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在被送離江家之前,李柚與江朗之間用“孟不離焦,焦不離孟”形容最貼切不過。江朗作為江家長子長孫,又有強有力的外家加持,從一出生就注定耀眼。他抱着巨大的金湯勺降臨,在兩家長輩的厚望中長大,如無意外,他的未來就是接管兩家龐大的生意,再在适齡的時候與與實力相當的家族聯姻,繼續下一輪的財富積累。這是一部看了開頭就能猜中結尾的人生。
但這些的前提,是“如無意外”。
江朗的母親自生下他之後身體一直不好,為此,外公家還專門送了她母親曾經的朋友李雪珍來江家,一為看護,二為陪伴。
五六歲的小男孩正是調皮搗蛋的時候,每每在江老爺子那裏受了罰,江朗都會去尋求來自母親的安慰。一開始,他的媽媽還能抱起他,小小的江朗能依偎在母親柔軟的脖頸裏奶聲奶氣地撒撒嬌,控訴爺爺的嚴厲。漸漸地後來,媽媽只能半坐在床上,搖手招呼着江朗爬上床躺在身邊。
從那時起,江朗終于明白周圍人口中所說的“太太身體不好”的現實意義。他的母親,正在一天比一天虛弱,直到他6歲的時候,他的母親和谷陽終于從纏綿的病榻中解脫去了另一個世界。
死亡,兩個字,輕飄飄地就帶走了一個人。江朗不是很明白,但卻認認真真地都看在眼裏:大人們悲痛着,沉默着,然後就過去了。
李雪珍是在後來代替和谷陽照顧江朗的人。江朗記着母親走之前叮囑的話,他接受着來自另一個女人的照顧,努力做到不抗拒。
那一段的時間似乎過得格外漫長。在還沒有學會告別的年紀裏,江朗就已學會了失去。但留給他難過的時間并不多。很快,他的生活又被江老爺子占據地滿滿,那些是枯燥無味的東西向他砸來,冷冰冰的塞滿了他所有腦海。
再後來,大人們告訴江朗,李雪珍要正式成為他的新媽媽了。
江朗歪着頭,看着一屋子的男人:爺爺,外公,還有爸爸。他不是很懂,明明就在不久前,他們都很難過,而現在,卻又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可再也沒有人會抱着江朗,告訴他為什麽了。
老宅裏人多,他們私底下讨論最多的,就是關于主人家的大小事。他們都當江朗是小孩子,說到敏感的話,頂多也就是壓低聲量,并不真的避諱。
在他們七七八八地嚼舌根裏,江朗知道珍姨懷孕了,很快,這裏就會有一個新的生命誕生。
有人離開,有人會來。小江朗繃着臉,穿梭在學校與江老爺子的書房裏。
江老爺子一心培養着精英繼承人,江肅一心被迫撲在工作上,李雪珍信守着諾言照顧着小江朗,但卻發現孩子越發沉默,早已不是那個會撒嬌的小男孩了。
江朗默默地在自己的心裏搭起了一座銅牆鐵壁的房子,放着所有想說卻道不明的情緒。他隐約覺得所有人都沒有做錯,但就是很難跨過這一道檻。
但江朗內心期待着這個小生命的到來。他雖然沒有主動去問,但卻用心聽着周圍人的讨論,心裏數着日子。
那一年的9月,李柚出生了。
江朗從學校回來,知道了這個消息。他要有一個弟弟了!
江朗很開心,恨不能立刻能把那個小生命抱在懷裏,帶進自己的小世界。大人們的世界太複雜,我的小世界分給你。
沒過幾天,家裏的人又多起來了。房間裏珍姨抱着小嬰兒,對着江朗招手。
江朗遲疑地,走進了房間。他笨拙地抱起了被包成蠶繭一樣的小嬰兒,僵硬地放在自己胸口,抱緊了怕壓到他,抱輕了怕他掉下去,誠惶誠恐地看着懷裏睡着的小臉蛋,直覺他應該會是個好看的嬰兒。
所有人都道家裏的小少爺轉了性,對着小嬰兒竟然這麽上心。
出門上學前要去房裏看一眼,晚上回家了也是直奔嬰兒房。偶爾抱起來,更多的是趴在嬰兒床的圍欄上,伸手輕戳肥嘟嘟的小臉。
小小的李柚逢人就笑,有時候睡着被戳醒了,嘴巴一癟要哭,看見旁邊逗弄的江朗,也會咯咯地笑起來。
孩子的名字是珍姨取的,随母姓,單名一個柚字。
珍姨曾對着江朗簡單解釋過這個名字:“小名就叫柚柚(yóu ),自由點,沒那麽多顧慮。”
江朗認識這個字,但卻不喜歡同大家一樣發音,趁着沒人,總會偷偷叫他“柚柚(yòu),清亮的聲音裏拖着軟軟的尾音,全是對這個小生命的愛意。
李柚慢慢地長大,雖然家裏長輩對他的培養并不上心,但江朗一個小小少年的關心就足以填滿李柚整個世界的空白。
江朗耐心地教牙牙學語地李柚喊哥哥,手把手教他學寫着字。當他無語地看着習字本上“李木由”的時候,終于想到了屬于自己獨一無二的昵稱:木木。
小木木也是個調皮搗蛋的主。在所有人的關注都在江朗身上時,小孩單純的争寵心自然會爆發。但會對那些嫉妒行為做出反應的,一般也只有江朗。
江老爺子喊着江朗去書房,小木木也會被江朗塞在小書房,有模有樣地給他安排着學習任務;晚上睡覺時,光着腳丫子滿房間鬧騰的小木木,也會被江朗抓着躺在自己身邊,兩人各抱一本書,不管能不能看明白,總歸是會安靜上一會兒。
李柚就這麽變成了江朗的小尾巴,從那個在地上爬來爬去的小屁孩到後來整天“哥哥長哥哥短”地說東問西,兩人成了江家老宅裏最熱鬧的存在。
江朗一直以為自己只是喜歡有一個弟弟。不像大人那麽複雜的生物,需要花很多的精力才能看懂想明白,單純的像一張白紙的弟弟,他的世界,一筆一畫都是江朗的痕跡。
直到有一天,陸成舟一語驚醒了夢中人。
陸成舟跟江朗年紀相仿,一樣因為家族的緣故受着精英培養。每年都會在S城外祖家過暑假的陸成舟,兩人都在這個時候厮混在一塊兒。從一開始的兩人攜手大鬧夏令營結緣,到後來各種發揮主觀能動性創造機會偷懶,在幾次默契的配合中兩人結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誼。
“厮混二人組”裏李柚的加入,陸成舟看着江朗跟個老媽子一樣,這個不許那個不行,正直的仿佛是個被紅領巾上身的少年,從一開始的不适應,到後來麻木的習慣,也就短短的幾天時間。畢竟,一聲軟綿綿、人畜無害的“六哥”,殺傷力真的很大。
在李柚14歲,江朗18歲的時候,陸成舟忽然咂摸出了不一樣的味道。
青春期的小男生們,哪個不是仗着躁動的荷爾蒙在外面可着勁兒跟小姑娘玩?怎麽江朗就還是那副樣子,每天“木木”挂嘴邊的?
大夏天的冰汽水不讓馬上喝;游泳了濕漉漉的頭發要馬上擦幹;湊熱鬧的時候酒也不讓偷喝……陸成舟想想自己與江朗的12歲,又看看自己渾身濕漉漉的大口喝着冰啤,不知道是江朗瞎了看不到自己,還是自己瘋了聽錯了江朗的唠叨。
好兄弟沒什麽不能說的!所以,心裏不平衡,還帶着很多疑問的陸成舟向江朗真誠發問了:“你不覺得自己不正常麽?怎麽眼裏全是木木,還有別人嗎?”
江朗只覺得奇怪,難道還需要有別人麽?不看木木看誰?
陸成舟把這種行為總結為“養成樂趣“,緊接着又開始打趣江朗:“要不要搞個自己的小孩出來,早生早玩吶!”
江朗想了想那樣的畫面:自己身邊站了個女的,懷裏再抱個小孩。那木木在哪裏?站在自己的對面,旁邊也站個女的?這樣的畫面,怎麽看都不對!不及細想,立馬在心裏打了個巨大的叉。
江朗繃着臉,義正嚴辭地拒絕了陸成舟的馊主意,立馬帶着李柚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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