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照片風波

“蘇洋，你來，我給你看樣東西。”陳欣和剛剛走進教室的蘇洋招手，叫他快點來自己這裏。

在到達陳欣座位的過程中，有幾個女生一直在盯着蘇洋，她們竊竊私語的樣子讓蘇洋的心裏有點發毛。

“怎麽了？”蘇洋問。

陳欣把手機放到蘇洋的面前，問他：“照片上的人是你嗎？”

只看了一眼，蘇洋的頭皮就開始發麻，再加上陳欣難以置信的表情，和女生們的指指點點，他才明白過來，這事鬧大了。

“是我。”蘇洋十分不安，但聲音還算鎮定。

“天哪，昨天這張照片在女生宿舍都快傳瘋了，你知道嗎，我一晚上都沒睡着，我多希望這不是你啊。”陳欣越說越激動，她心裏還抱有一絲幻想，蘇洋并不是她們說的那樣子。

蘇洋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因為他對林曉諾确實有好感，他真的很喜歡林曉諾。正是因為自己心裏有鬼，他才沒辦法像陳欣所期望的那樣，說這照片跟事實不是一回事，只是個誤會而已。

他不想去解釋，有什麽好解釋的，人們總是相信那些他們願意相信的，對于那些他們不願意相信的、不接受的，自己磨破嘴皮也沒用。

“天哪，蘇洋，我追了你快兩年啊，你為什麽不告訴你喜歡男的？”陳欣帶着哭腔，帶着質問，她心裏難受得快不行了。

蘇洋看着陳欣的臉，心裏也很難受，是啊，自己對不起這個女生，他浪費她兩年的光陰，所以她有理由去為難自己。還能說什麽，對她說自己不喜歡男的？他說不出口，這就和一直沒辦法對她完全坦誠一樣困難。

“你真缺德，你早該告訴我。”陳欣咬着嘴唇，眼淚斷了線，她斷斷續續地說話，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去年冬天，外面零下十幾度的天氣，我在你宿舍樓下等了你一晚上，我當時跟你說，蘇洋啊，你不和我在一起也可以，你抱我一下吧，你抱我一下，我就不再等你，我就不纏着你了。”

“可是，你怎麽回答的，你說你不能抱我，因為在你那裏，擁抱是比接吻還要重要的事。”

蘇洋聽着陳欣的控訴，思緒一下回到那個冬夜，那時的自己确實說過同樣的話，還有一些話他沒說出口，他之所以覺得擁抱重要，那是因為擁抱就代表着敞開心扉，擁抱了以後，兩顆心就會連在一起的。

很漫長的沉默，蘇洋想道歉卻不知道怎麽開口，陳欣想再說些什麽責備的話又不忍心。在她心裏，蘇洋一直是個特別的人，特別到不管在什麽地方，那裏有多少人，她都能一眼找到他。可這個人一直拒絕着她，從夏天到冬天，她剪短的頭發都已經回到原來的長度了，他還是沒有接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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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今天真相大白，陳欣雖然很想罵他，可哪怕說出一句稍微重一點的話，她都覺得心疼。就在這短短的時間裏，她對蘇洋從喜歡到埋怨再到心疼，她不忍心責備蘇洋，只好在心裏罵自己賤。

快要上課了，陳欣問蘇洋；“他喜歡你嗎？”

蘇洋對于陳欣的态度轉變顯露出驚訝的神情，他沒想到這個樂觀到有些沒心沒肺的女生竟然這麽大度。他有些感激這樣的陳欣，她能原諒如此卑劣的他，又回過頭來擔心他，這需要多大的胸懷和多深的感情啊。

“不知道。”蘇洋回答着，然後起身回到教室的前面。

真的不知道，蘇洋邊走邊在心裏重複着。他不知道林曉諾知不知道自己喜歡他，也不知道林曉諾喜不喜歡自己。

原來一切都是未知的，而且很有可能只是一廂情願，可就為這一點動心，蘇洋即将面對的卻是有生以來最大的一場冒險。

這一節課蘇洋如坐針氈，他總感覺背後有很多眼睛在盯着他看，那一道道目光猶如芒刺，紮在他的背上。并不是他敏感多疑，因為在那堂課的最後幾分鐘裏，他終于聽清楚後座幾個女生的談話內容。

“我還奇怪呢，陳欣挺漂亮的吧，可她追蘇洋追了那麽久，蘇洋都沒和她在一起，原來是這麽回事啊。”

“對呀，而且從來沒聽說過他喜歡哪個女生。”

“可是，抱着他的那個人是林曉諾，他有女朋友啊，聽說昨晚在廣場上，林曉諾給蘇洋唱歌了，唱完之後才抱的他，很高興的樣子呢。”

她們還在繼續揣測着，試圖以自己有限的想象力去補全整個故事的情節，蘇洋真想回頭告訴她們別猜了，自己所擁有的有關林曉諾的東西，就只是他們看見的那一個擁抱而已。

下課鈴響，蘇洋卻像沒聽到一樣呆坐在椅子上，他想快點離開教室可是身上沒有力氣。不如就坐在這裏吧，讓那些對他好奇的人都能在路過他的時候，看看他的臉上是否有他們所期盼的神情。

什麽都沒有，他們得不到任何訊息，也沒有人會去詢問，他們懷疑他們的，蘇洋驚慌着自己的驚慌。他不會把心事挂在臉上，而是如往日一般，翻着書看得認真。

高遠航打電話過來，蘇洋的眉頭一皺，挂掉了。這不是接電話的時候，雖然是高遠航的電話，可在別人眼裏，不管打電話的人是誰，都會被想成林曉諾。

蘇洋最後一個離開教室，他在德育樓的門前徘徊很久，他不知道接下來該去哪裏。他不想去上下節課了，雖然是公共課，不全是自己班上的人，可他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看過這張照片，又有多少人等着他出現，這樣她們才能繼續指指點點，繼續妄加揣測。

事情發展得有多大，蘇洋不敢去想，他漫無目的向前走着，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高遠航在德育樓的拐角遠遠看着蘇洋，他和蘇洋在同一個樓裏上課，也聽見了相同的內容。此刻他的手機裏就有那張照片，作為目擊者他昨天在現場，雖然他都看見了，可沒想到傳出來的內容卻遠比他看見的要豐富和精彩。

這是一個閑人很多的年代，他們的眼睛仿佛只為別人而生，他們習慣從別人的生活中尋找談資，然後一傳十十傳百，說完這個再傳下一個，永遠沒有停歇。他們把生活的大部分時間都用在這裏，似乎忘了眼睛原本的用途，沒錯，眼睛是用來看見和發現事物的，可看見的，卻不應該單單只有別人，更應該有自己。

高遠航跟在蘇洋的身後，他猜測着蘇洋的心情，可他猜不到，因為他從來沒有被別人這樣“傳頌”過，那種感覺究竟如何，他難以想象。他跟着蘇洋，并不是想安慰他什麽，心裏有擔憂是不假，可最讓他不忍心看到的，是蘇洋有些單薄的身影。

他一個人要去哪裏？他是想躲開人群嗎？他是害怕了嗎？

高遠航想着這些，沒注意到蘇洋已經停住并且正在看着他。高遠航直接走到蘇洋身邊，注意到蘇洋已經塌下去的肩膀，他很想扶他一把，讓他挺直脊梁。可他沒有動手，就站在原地靜靜地看着蘇洋的臉，像是第一次見面時候那樣，目光認真、直接。

剛入學那一年，高遠航是一周之後才去的宿舍。那是個早上，距離上課只有二十分鐘的時間，他突然興起跑回了宿舍。鄭方興和小智洗漱完已經去食堂吃飯，高遠航進來的時候蘇洋正端着臉盆要去洗漱。高遠航停在門口，高大的身子堵在那裏，蘇洋不得已停下了腳步。

自己是後來的，高遠航想着，眼前的這個人應該會主動自我介紹一下吧。可他顯然想錯了，蘇洋沒有介紹自己，而是站在高遠航的對面，沒有說任何的話。

高遠航被蘇洋的一頭亂發吸引了視線，他看了下手表，還有十分鐘就要上課，這個人卻還沒有洗漱，時間怕是來不及了。高遠航看完頭發又看蘇洋的臉，這個人的眼睛和嘴角似乎都還未從睡夢中蘇醒，像個老人一樣呈現下垂的狀态，可是即便如此，這依然是張好看的臉。

“我叫高遠航。”這樣僵持着也不是辦法，所以他開口說話。

“我叫蘇洋。”

這個人一邊說話一邊向外走，都沒看高遠航的眼睛，語氣極其敷衍和不真誠。高遠航跟在蘇洋身後，總結着對蘇洋的第一印象，有兩點，起得晚代表貪睡，不愛說話代表着不主動和沒禮貌。

後來，高遠航才知道，他對蘇洋的第一印象，對一半錯一半。蘇洋不貪睡，他那天之所以洗漱得晚，是因為他沒課，可一旦有課的時候，蘇洋總是第一個起來的人。高遠航還發現，蘇洋從來不會和其他人擠在一起洗漱，不管時間多着急。

蘇洋不愛說話倒是真的，與生人接觸的時候不主動也是真的，高遠航總結的這點，日後并沒被推翻，而是越發肯定。

高遠航第三次近距離看蘇洋的臉，這一次比前兩次看得還要仔細，也許是看得時間久了，他覺得這個人的臉上在冒冷氣。很冷很冷的氣息，通過眼睛進入到高遠航的身體，在盛夏的暑熱裏，倒是起到降溫的作用。

“為照片的事心情不好嗎？”高遠航試探着。

蘇洋聽到高遠航的話，他很吃驚，沒想到別的學院也在傳這件事。他沒回答高遠航，心裏越來越沒底，他又向前走去。

“我昨天就說過類似的話吧，你看，照我說的來了吧，沒多大個事，過幾天他們就不傳了。”高遠航沒想到從自己的口中竟然能說出安慰人的話。

蘇洋并不領情，而是有些生氣地看着高航遠說：“你別說了。”

“為什麽啊，我跟你說，這事之所以這麽受關注，都是因為林曉諾，他多出名啊，所以你不用心情不好，要說頭疼也是他比你疼。”

高遠航絮絮叨叨地說着自己的想法，也觀察着蘇洋的表情，可沒想到他的話不僅沒起到安撫的效果，反而激怒了蘇洋。

“你什麽都不知道！”蘇洋的情緒很激動，他喊出這句話之後就跑遠了，留下懵圈的高遠航獨自站在陽光下。

“我應該知道些什麽嗎？”高遠航喃喃自語，對着蘇洋遠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