒有嫖賭之類的惡習啊之類的,也非常非常重要的好吧……

還有,這個世間可還有正當的小三、小四、小五……據說,有那多收了幾鬥麥子的人,都想買個妾嘗嘗鮮的!那位二十歲來歲,正值青壯年紀,妻子死了幾年,家裏會不會給納了妾或者安排了通房丫頭呢?慶和家的大閨女春紅邱晨見過幾回,性子綿軟柔順,又是村子裏長大的,可不像是能夠勝任‘宅鬥’那種高端工作的!

單單有一個三歲的孩子、續弦什麽的,邱晨覺得倒是其次,投契、品行這些才是最重要的。

思量了好一會兒,聽着其他幾人說話的空擋,邱晨開口道:“慶和嫂子,我聽着你說的這些都是聽媒人說的,你最好還是和慶和大哥過去一趟,找找相熟的,或者四圍鄰舍打聽打聽,打聽了實靠信兒,也好拿主意。”

這話一出,其他幾個立刻紛紛附和起來,慶和家的也是眼睛發光,臉露喜色。

現在家裏沒那麽難了,手裏也有了幾個餘錢,兩家隔得又不是多遠,去一趟打聽打聽還真是個好主意。

于是,慶和家的連連對邱晨道了謝,又有些羞慚道,“我回去和結實爹商量商量,要是成的話,明天我就跟着他一起打聽打聽去,只是,這裏的活計……”

邱晨連忙笑道:“別說咱們這裏人手鋪排的開,就是鋪排不開,也得先及着這事兒。春紅找婆家可關乎着閨女一輩子的事兒,可耽誤不得!”

看慶和家的仍舊有些遲疑,邱晨又道:“嫂子盡管去,我明天不炒藥,就替你一天……當然了,月底發月錢就要扣你一天的工錢了,嫂子,你不會是舍不得那八十文錢吧?”

“嘿嘿,你這麽說我就放心啦……你給的工錢高,現在手頭寬裕了,八十文還是舍得的!”慶和家的說笑着,再也坐不住了,恨不能一步回到家裏,和丈夫商量商量怎麽去打探消息去。

邱晨和蘭英幾個也跟着站起來,送着幾個人往外走,邱晨又對慶和家道:“嫂子,明兒我大哥二哥要去縣城買酒,你和大哥商量好了,明兒跟車去,也快便!而且,我大哥二哥和程家店燒窯的那家還相熟,你和慶和大哥要是沒其他相熟的,也可以讓他們帶你們去那家打問打問。”

慶和更加喜不自勝,連連應承着,和青山家的一起走了。

邱晨又回頭和王氏蘭英說了去縣城的事兒,若是給滿倉捎東西捎話兒的,明天別忘了。王氏和蘭英也應承了,與二魁家的一起回了隔壁。

蒸酒的那邊,成子已經停了火,正把一壇壇蒸餾酒送進庫裏。俊書經過兩天的鍛煉,已經能夠熟練地稱重、記賬,并把入庫的物品分門別類分別存放。邱晨看了一下,又去後院看了下竈火,竈前清理的很幹淨,沒有消防隐患,這才回了自己屋裏。

楊樹勇和楊樹猛正在聽俊言俊章讀書,兩個孩子識字有限,所謂的讀書不過是一個個單字,可是無論是讀的還是聽的,都非常專心,臉上都是難掩的歡喜和驕傲。

楊樹勇和楊樹猛哥倆有些傻兮兮地看着兩個小兒一個字一個字地讀着,那模樣,比自己掙了大筆的銀錢還要高興的多。

看到這幅場景,邱晨心中那個找先生,建個小私塾的計劃更加堅定了。

屋裏的人顯然都很專心,邱晨從外邊走進來,并沒有影響到讀和聽的人,倒是有些被冷落的阿福阿滿一看到自己的娘親,都爬起來撲向邱晨。

邱晨豎起手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一手一個抱了兩個孩子,在炕沿上坐下來,也加入了傾聽孩子們讀書的行列。

沒多大會兒,俊言俊章讀完了自己學會的字。

楊樹勇嘿嘿地笑着,對邱晨道:“這倆臭小子在家就知道淘了,還是妹妹有辦法,來了沒幾天,居然都認了這麽多字了。”

邱晨笑着摸摸俊言俊章道:“我平日裏忙得很,哪裏顧得上他們,這都是他們兄弟們好學努力的結果。”

又對俊言俊章道:“你們學的詩背給你們爹爹聽了沒?還有你們寫的字,也讓你們爹爹看看。”

受到表揚的兩個小子就像驕傲的小公雞,興奮地翻出自己寫的大字,分別送到自家爹爹面前,又背了幾首詩,把楊樹勇楊樹猛兩兄弟歡喜的,眼睛都找不到了。

阿福阿滿也不甘寂寞,紛紛拿出自己寫的大字給舅舅們看,自然也受到了熱情的表揚,這才一掃臉上的失落,也笑成了兩朵花。

四個孩子彙報完學習成果,邱晨拍着一人布置了兩張字,讓他們自己去寫,然後,轉向楊樹勇和楊樹猛,與兩個哥哥說話。

邱晨先說了俊文、俊書的安排,楊樹勇兄弟都沒有異議。邱晨又說了第二天去縣城的購物計劃,除了要大批購買原料酒外,還要購買一些晾曬藥材的竹箪子、竹篩子,還有旋制保險子藥丸的稍深一點兒的竹箪子。另外,還要去程家窯再定制一批磚瓦。既然準備聘請先生開設私塾,給先生住宿起居、做教室的房子都得籌備起來了。

交待完這些,邱晨又和楊樹勇、楊樹猛說了回慶和家的事兒。

楊樹勇道:“其他的咱們或許幫不上忙,可要說打聽個事兒,咱們趕車的認識的人多,倒是能幫着使把勁兒。”

邱晨一喜,道:“是吶,剛剛我和慶和嫂子說起來,只想着大哥和程家窯的人認識了,咋就忘了咱們的老本行,南來北往的人人的最多的。”她這麽一說,楊樹勇和楊樹猛都有些不好意思地憨笑起來。

接着,邱晨又囑咐楊家兄弟,路上不用太趕,要是來不及,就在縣城住一夜,不要趕夜路。

第二天各人都有事務要做,說了一會兒話,也就各自回屋休息。

有了冷凝設備後,熱水成了蒸餾的副産品,每晚燙燙腳,洗洗手臉睡覺,漸漸成了林家諸人的習慣。而邱晨則實現了每晚洗澡的願望。不過洗澡的條件還非常簡陋,就是在蒸酒竈旁邊挂上塊油布遮擋視線。被凍的直打寒戰的邱晨一邊兒洗一邊兒暗暗盤算,等磚瓦燒出來,一定先蓋一間專用的浴室,若是再想想法子,能夠做個能天天泡澡的浴室就完美了。

一夜無話,因為不讓楊家兄弟當天返回,所以邱晨并沒有早起。

邱晨走出屋的時候,楊樹勇和楊樹猛正在前院收拾着馬匹和車輛,一副準備出發的模樣,連一起出行的二魁也都已經過來了。看到邱晨,楊樹勇和楊樹猛都嘿嘿的憨笑着,楊樹勇有些讨好地道:“早起慣了……”

這副模樣,讓邱晨好氣又好笑,也沒辦法再說什麽,楊家兄弟已經習慣了勤勞,她難道還能強迫他們休息?嘆口氣,由着他們收拾車馬,邱晨匆匆回到屋裏做早飯去了。

因為需要趕路,邱晨沒做太麻煩的飯菜。

昨晚剩的小半盆米飯,邱晨打了十幾只雞蛋,切了一些五花肉末,韭菜洗淨切段,兩只胡蘿蔔切丁,先把雞蛋炒成蛋碎,盛出來,重新放油炝鍋,放入五花肉末炒熟,再一起加入胡蘿蔔和米飯米飯炒透,最後加入炒好的蛋碎和韭菜段兒,一鍋色澤悅目鮮香撲鼻的炒飯就做好了。把米飯盛入陶盆中,邱晨借着油鍋做了個韭菜蛋花湯,簡單美味的早飯就大功告成了。

在院子裏放了矮桌,邱晨把飯菜端出來擺好,楊樹勇楊樹猛兄弟倆也洗漱好了,一看碗裏的炒飯,楊樹勇就笑着給二弟介紹:“老二,你快嘗嘗,咱海棠妹子如今這手藝可好了,這炒飯我上次來時吃了一回,真是好吃!你嫂子回家也學着做了一回,不知咋的就是做不出這味兒來。”

楊樹猛瞅着大哥嘿嘿直笑,他說大嫂那日怎麽特特地蒸了米飯又放了雞蛋放了油的炒吶,原來根兒在這裏。

只不過,楊樹猛瞅着碗裏色澤鮮亮的米飯有些不太在意,那天大嫂炒的飯可真是不好吃,又黏又膩的,平日裏能吃兩個大卷子的他,那天可是好不容易才把那一碗飯吃下去。

不管他怎麽想,目光一轉,楊樹勇已經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起來,一邊兒吃還一邊兒啧啧贊嘆着:“嗯,好吃,還是咱妹妹炒的這飯好吃……我那日說你大嫂做飯不好吃她還不樂意,真是!”

楊樹猛聽得愕然,疑疑惑惑地用筷子挑了一口送進嘴裏,米粒兒顆顆飽滿,勁道彈牙,不軟不硬,看着加了重油炒的油亮亮的飯,吃到嘴裏,卻只有鮮香滿口,絲毫沒有油膩的感覺……嚼了幾下,楊樹猛不自覺地點頭:“唔,是挺好吃的!比大嫂……咳咳,俊章他娘也炒不出這麽好吃的飯來!”

一不留神,差點兒說出埋怨大嫂的話來,楊樹猛下意識地改成了自己的妻子。

可這話卻被端了湯送過來的邱晨剛剛好聽到,立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嗔道:“二哥這話可不能再說了,我二嫂做的飯都好吃着呢!別說咱們家現在還沒富足起來,就是有一天富足了,你也不能嫌乎我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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