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除夕夜紛紛揚揚的落了一場大雪,他們二人并排坐在殿前廊下,看着天地之間無聲的簌簌落雪。
殷夏鑽進他的大氅裏,将頭枕在姬和肩上。
他雙手将她的手捂熱,垂眸看她一眼。
然後盯着一片飄搖的雪花狀似無意的說:“貴妃......想見你一面。”
殷夏猛地直起身,側頭盯着他。
姬和将她的雙手抓緊,鴉羽般的長睫将那暗含心事的墨眸半掩,淡淡一笑,道:“沒什麽。你給瑞兒的那雪玉無痕膏有奇效,貴妃頸上有一道舊疤,想讓你替她瞧瞧。”
殷夏眨了兩下眼,腦中突然亮起小燈泡:“那我給你拿些,你捎帶過去便是。”
姬和沉默了一會兒,含着深意的眸子一轉,盯住了她。
“貴妃說,她得親自瞧見人了,才放心。”
殷夏心頭倏然劃過一絲不可名狀的恐慌,想細究那是什麽,卻毫無頭緒,什麽也沒抓住。
她困惑的歪了歪頭,眼簾一掀瞧見姬和還在等她的答複,便壓下那些異樣感受,點了點頭:“.....好。”
姬和笑了笑,又道:“西邊蠻夷擾亂邊境,陛下有意讓我哥去平定一下騷亂。長樂公主明日要去普羅寺求平安符。”
他眸含笑意的看着她:“你想不想出宮轉轉?”
殷夏眸子亮了。
第二日,他們早早地出發,還帶了個小拖油瓶鄭冶。
他的母親早早地病死了,父親又戰死沙場,唯剩一個年過半百的祖父,是他最後的挂念。
他的祖父姓鄭名衍,但是旁人一般以官位相稱,喚他一聲鄭祭酒。
鄭冶聽到殷夏二人要出宮,起了個大早守在門口,眼珠子都快黏在他們身上了,但就是不開口。
殷夏心中明鏡似的,眼神示意了一下,對姬和說:“把他也帶上吧。”
姬和老神在在的道:“寺廟挺沒趣的,他一個小孩子估計也不樂意跟着。”
說罷帶着殷夏就上了馬車。
最後還是鄭冶擋在車前,梗着脖子卻聲氣不足的說了“想去”,才讓他上車。
鄭冶确實對寺廟沒什麽興趣,剛一出宮門,姬和便把他放出來,任他去尋祖父了。
殷夏随姬和到了西山腳下,一起上了百級臺階,繞過幾棵梅樹,終于到了普羅寺。
這兒香火鼎盛,因是大年初一,所以前來祈願的信徒尤其多。
長樂公主進了廟中跪坐于蒲團之上虔心祈福,殷夏本以為姬和也要跟進去,四下看了看,見旁邊一個小廟前也排了長長的人龍,一時好奇,便問這處是在做什麽。
那人答,是道生大師在解卦。
道生大師?
聽到這個名字,她一時間有些恍惚,怔怔的望着那薄薄的簾後,魂不守舍的喃喃:“師父......”
“你怎麽了?”
姬和與長樂公主交代了兩句便出來了,好一會兒才從人堆裏找到殷夏,卻見她神色不太對勁。
殷夏被他一聲喚的回了神,眨了兩下眼,下意識的瞟了眼那小廟,心不在焉的一笑:“沒什麽。”
三言兩句講不分明,而且她也還沒搞清楚,師父怎麽突然出現在了這裏。
莫非是恰好路過?
居然也不知會她一聲。
當初他還曾敲了敲她的額頭,評她“涼薄”二字,如今看來,他老人家才是真的冷情冷性。
殷夏心中一念起一念又落,沒注意到姬和眸中閃過的不虞和警慎。
她兀自沉思,沒有理會他的意思。姬和主動将她的手握在手心裏,睨了眼那小廟,道:“我們也去瞧瞧吧。”
殷夏“啊”了一聲,點點頭道:“好啊。”
等他們到了簾前,內裏出來了一個小童子,他沖姬和道:“施主請進。”
殷夏也跟着動了步子,小童子卻擋在她身前,恭敬有禮的說:“小姐請留步。”
殷夏無法理解:“為什麽?”
“這是道生大師的意思。”
姬和回首沖她笑了笑,自己掀簾進去了。
殷夏在那一瞬,看到了簾內端坐的,自己那慣會裝神弄鬼的師父,面上神秘洞明的笑意。
她心中突然一陣忐忑,有種老父親約談現男友的緊張感是怎麽回事?
殷夏在那一畝三分地直轉悠,最後見這院中人越來越多,腿都快邁不開了,便擡腳出了寺門。
剛一站定,就看到那百級臺階上,一個像小牛犢一樣奔來的孩子。
正是鄭冶。
他一陣風似的刮到了她面前,抓住着她的衣角便要硬生生把人拽走。
殷夏“哎”了一聲,被他的蠻力拽的踉跄兩步,連聲問:“怎麽了這是?”
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難得求人,他稚氣猶存的嗓音中竟有幾分脆弱,擡眼看着殷夏哀聲道:“別讓我祖父走,好不好?”
“你幫幫他好不好,我,我......”他無親無友慣了,從不覺得自己能平白得到別人的幫助,便絞盡腦汁的想要給她些好處,但是支吾半晌,他發現自己沒什麽東西是這人稀罕的。
一張臉憋得通紅,他無措的看着殷夏,言語蒼白的說:“我以後會報答你的。”
殷夏蹲下身,擦了擦他額角的汗,目光溫和堅定地看着他:“發生什麽了?”
他一個孩子知道的有限,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殷夏還是事後梳理的時候,才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
說起來,倒與她也有些淵源。
那日在明敬堂中,三皇子段承瑾因為謝輕菲與鄭祭酒結了怨,而從天而降的姬和不僅當場下了他的臉面,還為了替殷夏出氣,真在皇帝耳邊吹了不少妖風。
恰有一日朝堂之上,段承瑾不惜以皇子身份下場,替謝輕菲的商行說話,恰好引爆了皇帝心中積壓的不滿。
他當場斥責段承瑾色令智昏,并勒令他以後不許再與那個商女見面。
段承瑾心中憤懑,但他現在動不了姬和,也動不得殷夏。
不過他一筆筆的都記在心裏。
這段時日他的風波終于過去了,又恰逢鄭冶闖了禍,于是段承瑾讓他的近臣揪住鄭祭酒的幾個錯處,借機彈劾了他一通。
這人既不能為他所用,最好還是不要官居要職了。
他也好出一出郁氣。
最後,皇帝尊口一開,鄭祭酒便要被貶去濕瘴之地了。
那樣一來,鄭冶與他唯一的親人,是真的再難得見了。
所以連殷夏縫皮都能忍住不吭聲的他,終于慌了。
殷夏與鄭冶飛奔在道上,沖入了國子監。
在明敬堂外,她卻看到孫學官正笑的谄媚,向新任的祭酒大人道賀。
孫學官也瞧見了她,盯着她看了一會兒才認出,這人就是那個處處與他不對付的菀青。
他計上心頭,沖那新祭酒拱手道:“這人便是我先前提到的,那個禍亂綱紀,無法無天的學生。”
斜眼瞟了殷夏一眼:“妖裏妖氣,男為女服,當真是污了這清明之地。”
“老祭酒識人不明,大人可莫要再被他障目。”
新祭酒頗為鄙夷的瞧了瞧她那身裝扮,沖身邊小官道:“将他的東西收拾一下,給他吧。”
他眼皮耷拉着,将瞧不起人的樣态做了個十足十:“菀青是吧,之後,你不用來了。”
孫學官揚眉吐氣,殷勤道:“為大人接風的酒席已經準備好了,大人快去赴宴吧,不要被這些小事擾了心情。”
新祭酒撣撣袖子,神清氣爽的闊步而去。
孫學官得意的看了殷夏一眼,尖銳的哼笑一聲,追到新祭酒的身後去了。
殷夏面無表情,擡眼朗聲道:“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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