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姬和将殷夏放在馬背上,然後翻身上馬,握住缰繩将人半圈在懷中。
“去哪?”殷夏問。
“回宮。”
殷夏聞言連忙按住他的手:“等等!”
姬和毫不留情的撇開,一甩缰繩,催馬前行。
“子珣,等等。”
姬和不理會她。
殷夏與他奪缰繩,卻被姬和空出的一只手輕而易舉的捏住了雙腕。
她掙脫不開,有些惱了:“放開我。”
“不放。”他總算大發慈悲的開口了,然而吐出的兩個字卻險些把殷夏氣死。
“我生氣了!”
姬和回之以一聲沒所謂的哼笑。
殷夏簡直要炸毛,渾身亂扭,使出吃奶的勁兒和他作鬥争,最後卻沒有取得任何成果,只把自己累的氣喘籲籲。
最後她兇惡的盯着身前他攥住自己雙腕的那只手,作勢咬了上去。
他修長的玉手紋絲不動。
殷夏咬住他柔軟的大魚際,控制着力道滿含威脅意味的磨了磨。
他的手突然一抖。
唔?
她下意識的卷了卷舌頭,那只手突然觸電一般撤走躲開了。
殷夏費力的回身看了看他,見他這會兒面色十分難看,于是摸摸鼻子,有幾分心虛的掏出一塊手帕,将他手上的口水輕輕擦幹淨了。
誰知他的面色卻愈發不好了。
殷夏:有幾分不妙的預感。
她糾結片刻,勉為其難的向後挪了挪,身子向後靠去。
誰知姬和突然翻身下了馬。
殷夏險些仰躺過去!
等到她坐穩身子,姬和已經拉着缰繩走在前面,沉默着牽着馬兒了。
殷夏瞧着他的背影,突然道:“我和李瑾元只不過是偶然遇見。”
他身形一頓,繼而若無其事的向前走。
“我走的急,沒來的及和你說。當時托了一個掃地的小門童,讓他轉告你,我去了國子監。”殷夏耐心道,“他沒有告訴你嗎?”
“沒有。”
殷夏皺了皺眉,轉而細細說起今天這些事的緣由:“當時鄭冶朝我跑過來......”
姬和一言不發的聽完了,眉心間的郁色不知不覺的消散了。
“你很舍不得鄭祭酒?”
“啊......”殷夏全力的後仰脖子,望了望天空,然後頭向前一甩,坐直了,“是有點兒。”
“不過也沒辦法。”
姬和終于回頭看了她一眼,淡淡的笑了笑。
“我們等一等鄭冶罷。”她拉着缰繩這頭,借繩子晃了晃他的手,“不然和祖父分開之後,京城就再也沒人等着他了。”
“不必。”
“可是......”
“鄭祭酒不會走的。”
殷夏睜大雙眸看着他。
“鸠九。”姬和淡淡的吩咐道,“把祭酒大人好生生的請回來。”
烏衣衛領命而去。殷夏盯着那道黑影消失在天邊,又回過頭來看着他。
心頭突然湧上陌生的感動,她張了張口,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麽。
姬和停下身,那馬兒前行兩步停在他身側。
他站在馬下擡頭仰望她:“你方才說你沒有辦法......”天邊的雲霞和馬背上的她映在他醉人的眸子裏,他帶了點笑意,狹長的眸子一彎,那瞳中的盛景便如同被攪亂了的湖面似的晃動起來。
晃得殷夏幾乎不知今夕何夕,只聽到他的嗓音含着魔力似的響在耳邊,“但是我有辦法。”
“以後有什麽單靠自己實在辦不到的,”他朝她伸出手,滿含着誘惑,宛如魔首致命的邀約,“要不要試着......來求求我?”
殷夏将指尖放在他的手心,他握緊一拉,那個原本需要他仰望的人兒便毫無抵抗的、乖順的落入了他的懷中。
姬和與她十指相扣,帶着她踏入了宮門。
“明日午後,随我去見貴妃吧。”
殷夏低着的頭深深地點了點。
————
姬和早上總是早早地出門,而殷夏卻一向睡到自然醒。
這日,她難得起得早了點,坐在梳妝臺前挑着發簪,身後的婢女正細心地梳着她如緞的長發。
她身穿杏色長襖,胸前飾有秀鳥銜花圖,下裙是偏暗的橘色調,繡着百鳥和花團。
最後殷夏跳了一支淡粉色簪花步搖,插在梳好的發髻上。
粉和紅将她整個人襯出與平日不同的嬌豔秀美與灼灼動人。
她站在廊下望向宮門,回神之後覺得可笑,他午時才會回來,她倒早早地開始盼着了。
剛要回身入殿,卻見宮門處還真走進一人。
只不過不是他,而是一個談吐不凡的婢女。
而且,竟是專程來尋她的。
“菀青?”
殷夏點了點頭。
那婢女見找對了人,行了一禮道:“貴妃娘娘有請。”
殷夏怔了一下,不是說午後嗎?如今他還沒回來,貴妃怎麽就早早地來請人了?
不過都被人找到眼前了,她也無法再推脫不去,只好帶上自己的雪玉無痕膏,随那婢女走了。
那婢女将她往禦花園引,解釋道:“娘娘在亭中等您。”
殷夏安靜的跟着她,在繞過假山的時候,旁邊的草叢傳來一聲異樣的響動。
她随意的瞟了一眼,看到草叢上伏着的東西後卻不由得住了步。
那婢女見她停下,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了然的“啊”了一聲。
“是那只病貓。前兩日娘娘讓把它丢遠點兒,結果那個慣會偷懶的春蘭竟扔在這裏不管了。”秋茗不滿道,“這兩日還犯懶推說頭痛不肯起身,我看她是欠收拾了。”
她上前兩步要把它抓起來,殷夏連忙出聲:“別動!”
她倒是聽人勸,當即便停下了,誰知那貓卻瘋了似的見人便攻擊,揚起爪子撓了她的手背一下,然後碰瓷似的身子一歪倒在一旁。
它全身肌肉痙攣着,歪嘴流涎,那本十分漂亮的瞳中滿是恐怖之色。
殷夏的心一寸寸的沉了下去。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眼睜睜的看着那貓四肢強直,口吐白沫,最後一動不動,沒了聲息。
秋茗三催四請也不見她動,耐着性子又喚了一遍她。
她終于有了點反應。
她松了口氣,轉身便要在前面引路,誰知身後那一路上都表現得規矩守禮的姑娘,突然拽住她的小臂,急匆匆的把她扯到池塘邊。
她再好的涵養也要忍不住生氣了,而且......秋茗悄悄瞟了瞟不遠處的亭子——貴妃就在那裏看着呢。
在宮中混的明白的宦官宮女都知道,長樂宮中有一個特殊的丫鬟。
她雖舉止禮儀讓人挑不出差錯,平時也足夠無聲低調,但是像她們這些人精兒多看兩眼便知道,她和他們不一樣。
起初遇見的時候只是納罕,那位尊貴的公子身邊竟多了一位随侍的婢女,而且兩人似乎十分熟稔。
要知道,他一貫獨來獨往,多少女子想近他身周都難似登天,那女子能常伴他左右,當真是一份獨一無二的殊榮。
她不免對這人多了幾分留意。
後來,她在二人的眼神和細微的動作中,發現了一些撼動她心神的暧昧端倪。
從那時起,她就不覺得自己和對方是平起平坐的身份了。
況且,前段時間還發生了那樣的事......
她如今想來,還禁不住暗自驚心。
栖梧宮中有一位好事的下等宮女橙香,在途經長樂宮的時候向院中看了一眼,不知見到了什麽了不得的畫面,當即殷勤的報到了貴妃那裏。
她與貴妃在殿中密談時,秋茗就候在門外。
還記得橙香出來的時候,冷笑一聲,面上妒色難掩:“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身份,竟也敢不自量力的攀上那位大人。”
秋茗原本以為,那一時得了那位公子歡心的女子,将迎來一個凄慘的下場。
誰知那位公子與貴妃一番長談之後,貴妃卻沒有動她分毫,反而将告密的橙香喚來,懶洋洋地說:“你說......是取你這雙四處亂瞟的眼睛,還是不懂安生的舌頭?”
“自己選罷。”
她聽到了那宮女的慘叫,不過到最後也不知道她失去了什麽。
因為她再也沒見過她。
橙香也确實是個頭腦不清楚的。
于明面上,那女子伴随的是威遠侯府世子的身側,不管她是惑上媚主,還是居心叵測,第一個該管這事的,是長樂公主,而不是深宮中的貴妃。
長樂公主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她個糊塗的倒上趕着慫恿貴妃越俎代庖了。
所以,就算當時她沒觸到那位公子的逆鱗,待貴妃回過神來,她也不會有好下場。
她們這些婢女,日日伴在貴妃左右,即使斷絕好奇,也不免知道一些秘事。
比如,威遠侯府的二世子,與長樂公主并非血親。
他本不是什麽天潢貴胄,而只是一介卑微的賤民。
但是他那出身風塵的姐姐,勾住了當今聖上的心,只手便包攬了帝王的雨露和君恩。
于是她一人得道,帶的她那失散多年,最終流落至京城弟弟雞犬升天。
貴妃,長樂公主,甚至當今聖上都對這件事心知肚明。
因為這本就是他們三人的一個交易。
貴妃因着出身,受了不少的口誅筆伐,她深知其痛,所以寧願在人前與他裝作陌路人,也想讓幼弟有一個免受欺壓的身份。
而當時威遠侯府的長樂公主寡居寂寞,她便起了心思向帝王哀求,讓他那好姐姐收了弟弟做義子。
之後長樂公主與皇上一番密談,不知達成了什麽協議,貴妃那乞兒一般的幼弟,搖身一變,變成了威遠侯府經年養在外面的小世子。
不過不久之後,那駐守漠北的真正的世子魏子瑜,便得了聖令回到了京城,想來這便是皇帝給長樂公主的許諾。
故而那知了幾分內情宮女,在看到魏子珣與婢女親近之後,才會自作聰明的禀報貴妃。
孰不知她這一舉動,等于是在明明白白的說,她知道威遠侯府的二世子,與貴妃關系匪淺。
她們為奴為婢的,知道一些事不打緊,只要嘴嚴心穩,權當自己不知道便是了。最忌那些行事浮躁的,讓人覺得她心裏頭的秘密揣不了三天。
世子那廂與貴妃這頭加起來,只拔舌或挖眼,倒也算仁慈了。
貴妃好幾次都想見一見她弟弟看重的這個女子,卻總被他捂得嚴實。
他終于松口,還是因為那次貴妃有意無意的提了給他娶妻一事。
他覺得大家閨秀無趣,将門虎女又少了幾分可憐,貴妃給他挑來挑去,挑不到一個他滿意的。
最後幹脆似笑非笑的睨着他:“不把你心中那個好的帶我來給我瞧瞧,你可休想迎她進門。”
本與他說定了今日午後,但是貴妃存了心思,想趁他不在的時候先探一探這姑娘的為人品行和脾性,這才等在亭中,差她去請人來。
婢女盯着面前突然舉止無端的姑娘,心想,若是娘娘這關過了,你得到的可是多少人做夢也求不得的如意郎君和潑天富貴。
可是在這緊要的關頭,怎麽突然就掉鏈子了呢?
殷夏毫不體面的從腳邊撿了個碎了一半的瓷碗,沖洗幹淨後,伸手去接池塘邊的瑞獸嘴中,流出的清水。
像個毛躁的鄉野丫頭。
她瞟了一眼貴妃,将自己的小臂從她手中□□,低聲警告道:“小姐莫要胡鬧!”
她覺得自己苦口婆心,循循善誘,這小姐合該領情。
誰知她比她氣勢還盛,不由分說的又拽過她的傷手,劈頭蓋臉的道:“你才在胡鬧!”
“那只貓得了瘋病死了,它撓你這一爪子,已經把病毒埋在了你的血肉裏。”殷夏攝人的目光盯住她,“你不要命了嗎?”
婢女被她的語氣和表情吓住了,好一會兒才明白她說的是什麽意思,驚懼之下,不可置信的盯住了自己那小小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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