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風飄逝,影飄落
拓走的那天,我牽着拓的手一起到車站,我看着母親跟她說話,聽到母親對她說,有任何事都可以寫信或者打電話到鄰居家。看着母親的眼淚流出來,看着她擦幹母親的淚,問母親什麽時候接她回來。母親,流淚說,什麽時候都可以,只要拓想回來,就告訴她,她就會去接她回來。其實,拓和我也都知道,随着我們日益長大,母親已經沒有能力好好的養活我們了,也已經無法供我們正常上學,否則,哪一年,她是不會帶我們去男孩家,雖然她對那個人有些情感,她想讓我們也去認識他們家人,看看我們對于那個家的接受程度。母親,她也是尊重我們的。我們知道母親的,她剛強,她要自尊,她不允許自己去乞求別人的施舍。拓,點了點頭。她上車了,母親在窗戶握着她的手,車發動了,母親跟着跑着跑着,可是母親跑不過車的速度。母親在殘酷的世事面前放下了拓的手,一只幼小的手,一只是她生和養育了十二年女兒的手。母親流着淚蹲在地上,那一刻,我才知道母親竟然也有如此傷痛的時候,她原來高大的身軀竟然也可以蹲下去的那一刻。我同時,也感受到了拓的感覺,哪一種冰涼的感覺,如蛇的感覺。也感受了拓在吃母親做的糍粑的感覺,那種摻雜着淚與辛酸的感覺。到現在,這個感覺還沒有忘記。就如同那條蛇爬過後,在皮膚上留下的涼意,在太陽底下怎麽也溫暖不起來,它吸走了所有的熱量,它就是一個身體存在的黑洞。
我不知道我和母親是怎樣回到家裏的,我真的忘記了。在我的此時的記憶裏,我還記得那滿臉的淚水,和汽車離去散發的尾氣,那麽刺鼻,是一種令人作嘔的味道。我不了解為什麽拓一定要走,對于在遠方的那個父親,拓跟我是一樣的,我們都不知道他是什麽人,他長成怎樣,他只是我們的父親而已。收到父親信那晚,我記得我問了母親,為什麽會同意他的要求,難得你就舍得我們走嗎?母親回答是,他是你們的父親。
我恨他,恨這個不是我們父親的父親,我想拓她也是這樣的,她離開這裏,就能逃脫那個黑影嗎?我沒有問拓說這個問題,我怕她會傷心,就像她說出來怕母親傷心一樣。雖然,她也許不知道這個答案,但離開也許是她當初能想到的一個方法。現在,拓走了,她離開了我和母親,她心裏放下了我們,這樣也許就是最好的。
河邊的金櫻花還是盛開着,白色的和粉色的混戰一起,這是一個花争鬥的世界。可花藤下面,是否還藏着一條條的蛇,在靜靜等着某個人的來臨?
母親牽着我的手,母親的手也是冰冷的,還時時傳來一陣顫栗,我的手好像也跟着在顫栗,可是我并不冷,這是怎麽了?我丢失了我的影子,我也看不到我的影子,是被河邊金櫻花下的蛇偷偷吃掉了嗎?母親沒有說話,她就這樣走着,然後再停下,她扭過脖子,朝身後望去,走走,再停下,再望去。可身後,只有五月的風吹過,帶着那令人昏睡的金櫻花香,香影随風,如果拓在的話,她會去擁抱這風,她會在風起跑到,讓風吹動她的衣裙。可是,風中,沒有她的身影。母親還是走走、停停,我不知道這條路,回去怎麽會那麽長,看不到盡頭,回頭朝後,我也沒有看到盡頭,我們就是這個塵世的一粒浮塵,塵的心已經随風而散。
“塔,你怎麽這麽慢啊,媽媽還在家裏等我們了。”身邊傳來拓的身影,我扭頭一看,拓正在我的身邊,她牽着我的手,“下學了,我們今天得早點回家,今天考試了,可我的覺得還不錯,你呢。”對了,拓的成績永遠比我好,她是一個聰慧的女孩,她也有着媽媽那樣的靈巧的雙手,她曾偷偷的告訴我,她想做一個畫家,将這片金櫻花全部畫下來,她送過我一幅她畫的清晨稻田:清晨的稻田,随着微風擺動,水滴--散發着夜露的精氣,懸挂在稻葉尖上,似乎一不小心就會随風而落,于是它們也随風搖擺着,跟着風的節奏。“拓,我看到了,葉尖的水滴,它是夜露的精靈,對嗎?”我問道。”嗯,是的“每一滴露水,都是精靈,它是夜的精靈,你看到了嗎?”拓對我笑着說。“我們趕緊回家吧,媽媽在等着我們了”我拉着拓的手,朝家的方向走去。
路上,兩個身影在夕陽下走着,一個影長,一個影短。“塔,我踩到你了,你看。”拓踩着我的影子對我說,笑得那麽開心,我看到太陽好像也跟着笑了,不然,太陽的臉怎麽會憋得那麽紅呢?不過,她又想保持她的嚴肅,太陽是很嚴肅的,在母親跟我們講過的故事裏,她有九個兒子,她将兒子的家全部安置在一個桑樹上,一個有這麽兒子的母親,她肯定是嚴肅的--這是我跟拓當初的推測,至于依據是什麽,那就是她的兒子太多了。我們前面洪爺爺家,就是因為有五個兒子,所以他一直都很嚴肅。太陽在嚴肅與偷笑中掙紮着回家了。我擡頭看了天空,今天太陽不見了,再看身邊,拓也不在我身邊,她跟那輛汽車走了,去了一個遠方,那個遠方有海,有一個是我們父親的人,在那個地方,應該是一個沒有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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