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生命中那些過客

三年後。在父母相繼離世後，我便選擇離開了家鄉了。家鄉之所以為家鄉，是因為有家才有鄉。在這裏，我沒有父母，沒有妻子，就剩下了我，那就不是一個家，也不是家鄉了。黃素芳在我心裏也是一個過去，一個沒有關系卻曾深深刻在我腦中的一個青春記憶。于是，我便成了一個游離的他鄉沒有靈魂的人。我在腳手架連接着天地的工地上呆過，挺着炙熱的太陽烤下，我的皮膚由黑慢慢變成了古銅色，肌肉在身體裏重新生長出來。白天一塊塊磚頭從我手裏雕刻，塗抹，堆砌成一道道堅固的磚牆，伴随着在工程車的進出抖動，伴随着着在攪拌機的轟鳴聲。夜晚，我躺着工地的臨時工棚裏，舒展着勞累的四肢，像一條快要死的魚，只不過我是一條趴着的魚，而不是肚皮朝上泛着白光的魚。工地的夜晚，偶爾會傳來幾聲呼哧呼哧的聲音，在是在工地上男人的原始欲望的一種需求，沒有情感的動物本能。我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冷靜的思考這個問題，也許我已經不是正常人。這後面兩年裏，我就像一個上足了發條的鐘表在機械地旋轉，就像與工地上的兄弟一樣掙着自己的一份活命錢。我離開了，我離開了是因為我覺得這個過程已經是我生命過程中記錄好的一部分。正如，我跟亮子的對話一樣。

“宇哥，要不要出去溜達下哈。”剛來工地做小工的小孫笑着問我，年輕的十八九歲的一個孩子，沒有什麽人生計劃，也沒有什麽人生安排。

想着躺着也只是更累，就随他去了一個夜市，找了個攤位坐下來，叫了幾瓶酒和炒了幾個菜。我問他來城的目的是為了什麽，他腼腆的說，因為家裏太窮了，山裏沒有什麽謀生的手段，除了幾個樹，滿山的樹，但那些樹都還是樹苗，以前他小的時候，還是一遍綠油油的森林，裏面會有野豬，會有兔子，當然也會有蛇，而且還是很大的蛇，會有野山雞，有各種漂亮開花的植物。後來，為了推廣梯田，全部将樹木砍伐了，砍伐後就什麽也沒有了，同時因雨水較多，山體流失也很大，到後來田也種不成。随着時間推移，政府又提出退田還林，又開始種上各種果樹。而再一次的栽種的樹，也沒有活幾根，就只有出來打工了。希望能賺些錢，娶個媳婦回去。然後回去小縣城弄個小店，過完這一生。他反問我，來城市的目的什麽。

“我就是為了活着，用另外一種方式活着。”我對他說。我跟他不同，他對家有期盼，有理想。可我就是一個失去信念的人，游離的狀态。用我的人生軌跡記錄我存在的過程。可是，我這樣說，他能理解嗎，這個年幼的小孩。我那晚跟他說了很多話，我勸他去學一門技術，去重新思考下活着的意義。我不知道他聽見去了沒，反正我是看到他眼裏有亮亮的東西。我也知道他叫孫亮，是從貴州來的。

經過那次溝通後，孫亮就經常跟我一起，有天，他跟我說，他戀愛了。我內心替他高興，沒有想到這個孩子，在這個城市的高樓大廈裏還能尋找到愛情。他興奮的對我說，“哥，她是一個很善良的女孩，是在飯店打工的。就是我們經常去吃夜宵的那個店裏，很漂亮的那個女孩。”那個夜宵攤位，有個漂亮的女孩，我是沒有留意的。到了我這個年紀，是可以生，也可以死的年紀，自然不會去留心太多的東西。如果他覺得漂亮那就是一定漂亮。可是，他又有些躊躇說，“哥，她覺得我在工地上做事不太好，有些讓她在其他人面前擡不起頭來。“他望着我，我可以從他眼裏看出他的迷茫，是他對這個姑娘有愛意的，他希望他在他傾慕姑娘心目中是完美的。這就是愛情的魔力，愛情它總會以他的方式來磨練一個人，從身到心。而他現在正處于愛情的初步。我對他說，”亮子，那你是怎樣想的？““我想跟她一起，可是，我又希望她能明白，我現在也沒有賺到足夠回家能開店的錢。“亮子說“如果喜歡她，她也喜歡你，你們願意為對方去做一些改變嗎？你覺得你可以為她做些什麽改變，或者你需要她為你做些什麽。”我說“哥，我可以為她做任何她喜歡的事，她希望的事。我只希望她能在我身邊。“亮子有些低沉的說“亮子，你需要知道喜歡是什麽，她喜歡你什麽，如果她就是喜歡的外表，那如果有個更英俊的人，也許她就去喜歡別人了。愛，應該是付出，你需要知道你的優點，如果你都是按着她的想法去改變，那就不是你了，你可以離開工地。這個地方也并不适合你，哥對你說句真心話，你可以出去看看其他的天地，有沒有更适合你的。哥希望你幸福。”我心裏有些糾結的對他說，因我知道他此刻可能聽不見我說的這些，愛情的魔力已經攫取了他的心智，他的血液裏，他的細胞裏，他的呼吸都被它攫取了。他已經沒有自我思考的方式，他來詢問的意思，是想讓我跟他一個答案，認可他心裏姑娘的意見。他就是為了證明那個女孩說的正确性，他愛她也是正确的。

“嗯，我想下、”亮子點了點頭。

“我建議你跟那個女孩也談下，看看你們後期有沒有什麽計劃安排，或者需要為這個計劃做些什麽。”不知道為什麽，我有些擔憂起來，我不知道這個男孩與女孩的愛情能否持久，能否如工地建起的大廈一樣屹立于天地間，經歷風風風雨的打擊。

“嗯。“他有些心不在焉的答應說。望着自己的腳尖，被熱水泡得紅紅的腳。我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麽，我說”兩個人，能在一起是緣分，既然上蒼給他們這個緣分，那就應該去努力争取。“ 他睡下了。而後幾天，他總是心不在焉的做着事，甚至有時發呆。我有時叫他幾遍才有反應，他對于我每次的催促，總是抱歉一笑。然後，急速的将混凝土的桶遞上來。我也不便說他什麽，他是一個聰明的人，會明白自己要做什麽的。終于幾天後，亮子對我說，他決定離開工地。為了那個女孩，他也需要離開。為尋找另外一個謀生手段，給女孩一個交代。我拍了拍他的肩，點了點頭，這個與我差不多身高的小夥，是成熟了。

亮子後來跟我說，他分手了。在他離開半年後的時候告訴我的。他說，那個女孩最終還是離開了她，愛情是如此的短暫，他覺得他已經做到他應該做的，但愛情的結果卻不是他想象中的那麽美好。不過，我覺得亮子還是沒有明白一件事，愛情，不是一定就是對方的影子，愛情應該是獨立的，兩個不同的個體是覺得不可能融為一體，如果真的融為一體，那就是自己與自己的戀愛了。這樣的戀愛也許對于任何人都是沒有吸引力的。我希望他在後面的人生裏，能參悟到這一點。

不談亮子了，每個人的人生裏都會出現不同的人，亮子就是我人生中出現的一個過客，就如同，他也是那個女孩人生中的一個過客一樣。人活着的意義就是經過一個又一個的故事，構成自己最真實的人生。每個人的一生中都會遇到一個讓他成熟的人，那個女孩就是讓他成熟的人。人活着，就是由一個個不知道未知出現，如果有個人告訴我，他能知道我的未來會是怎樣，我一定會認為他在扯蛋。如果能夠預知未來，那活着的意義又是什麽？我不相信也不知道我的未來會是怎樣或者會出現的怎樣的事，每一天都是新的。就如多年前的清晨，那個盛開花朵的金櫻子。 就這樣生活兩年後，我離開了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