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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姬和現身之後, 他平日裏便常來看望貴妃。

不過殷夏有心避着他,是以他們二人從未在栖梧宮中遇見過。

但是貴妃的病情加重之後,殷夏不敢再随意離開她身邊, 所以在聽到姬和來了的消息後, 她硬着頭皮守在床邊沒有躲開。

于是姬和一進來, 便看到自己的未婚妻,正低眉順目的替姐姐擦去額角的汗。

鸠七日日跟在殷夏身邊, 所以姬和早就知道, 她成了栖梧宮中的一個小宮女。

其間的來龍去脈, 他也早已查明了。

無非是為了救她那個招搖撞騙的師父, 而傻兮兮的犧牲自己罷了。

姬和從第一次見道生, 便看他不順眼。

不過這次,姬和倒是挺感謝他的膽大妄為。

因為若不是他, 殷夏早就跟祁六走了。

當鸠七向他禀報自己調查出的這些事的時候,他敢保證,當姬和聽到祁六這個名字的時候,他汗毛倒豎的感覺到了他宛如實質的殺意。

他不禁一陣後怕, 心想,若是沒出道生大師入獄的這個岔子,小姐真的被那個叫祁六的殘廢拐走,那他禀報到這裏的時候, 估計......

鸠七想到了威遠侯府地牢之中那個荒廢的刑堂,想到自己年幼接受訓練時,看到的那些懲罰叛徒和獲罪的前輩的, 血淋淋的場景。

那一度是他的噩夢。

不過在姬和來到威遠侯府,長樂公主将他和鸠九調給他之後,鸠七便便漸漸淡忘了那個夢境。

他不知道為什麽,總是覺得這個公子與別的主子,有哪裏隐隐的不同。

他為人并不寬厚,甚至可以說既冷漠又刻薄。但是即便他薄唇輕啓,上下嘴唇一碰便是無情的嘲諷之詞,讓人覺得羞愧又難堪,可鸠七總是奇異的、不曾生出畏懼。

相反,他總是很安心。

因為姬和不知是天生如此,還是效仿別人,對他們的态度中,總是含着不動聲色的平等。

他從不會因一些小事對這些命如草芥的烏衣衛動殺心。

然而在上元燈會那天的變故之後,這一切都不複存在了。

鸠七能感覺到,只要是有關那位小姐的事,一個差錯,他就有可能小命不保。

所以他愈發的戰戰兢兢。

他心想,若是那個叫祁六的殘廢膽敢在出現在小姐的身邊,他一定要早早地殺了,以絕後患。

......

姬和一早便知殷夏在栖梧宮中,但他也輕易地察覺了對方似乎想藏住自己的狐貍尾巴。

于是他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順了她的意,任她自以為高明的躲躲藏藏。

不過今日,倒是反常。

姬和看到她若無其事的端坐在貴妃的床邊,似乎沒有察覺到有人來了。

但是當他的腳步聲響起的時候,姬和分明看到,她縮了縮瘦弱的雙肩,脊背也變得僵直。

像個試圖通過裝死騙過天敵的小白鼠。

然後姬和這個大貓宛如閑庭信步般,優雅的踱到這個天真的獵物身邊,貓須湊到這個四腳朝天的小老鼠的胸前,裝模作樣的嗅了嗅。

然後感受到了這個小獵物微弱卻劇烈的,撲通撲通的心跳。

姬和站在床邊,看着那個死到臨頭還鴕鳥一般,偏頭躲避的,他的未婚妻的寫滿破罐破摔的後腦勺。

然後他伸手,順着她的下颌線輕輕撫過,而後捏住她的下巴。

他感受到她因着自己的觸碰輕輕地一顫。

姬和眸中含着愉悅的笑,将她的顫意握在手中,然後輕柔的發力,讓她不得不順從的,露出那張寫滿驚慌的惹人憐愛的臉來。

她眸光閃動,睫毛亂顫,唇線老老實實的抿出一個乖巧的弧度。

姬和壓下自己的笑意,無情無緒的輕聲道:“小姐,看着我。”

殷夏亂閃的眸子一頓,猶豫片刻,終于小心翼翼的擡起眼。

無路可逃,可憐兮兮的,看起來真是......柔弱可欺。

姬和的眸光暗了一霎。

“我......”殷夏百般說辭滾到喉間,最後被她悉數咽下,她試圖老老實實的垂頭道歉:“對不起......”

姬和捏住她的下巴不放,溫柔又強硬的阻止了她向下的力道,不容置疑的勾起,然後拇指按住了她微微開合的、紅潤的唇。

殷夏愣住了。

姬和在柔軟的唇上輕輕地一蹭,随即克制而迅速的放了手。

他眸含笑意:“我原諒你了。”

殷夏眨了兩下眼,而後,臉上慢慢熱起來。

她還沒來得及消化他這似是流氓,卻又不那麽流氓的行徑,心跳還亂着,眼神無意間向床上一飄,頓時差點吓得心髒驟停。

貴妃不知什麽時候醒了,正悄無聲息的看着她。

“娘......娘娘......”

殷夏話都說不利索了。

貴妃沒理她。

她瞟了一眼姬和,虛弱道:“扶我起來。”

姬和依言将她扶起,将軟墊放在她身後,讓她靠坐在床頭。

秋茗見貴妃醒了,端了一碗熱騰騰的藥來。

她見姬和在,便直接熟門熟路的将藥碗給了他。

殷夏見自己坐在床頭邊礙事,試圖悄悄地挪走。

貴妃察覺了,眼皮兒也不太的說:“站住。”

殷夏不敢動了。

貴妃瞟了眼藥碗,開口道:“你來。”

殷夏乖乖的從姬和手中接過碗,拿在手裏用白勺輕輕攪動着,直到不燙了,才細心地一勺一勺的遞到貴妃唇邊。

一碗藥喝完之後,殷夏正琢磨着端着碗功成身退,誰知秋茗不請自來,過于勤勞的将她手中的空藥碗奪走了。

然後她眼觀鼻鼻觀心的回身退下了。

殷夏嘗試跟在她身後悄悄溜走,可是她剛剛擡腳,貴妃便斜着瞟了她一眼,于是她又老老實實的放下了。

殿中三人一時間沒有一個人說話。

正當殷夏在這詭異的沉默中慌亂的無以複加的時候,貴妃開口了。

她看了一眼自家弟弟,然後問殷夏:“你喜歡他麽?”

殷夏一時間沒說話。

事實上,她沒太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她心想,貴妃為什麽問這個?

她先入為主的接受了姬和是威遠侯府的世子,只是與貴妃娘娘關系親近的這個設定,所以直到現在也是這麽認為的。

即便前兩日的朝堂上沈君澤發出了不一樣的聲音,但是之後他被迅速地打臉了。所以沒有确鑿的證據,殷夏心中那個固有的印象絲毫沒有被撼動。

可此時,貴妃的這個态度卻讓她深深地疑惑了。

這還......真挺像親姐會問的話。

與瞧見自己的婢女勾引世子的,後妃該有的反應完全不同。

殷夏心頭隐隐浮現出什麽。

那是好像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卻被她一直忽略了的東西。

她陷入沉思,試圖順着這思緒想起些什麽。

可是下一刻,她便被一個有氣無力卻暗含威嚴的聲音拉回了神魂。

“怎麽不說話?”

貴妃的語氣有些不善了。

殷夏回過神來,想起貴妃的問題。

按理說,此時為了撇清自己身為婢女,卻膽大包天勾引主子的嫌疑,她的正确答案應該是否認。

但是殷夏在姬和有意無意的注視下,沒辦法搖頭。

她糾結了一瞬,然後垂眸輕聲道:“喜歡。”

與她料想的不同,貴妃似乎對她這個答案頗為滿意。

她閉上眼,一副眼不見為淨的樣子,開口道:“那你以後便跟了他,好生伺候着吧。”

見殷夏沒應聲,貴妃不耐道:“怎麽,聾了嗎?”

殷夏整個人都傻了。

“......謝娘娘。”

事後,殷夏捋了捋自己的三個身份。

發現每一個,最後都栽在了姬和手裏。

她瞞天過海,上蹿下跳,連天道都蒙蔽了。

卻竟然沒蹦跶出他的手心。

當晚,她望着月亮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

此事之後,貴妃像是了卻了一樁心事似的,病情開始迅速的惡化。

她心裏知道自己已是強弩之末,便不再喝殷夏為她準備的那些湯湯水水,而是用妝粉蓋住自己的憔悴,拿眉筆勾出自己的彎眉,又給自己自己蒼白的唇上抹上一層鮮亮的紅色,掩去了自己的病容。

她只要能清醒個一時半刻,便會去陪陪皇帝。

因為心中知道,她這一去,這個看上去高高在上,卻已經生出不少白發的男人,将會更加孤獨了。

他身邊甚至連一個能夠放下心來說心裏話的人都沒有了。

只剩一群居心叵測的人,盯着他坐着的皇位,算計來算計去。

最後那一天,貴妃躺在床上,握着皇帝的手,說出了她最後的囑托。

“保護好瑞兒。”

而後,她便沒了聲息。

那時候,這個天下人莫不敬仰畏懼的九五之尊,伏在她的床前大哭了一場。

直到最後昏厥過去,才被宮人們小心的攙走。

帝辇離開之後,栖梧宮的上下宮人哭成了一團。

不僅哭貴妃,也哭她們自己。

殿中跳動的燭火被狡風所滅,月色闌珊,貴妃悄無聲息的躺在華美的床上,殿外是一片哭聲,而殿中卻仿佛有着悠遠,又幽深的寧靜。

殷夏走到她的床前,探了探她的心跳。

确實是沒了。

她摸出今日一直帶在身上的那個瓷瓶。

它通體是不祥的黑色。

殷夏從那裏面倒出一顆彈珠大小的紅色藥丸,輕輕捏開貴妃的牙關,讓她含在了口中。

這是師父留給她最後的東西。

稱若她有一日難逃一死,此物,可以保她一命。

她從最初,便在等貴妃氣息斷絕的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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