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事後殷夏問起,他是何時來的。

姬和也不隐瞞,直言他看到段承瑾進了祭酒的明敬堂,想到她在裏面還不曾出來,略思忖了一下便跟進來了。

殷夏瞪他,抱怨他為什麽不早點出來,害她以一對二,最後還要受人欺負。

姬和說:“起初想先聽一聽裏面發生了什麽事,卻發現有個小郎君伶牙俐齒,厲害又可愛。”

“我便想瞧瞧她的小爪子能揮舞多久。”

“沒想到卻聽到她因和我相好,被人欺負辱罵,”姬和面色一肅,認真道,“我本是要立刻出去救她的。”

“那時候我心想,萬一她覺得和我在一起太辛苦不劃算,一口劃清界限,從此不理我了,可怎麽辦呢?”

“我得趕緊出面護住她。”

姬和眸含狡黠笑意,俯首湊近,在她耳邊說:“然後今天我聽到她說……”

“她愛慕于我。”

隐約的熱氣撲在殷夏的小耳朵上,她的耳尖泛起紅意,緩緩的蔓延至脖頸。

而後整張臉都燒紅了。

姬和垂眸看着她羞澀低頭的樣子,突然間……胃口大開。

一只手半捧着她的臉頰讓她微微仰起頭,他垂眸深深的凝視她。

其實在段承瑾辯不過她,語出威脅的時候,他可以立刻出去擋在她身前。

但是嘗到了甜頭的餓狼有了耐心。

他蟄伏下來,等到他的可口獵物終于意識到自己無路可退,只能牢牢地抓住他的時候……

他朝她伸出的手便必然不會落空了。

那日她提出要離開威遠侯府的時候,姬和察覺到了她的警醒。

她感到了危險,萌生了退意。

姬和控制住了想把她攬回推入門中的手,而後故意退開兩步,給了她一個能感到安全,卻又略微嫌遠,觸手不可及的距離。

誘着她上前一步。

這距離也是他給自己的。

因為若是離的太近,得到的太多,他只會愈發的貪得無厭。

得了她的目光,便想着她眼中只有自己一個人。

見到她的笑,便不想讓別人也看見這樣的溫柔風情。

盯着她羞紅的臉,心中的野獸便叫嚣着,把她吞吃入腹。

撕破她的僞裝,奪去她的……

姬和眸生暗色,指腹輕輕蹭過她紅潤柔軟的唇。

而後俯下身閉上眼,溫柔克制的輕擦過她的嘴角。

将觸未觸的,一親芳澤。

感覺到她身子一瑟,姬和輕笑出聲。

随後他便得了一記羞惱的眼神,小美人掙開他的懷抱,兀自把他甩在了身後。

殷夏平複着自己亂了拍的心跳,想起方才他那黑沉沉的眸光,不自覺的咽了一下口水。

怎麽從心底裏發怵呢?殷夏撫了撫肩,有點想不透。

她擡腳踏出門檻,明敬堂的門外暮樹寒鴉,一片荒涼冬景。

門內的姬和看着冬景中回眸的殷夏,眸中卻好似倒映了盎然春光。

他的小姐總能熨帖卻無聲的,撫平他心中湧動的燥郁。

他想起幼時他病重将死,即将被人抛至荒山,他用滿是泥污的手死死地攥住了她的羅裙。

那時候他最害怕的,便是那個神仙一般的小姐,嫌惡的掰開他的手,瞟他一眼揚長而去。

可是她卻俯下身捏了捏他的臉,說随我走吧。

他心中突然就沒有恨了。

罷了,姬和心想,曾經他于窮途末路中,覺得這天地之間再也尋不到她。獨自出京,各處露宿,夜不能寐的時候,他最深的期盼,只不過是再見她一面。

那時候他偶有荒唐夢境,醒來後是要厭惡自己一整天的。

如今他們不僅重逢,他還親耳聽到了……她說愛慕自己。

他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至于那愛慕是深是淺......姬和向前走去,袍袖輕搖,目光凝柔。

她給多少,他欣然收着便是。

太過貪心,是會遭報應的。

心中幽微深暗處,仿佛悠悠傳來一聲沉重枷鎖落地的聲音。

那裏關着也許永遠都不會再見天日的,他的心魔。

時節一點一點的變,寒氣漸漸彌漫了大地,河流冰封之後,一場呼嘯的大雪擁抱天地。

裹着厚厚鬥篷的殷夏一出算館,便被凜冽的寒風吹了個七葷八素。

她使勁縮了縮脖子,然而毫無用處,寒氣還是見縫插針的往她的骨頭縫子裏鑽。

她這身子底子不好,天生體寒,極為怕冷。

冬日裏三天兩頭的便要病一場,咳上好幾日。

好在她自己懂得調理,倒也不會積成大病。

那日在明敬堂鬧僵之後,謝源之終究沒能進廣文館。

然而不知是因緣際遇還是刻意安排,一波三折之下,他竟成了七皇子的伴讀,憑着這層身份,進了皇族貴戚才能進的弘文館。

國子監內的學生一片嘩然,沒想到這個被祭酒大人拒之門外的小少爺竟然攀上了這樣的高枝,進了比廣文館還要高上一等的弘文館。

許多學生心中憤憤不平,只有菀青一臉淡然。

衆人十分納罕,明明一衆學生中獨獨他與謝源之不得入國子監這事牽連最深,甚至可以說是直接參與其中,如今謝源之突然翻身,他該是最先變臉的那個。

然而他該吃吃該喝喝,在別人刻意在他面前說這起件事的時候,只幹巴巴的“哦”一聲。

衆人百思不得其解,最後只得承認,近日祭酒大人對菀青頗為推崇,的确是有道理的。

一時間國子監中關注他一舉一動的人越來越多了。

這不,瞧見她走在寒風中有些瑟瑟,身旁又恰巧無人,殷夏邊上湊上來一個身着緋衣的桃面公子,自來熟的搭話:“菀青,看把你冷的,我府上的馬車在外面侯着,你随我來,我讓車夫送你一程。”

“不必了。”殷夏縮了縮袖子,埋頭往前走。

這人是薛尚書正妻的小侄子,攀了個表親名頭入了國子監,修的是四門學。

尚書府中風水奇怪,薛尚書已過了而立之年,家中小姐排排站數一數都有了十一個,偏生不見一個小少爺。

而薛尚書夫婦二人恰好都姓薛,薛少爺這個名頭,便白白便宜了他一個外侄。

按理說這人比殷夏高貴多了。

但是這薛少爺在她身邊打轉,她卻瞟都懶得瞟一眼。

她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這面敷白/粉,頰抹茜色的花哨公子了。

也不止一次的被李瑾元告誡:“離那個娘們唧唧的薛少爺遠點。”

她在李瑾元義憤填膺痛斥之中了解到,這個薛少爺十分好色,男女不忌,荒淫無度。

花言巧語騙了不少清白姑娘的身子,春宵一度之前許諾定會明媒正娶,吃幹抹淨之後便翻臉不認人。

也有那貧窮孤苦卻堅貞不屈的,他便露出惡心嘴臉霸王硬上弓,不知成為了幾個女子的噩夢。

至于那些貌美少年,便更好辦了。

左右他們受了屈辱也只會和血吞下。

這樣一個人在殷夏身邊蒼蠅一樣打轉,她沒給他一腳已經是忍耐後的結果了。

至于眼神自然是沒有的。

那日在明敬堂中,魏子珣曾說她是長樂公主點頭容許的存在,這對她是一種莫大的擡舉。

按理說知道她于魏子珣的地位之後,是沒哪個纨绔敢冒着得罪威遠侯府的危險,不長眼的肖想殷夏的。

可是問題就出在,那日他們在明敬堂撂下的那些話,一句都沒有外傳。

畢竟在場的除了一個鋸嘴葫蘆就全是人精,什麽話不該說還是曉得的。

而魏子珣又從未在明面上刻意擡舉過她。

一來是不想讓她成為被衆人攻擊的靶子,二來......

是他留給她的退路。

其實姬和很輕易的就能讓殷夏離不開他。

單單把那日在明敬堂中說過的話刻意透出來,殷夏這個人就會徹底打上他的烙印。

她甚至可能意識不到。

三兩個月溫水煮青蛙之後,京城中半數權貴都會認識她。

若是時日更久一些之後,她想反悔,姬和甚至什麽都不用做,自會有暗恨他的那些陰私肖小對她下手。

她只有等他來救。

又或者,她運氣好一點,被那些想讨好他的谄媚小人先一步得手,可能會少吃點苦頭,被完完整整的送入他屋中床帳裏。

不過那些會帶給她風浪暗流的擡舉之辭,姬和終究是一個字都沒有說。

也正因此,殷夏身邊才會出現像薛少爺這樣不要命的撞上來的狂蜂浪蝶。

平日裏殷夏就在姬和眼皮子底下,沒有哪個不長眼的敢湊上來。可是最近年節将近,他身為威遠侯府的二世子,被長樂公主強硬的帶回了娘家——也就是皇宮中。

今天已經是他被自己的娘和宮中各種宴席困住的第三天了。

殷夏左右沒了別人,于是便有盯到了縫的臭蒼蠅嗡嗡的飛過來了。

那人在殷夏耳邊喋喋不休,十分聒噪,她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薛少爺急了,神情一獰伸手要去扯殷夏,心想你個爬男人床的東西,給臉不要臉。

殷夏一躲,讓他扯了個空。

薛少爺捋了捋袖子就要不顧臉面的撲上去,心道等我把你抱入轎中,可就半點由不得你了。

好在殷夏機敏,嗅出不對當機立斷的拔腿就跑,一頭鑽入了林中。

那姓薛的見狀大喜:“倒真是會給自己找地方。”

這林子荒僻,而且聽說曾被廣文館中哪個嚣張的小少爺劃成了自己的地盤,所以很少有人踏足。

他獰笑着鑽入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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