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一顆扣子，一個擁抱

蘇洋拿着寫好的歌詞剛準備出門，在宿舍門口碰到了高遠航。高遠航看着蘇洋急匆匆的樣子，覺得有些奇怪，他印象裏的蘇洋一直是挺穩重的樣子，明明是個慢性子的人啊，今天是怎麽了。

他攔住蘇洋問：“你幹什麽去啊？”

蘇洋抖了抖手裏的紙回答到：“去送這個，還要謝謝你昨天晚上幫我找靈感呢，要不估計不能這麽快就寫完。”

蘇洋的話還沒說完，人就已經從高遠航的胳膊下鑽了過去，他小跑着向前，頭也不回。愣在原地的高遠航還沒反應過來，蘇洋已經跑出一段距離了。他朝着那個就快消失在眼前的人喊了一句：“外面要下雨，你穿件衣服吧。”

蘇洋站在樓梯間往外看，果然一片灰蒙蒙的天，雲很厚很低，确實要下雨了。于是他不得已折回宿舍，想着就算不穿外套，帶把傘也是好的。

夏天的雨總是來得突然，轉瞬間已成瓢潑之勢。高遠航站在門口，蘇洋再次經過他的身邊，他看着眼前這個有點反常的蘇洋，不禁好奇，歌詞晚點送能怎麽樣，再說了，不能拍張照用微信發過去嗎，怎麽非要親自跑一趟，就算非去不可吧，那怎麽就不能等雨停了再走呢。

這次他沒有伸手去阻攔蘇洋，而是一把抓住蘇洋的手臂，不由分說地把蘇洋拖回屋裏。不用回頭看，他也知道，此刻蘇洋的臉上必然挂着震驚的表情，而驚訝過後，想必會是深深的疑問。

高遠航暗自發笑，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阻攔蘇洋。今天，他本來是要上課的，可在等待上課的時間裏，實在感覺無聊，所以就離開了教室。他是個做事有計劃的人，臨時逃課空下來的時間，他忽然沒事可做，一個人在校園裏逛了一圈，最後回到宿舍。

高遠航把蘇洋按在椅子上坐下，然後他轉身拉過來一把椅子坐在蘇洋的旁邊。他敲敲桌子，示意蘇洋把那張寫着歌詞的紙放到桌子上。

蘇洋還沒緩過來，他沒弄明白高遠航死命拉着自己回來的目的，他的臉上果真是不明所以的表情。他看着高遠航敲桌子，好像才回過神一樣，認真地盯着高遠航的桌子看，可是看了半天，也沒明白高遠航讓他看的是什麽。

高遠航此刻距離蘇洋不到一米的距離，他盯着蘇洋的側臉看，見蘇洋一直在自己剛剛敲過的桌子上尋找着什麽，他才明白蘇洋完全沒領會到他的意思，他真想問問蘇洋，你是不是傻，怎麽考上的大學呢。

逼不得已，不說話似乎達不到目的，高遠航忍了半天，開口說：“把你寫的歌詞給我看看。”

蘇洋的第一反應是把歌詞藏到身後，他問高遠航，為什麽要看。可是問完這句話，他又有點後悔，給高遠航看看似乎也沒什麽要緊。

可是，高遠航卻沒那麽好的脾氣去等慢性子的蘇洋權衡利弊，他的胳膊也長，一起身一伸手的功夫，就把歌詞搶了過來。他掃了一眼蘇洋的臉，上面沒有不情願的表情，倒有點自暴自棄的意思。

他胳膊長，他力氣大，他有理，蘇洋好像沒有去抵抗的資格。

看完歌詞的高遠航沒說什麽，把它交還到蘇洋的手上，他不太懂音樂，平時也不怎麽聽歌，他認為蘇洋寫得還算可以，但是讀起來像詩，不太像歌詞。他其實想問問蘇洋，這能當歌詞嗎，可是他忍住了，現在音樂的流派這麽多，說不上這是哪派的，自己一旦問了出去，倒顯得自己是孤陋寡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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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場雷陣雨的時間裏，蘇洋被高遠航弄得暈頭轉向，他沒高遠航塊頭大，所以被抓來抓去的，也實屬無奈。從今天淩晨到現在，他跟高遠航說的話，已經超過過去兩年的量。不過也好，對于身旁的這個人，他越來越了解，原來高遠航不僅有幼稚的一面，更是個能動手就不動口的主，看來自已以後還是躲着點為好。

蘇洋不習慣于男生之間的打鬧，一直都是。

“天晴了，你快走吧。”高遠航揮揮手說。

外面的雨已經停了，蘇洋想着還是穿件外套的好，于是從櫃子裏拿出一件黑色的小西裝，一邊走一邊穿在身上。他想，既然高遠航說讓他走，那麽他這次應該能順利離開吧。可是，高遠航突然快速地抓了一下蘇洋的衣服，蘇洋猝不及防。

蘇洋回頭瞪了這個莫名其妙的人一眼，然後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高遠航坐在那裏，回想着剛才看過的歌詞，想了半天他才恍然大悟，啊，原來他寫的不是煙圈，而是吐出煙圈的那個嘴唇啊。想到這裏，高遠航微微一笑，他看着手裏剛剛從蘇洋衣服上扯下來的扣子，又是微微一笑。他把那顆扣子放在抽屜裏，然後站起身，準備離開這個空無一人的房間，他悠閑地邁開雙腿，左手不自覺地摸着自己的嘴唇。

到達排練室的時候，林曉諾和樂隊的成員們正在開會。蘇洋坐在沙發上，聽他們開會。會議的內容是關于一場比賽，大概就是小智說的校園十大歌手的比賽吧。這個比賽一年舉辦一次，當然是比賽就要分出冠亞軍的。蘇洋雖然沒去看過比賽，但多少還是有些了解的，他聽同班的女生們讨論過，林曉諾的樂隊作為外國語學院的代表，在前兩年的比賽裏成績都很好。

以前的所有都是耳聞，與蘇洋沒什麽關聯，可現在，他竟然坐在這裏聽他們開會，世事變化如此之快，叫人難以預料。

“這次比賽，咱們一定要拿冠軍，化工學院已經連得兩次了，咱們不能總被這樣壓着，再說，咱們已經大三，明年就畢業了，不能留下這個遺憾離開校園。”林曉諾的話铿锵有力，點燃了其他人的渴望。

“上次咱們輸在第二輪的原創歌曲上，也怪咱們大意，沒想到那幫理科出身的人，竟然打起感情牌，唱上情歌了，也是，咱們沒他們應變能力強，誰讓上屆女評委多呢。”

林曉諾的話逗笑了大家，蘇洋也跟着笑了起來。從林曉諾的話裏，蘇洋感覺到林曉諾應該是不喜歡唱溫柔的慢歌，可是又為什麽作了那樣一首曲調緩慢的曲子呢？

自己寫的歌詞也許并不合他意，蘇洋想着這些，不由得捏緊手裏的白紙。

開完會的林曉諾來到蘇洋身邊，他還沒說話，蘇洋的心就跳亂了節奏。他聽見林曉諾問自己，這麽快就寫好歌詞了嗎，他點頭然後把那張已經被自己捏得皺掉的紙遞給林曉諾。

動心的感覺不好，因為動心就會有期待，也因為動了心，便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喜歡的人面前失态。

林曉諾看見蘇洋的字，真心誇贊了一句好看，然後他十分認真地反複讀了幾遍歌詞，他沒有說什麽，只是微微皺了下眉頭。

蘇洋沒有等到林曉諾的反應，有點沮喪，他低下頭看着被雨水濺濕的鞋子，心情變得和外面的天空一樣昏暗。蘇洋不喜歡聽搖滾，他覺得吵，平時聽的民謠最多，他喜歡的歌手也都是唱民謠的。也怪蘇洋自己粗心，只顧着按自己的想法寫，沒去考慮這樣的歌詞，從習慣嘶吼的林曉諾嘴裏唱出來，是否合适。

林曉諾的樂隊再次演奏起這首熟悉的曲子，蘇洋聽着它安靜舒緩的曲調，又覺得自己的歌詞沒什麽不妥，在一番思考之後，他才意識到問題到底出在哪裏。

這首歌是要從林曉諾的嘴裏唱出來的，可蘇洋寫的時候，是以自己為視角下筆的。想到這，他用力拍了一下後腦勺，這能不奇怪嗎，林曉諾，他和自己不一樣，這樣的詞他要怎麽開口唱出來呢。

可是，他真的唱了起來。蘇洋驚詫地看着遠處的林曉諾，心情又是一陣起伏。這樣溫柔的林曉諾，這般緩緩道來、低聲訴說的林曉諾，真的超出蘇洋的預料。他的聲音不再沙啞，也沒有嘶吼，就這樣安安靜靜地唱完整支歌曲。

最後一個音符落下的時候，蘇洋都快哭了。他手機裏存着很多民謠，每次一個人插上耳機聽的時候，他都感覺唱歌的人仿佛就在眼前，那個人是只為自己唱的這首歌。今天，這樣的畫面成真，蘇洋很激動，他注意到林曉諾一直在看着自己的方向，就好像這首歌真的只為他而唱。

就是這樣的感覺，讓蘇洋忘記了窗外灰蒙蒙的天，也忘記了歌詞或許并不合适，他只是覺得自己對林曉諾的喜歡，又加深了一些。

這個時候，小智說出了大家的顧慮，他說：“這樣類型的歌，是不是太小衆了，用來争名次會不會有些冒險？”

“賭一把吧，時間不多了，來不及再準備新的。”林曉諾回答。

他們又練習了幾遍，直到夕陽的光輝照進房間裏，他們才陸陸續續地離開。林曉諾叫蘇洋等他，所以兩個人最後離開排練室。

林曉諾提議說，要不要走路回學校，蘇洋欣然答應。夕陽西下，暮色四合，這是一天之中蘇洋最喜歡的時刻，只可惜它的美好太過于短暫。這一刻的蘇洋覺得自己很幸福，能這樣和自己喜歡的人在如此美麗的時刻漫步街頭，是他以前經常想象的場景。他偷偷側臉去看林曉諾，就像在看一幅畫，他叼着煙的嘴角，怎麽會那麽好看。

林曉諾問蘇洋：“你覺得怎麽樣？”

蘇洋思考了片刻，回答說：“我覺得很好，但是……”

“但是什麽？”

“我覺得編曲可以再簡單一點，不要鼓，或者只留一把吉他，最好是木吉他。”蘇洋說着，也觀察着林曉諾的表情。

林曉諾停下腳步，他拍了拍蘇洋的肩膀說：“我有個主意。”

林曉諾沒說他的主意到底是什麽，在回到學校之後，他讓蘇洋在樓下等他，他回宿舍去取吉他。然後，他帶着蘇洋來到食堂門前的小廣場中央，他讓蘇洋再認真聽聽，他要再唱一遍。

夕陽已經消隐在天邊，校園裏彌散着的是它留下的最後溫暖，林曉諾和蘇洋面對面站在這樣的光景裏，仿佛時間靜止，經過身旁的人們也不存在一樣，沉醉在一首歌的時間裏。

林曉諾溫柔的聲音點亮了夏夜，也吸引了路人們的注意。很快，越來越多的人在蘇洋的身邊停下腳步，他們看着同一個方向，久久不能移開視線。蘇洋耳邊聽到的，不只有林曉諾溫柔的歌唱，還有女生們控制不住的聲聲贊嘆。

好帥啊，真的好帥啊，唱歌還這麽好聽。蘇洋心裏也和女生們一起感嘆着驚叫着，可他的心思，終究是與她們不同的。不管有多少的喜歡和欣賞，他都不能像這群女生一樣把心裏所想表達出來。他不能明目張膽大張旗鼓去稱贊，雖然他比她們更加在意眼前的這個人。他必須把這樣的心事壓下去，然後不動聲色地做一個單純的旁觀者。

蘇洋真羨慕這些女生，面對如此迷人的林曉諾，她們可以肆無忌憚地去談論去表達，而自己卻只能安靜，就連眼睛裏的愛慕都要費力去掩飾，多麽不公平。

蘇洋覺得感傷，他多希望時光可以永遠停在這裏，他和林曉諾就隔着這樣的距離，林曉諾深情款款地唱歌給他聽。蘇洋不期盼着再接近，也不願意倒退，永遠都像現在這樣多好，林曉諾不知曉他的心事，并且還能把他看得有些重要。

唱完歌的林曉諾迫不及待地走到思緒萬千的蘇洋身邊，他焦急而認真地問蘇洋，這次怎麽樣。

蘇洋用眼角的餘光掃視着周圍的人群，她們好奇的眼神像一把把刀子一樣齊刷刷地飛向他的臉，蘇洋有些難為情，還好有夜色的掩護，沒人注意到他羞紅的臉。

蘇洋說：“很好，你看，多招女生喜歡。”

林曉諾聽到蘇洋的肯定，心裏挺高興的，雖然在剛看到歌詞的時候，他心裏有一點排斥，但在唱了這麽多次之後，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喜歡上這首詞。所以，他覺得應該好好感謝一下蘇洋，感謝他的及時出現，并且仗義相助。他并沒有酬勞給蘇洋，想想大概也只能說句謝謝，雖然謝謝這兩個字很單薄。

也許是一下午都在重複唱這首歌，林曉諾的心好像也變得柔軟許多，他覺得一句謝謝還不夠，所以他走上前給蘇洋一個實打實的擁抱。

他沒有蘇洋的心思，只是單純的感激，他覺得蘇洋能看見自己的另外一面，所以才寫出這樣的詞給他。那一瞬間，他因為能認識這樣細膩溫潤的蘇洋而興奮，在男生裏，能找到這樣懂自己的人，多不容易。

突然而至的擁抱炸裂了蘇洋的心，他不知所措地站在人群裏，不知該作何反應。他猜測林曉諾的這個擁抱也許只是高興，裏面根本不會有自己所期盼的內容。他不會誤解，也不會過度揣測，可身邊的這群女生，俨然把眼前的一切當成一場好戲來看，她們笑得很大聲，甚至還有人在歡呼。

蘇洋徹底懵了，他想離開，身體卻僵在原地動彈不了。

這時候，一雙有力的大手突然穿過人群抓住蘇洋的手臂，它拖着蘇洋向後退去，快速而且堅定。蘇洋回頭看，發現解救自己的是高遠航，那個能動手就盡量不動口的人，再一次用雙手解決了他想解決的問題。只是這一次，蘇洋沒有拒絕高遠航的意思，不管高遠航出于什麽目的，這只手都已經幫他成功脫離尴尬的境地。

高遠航步子邁的很大，蘇洋有些跟不上，可他沒心思理會。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鬼使神差地抓住蘇洋，也不知道自己要把蘇洋帶去哪裏。他越來越覺得蘇洋是個傻子，智商有問題，就算自己并不是那種會随時随地拔刀相助的俠客，但好歹是室友，他不想明天從別人的嘴裏聽到什麽不靠譜的揣測。

蘇洋沒有來得及和林曉諾說再見，再回頭時看到的只剩林曉諾的背影，他被那群女生簇擁着，向宿舍的方向走去。蘇洋慢慢緩過神來，沒想到自己竟然已經被高遠航拖到了校門口。

“別走了，我胳膊都要脫臼了。”蘇洋從高遠航手裏掙脫出來，嘟嘟囔囔地說着：“你拽我幹什麽，這一整天，你兩次拖着我走路，下次我也這麽拖着你，看你鬧不鬧心。”

明明是感謝他解救自己的，話說出來卻變了樣子。

“給你拖，盡情拖，能拖得動算。”高遠航裝模作樣地伸出胳膊。

蘇洋一時無言以對，沒辦法，自己真的拖不動。

“那麽多人，你倆摟摟抱抱的怎麽回事，不怕明天上頭條，被別人說三道四嗎？”

“就你這麽做好，拉拉扯扯的就像樣。”

高遠航被蘇洋噎得半天說不出話，他絞盡腦汁思考着該怎麽反駁蘇洋，可是想了半天也沒找到合适的理由去解釋自己的行為，最後只好無奈地笑了笑，作為和蘇洋鬥嘴的結束。

校園裏的路燈亮了，昏黃而朦胧的光影照在高遠航的臉上，也照在蘇洋的臉上。蘇洋看着高遠航，忽然想起那個靠在牆上努力吐煙圈的高遠航，這兩個高遠航在這一刻重合在一起，蘇洋得出一個結論，這個人才是真正的二傻子。

“你回宿舍嗎，我要回去了。”

高遠航跟在蘇洋的身後，他一反常态靜悄悄地走着，這樣走了一會，好像哪裏不對，于是他小跑幾步，趕超到蘇洋的前面，把寬闊的脊背留給蘇洋去仰視。他有點得意，就是嘛，這樣的感覺才對。

蘇洋任由高遠航超越自己，小聲罵着二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