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比賽
校園十大歌手比賽當天,一下午都在下雨,臨近黃昏時,天空轉為晴朗,夕陽躲進天邊的雲裏,留下一片絢麗的晚霞。天象就宛如人的心情一般,陰晴不定,時刻在變幻。
蘇洋一整天都沒什麽精神,想睡覺睡不着,想看書看不進去,其實他心裏是想去看比賽的,他想親眼看看林曉諾在舞臺上的光芒,他還想再聽一遍那首歌,可自從上次照片的事之後,他比以前更排斥去人多的地方了。
蘇洋沒注意到,高遠航也一整天都在宿舍,這很反常,以前周末是從來見不到這個人的。今天的蘇洋心思不在別人身上,他前前後後想的,只有那首歌和林曉諾。要不是鄭方興在下午的時候像發現新大陸一樣吵嚷,他幾乎忽略掉高遠航的異樣。
鄭方興和高遠航是同專業的,他們學的金融,平時雖然聊天的時候不多,但看得出關系還可以,聽鄭方興說,高遠航有的時候會讓他幫忙簽到。也許這并不能代表關系的遠近,可在蘇洋看來,能相互麻煩的關系,就算友誼。
鄭方興拍着高遠航的肩膀說;“兩年多了,第一次周末在這個房間裏見到你,而且竟然呆了一整天,怎麽,要朝着宅男的方向發展了啊,這可不是你性格啊?”
高遠航附和着笑,沒說什麽,他對自己的反常不以為意,他之所以窩在這裏一整天,不是沒地方去,只是沒有什麽興致去玩。
像是惦記着什麽東西,身子沉沉的,不願意動。
天色漸晚,蘇洋的心裏越發焦急,比賽就要開始了吧。他一心記挂着離自己有些遙遠的事情,身邊的手機響了還以為是別人的。
是陳欣打來的電話,她問蘇洋在做什麽,有沒有吃晚飯。蘇洋心不在焉地回答說沒有,心裏依然是焦急。陳欣說要不一起出去走走吧,剛下過雨,空氣很好,我就在你樓下。
蘇洋走到窗口往外看,陳欣果然在花壇旁邊朝自己揮手。
本想拒絕的,可在猶豫片刻之後,蘇洋決定去見陳欣。這是兩人上次談話之後第一次見面,蘇洋覺得應該把那句道歉給補上,欠的債能還清一筆就還一筆。他拿着外套往外走,卻沒成想高遠航再一次扯住他的胳膊,他停下來,眼神空洞地看着攔路的人。
“你幹什麽去?”高遠航問。
“跟你有什麽關系。”蘇洋沒有生氣,只想盡快擺脫這個人的控制。蘇洋的心裏亂,說出的話難免不留情面。
高遠航知道鄭方興在看着他們,有點下不來臺,可他知道蘇洋心情不好,于是也沒多說什麽,松開了手。
陳欣還和從前一樣,蹦蹦跳跳地和蘇洋打招呼,她看蘇洋的臉色發白,問蘇洋是不是生病了。
蘇洋搖頭說,天有點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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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洋穿上外套,陳欣看了看他的衣服說:“你的扣子呢?”
蘇洋這才發現衣服上的殘缺,只有一顆紐扣的衣服,丢了紐扣,就像沒了全世界,看起來真醜。可就算再醜,他都必須穿着它,就像生命裏的有些事,有些人,雖然醜陋不堪,而且并不牢固,但蘇洋都不得不去依靠。
不知不覺間,二人來到體育館的附近,新建成的體育館在夜色中發出銀色的光芒。蘇洋停下腳步,不願向前。
“我陪你進去,我也想看看,老人年年都是那幾個,看看學弟學妹還是不錯的。”陳欣想,蘇洋是想進去的,可此刻的他像極了驚弓之鳥,心裏有渴望卻又不敢靠近,只因為那可怕的流言飛語。她不禁在心裏感嘆着,真是好人沒好命,好姑娘遇不上好的情郎,她可憐自己,也可憐蘇洋,恨只恨癡情不如無情好。
主持人在臺上激情洋溢地演說着,宣告比賽正式開始。陳欣和蘇洋一塊站在體育館的後方,望着臺上的人們登臺再下去。他們的歌聲通過音響傳到蘇洋耳邊,有的歡快有的憂傷。也許是距離有點遠,也許是看得久了眼花,蘇洋感覺越來越看不清臺上唱歌人的模樣。
林曉諾帶着樂隊登場的時候,臺下響起一陣熱烈的呼喊聲。蘇洋知道林曉諾受歡迎,卻沒想到真的會有這麽多人為林曉諾的出現而吶喊。他被歡呼聲淹沒,竟沒來由地感到驕傲,林曉諾于他,猶如是一個私藏的珍寶,越多人喜愛,便越顯得寶貴。
林曉諾在第一輪唱的是最擅長的搖滾,蘇洋曾經在排練室聽他唱過,今天他唱的比那次要好很多。林曉諾真的是那種為舞臺而生的人,他的舒展和自在,十分感染人。
蘇洋從林曉諾的聲音裏,聽出了希望和憤怒,聽出了無奈和彷徨,他的聲音到最後變得有些嘶啞,副歌時的吶喊,慢慢轉為結尾的沉吟。林曉諾的表演一氣呵成,贏得了臺下經久不息的掌聲。
人群裏有舉着燈牌的觀衆,燈牌上是樂隊的名字“破曉”,當然,還有林曉諾的名字。
第一輪過後,林曉諾的樂隊排名第二,占據頭名位置的,正是來自化工學院的橙子樂隊。蘇洋聽着主持人播報比分,有點緊張,但還好分差不大,第二輪依然有希望。
經過第一輪的淘汰,第二輪只剩十組歌手演唱,最後取兩輪成績之和,進行排名。林曉諾的破曉和化工學院的橙子最後演唱。蘇洋在聽完前八組歌手的演唱之後,他突然擔心起來,因為沒有人唱民謠,不知道林曉諾最後定下的是不是自己寫的歌,如果是,也算是劍走偏鋒了,至于能不能出奇制勝就要看評委的喜好了。
終于,在千呼萬喚之後,林曉諾抱着吉他走上臺,和他一起登臺的,還有小智,小智的手裏拿着笛子。蘇洋想,林曉諾大概是有了新的創意,只是不知道他要怎麽把笛子加進去。
全場安靜,燈光只留一束,照在林曉諾的身上。林曉諾坐在舞臺中央,閉上雙眼,在這短暫的時間裏,他調整着呼吸,也試圖把自己解放,他想要把被囚禁在身體裏的靈魂放飛,讓它替自己去看一看雪山和草原,到達那些他未曾到達過的一切地方。
林曉諾湊近話筒,緩慢地數着1、2、3,然後小智的笛聲響起,十幾秒的時間笛聲褪去,林曉諾彈着吉他輕聲唱了出來。
多麽安靜美妙的時刻啊,蘇洋緊緊盯着舞臺上的林曉諾,心裏百感交集。這首歌他已經聽過多遍,又是他自己作詞,可以說在體育館裏,他是除了林曉諾之外最熟悉這首歌的人。以前聽,聽的是林曉諾的聲音,感知到的是林曉諾的感情,然而現在,夾在人群中間的蘇洋,感受到的卻不只有這些。這次,他聽見了林曉諾的心跳,那顆心跳得緩慢有力,它不疾不徐,自有章法,甚是動人。
也是在這一瞬間,他确認,林曉諾是真的讀懂了自己的歌詞,其實他想寫的從來就不是離別的哀傷和戀戀不舍,而是訣別之後的重生和下一段人生的無限希望。
我們都有來處,也各有歸途,相逢自是欣喜,離別莫要哀傷,誰都是人生旅途的客,你留下的證明着你來過,在揮揮手告別之後,你有你的明天,我也有我新的過客。
這是蘇洋的心底所想,也是林曉諾的歌聲所唱。
最後一個音符悄然從林曉諾的指間劃過,而後燈光大亮,一首歌的時間猶如一場夢境,此刻的林曉諾眼中有淚。他不再關心比賽的結果,輸贏又能怎樣,以後還能唱多久他不知道,但今夜在這樣的舞臺上,唱一首歌唱到把自己打動,這已經是此生不可多得的回憶之一。
林曉諾看向臺下,可是臺下一片漆黑,他看不見蘇洋,甚至不知道蘇洋是否在場。這一次,他唱出自己想要的感覺,他不必再問蘇洋唱得怎麽樣,他想要的是蘇洋一直在他身邊,他需要蘇洋的歌詞,也需要蘇洋的陪伴,一直到他不再唱的那一天。
讓蘇洋沒有想到的是,橙子樂隊的最後一首歌也是民謠,他們唱得同樣動聽,可惜的是主唱在結尾的時候,破音了。
這一個小小的意外,讓化工學院失去了衛冕的機會。林曉諾的破曉樂隊如願得到冠軍,《煙圈》榮膺全場最佳歌曲。在宣布結果的那一刻,林曉諾拉起樂隊成員的手,對着臺下的觀衆和評委,深深鞠躬。
在林曉諾發表感言的時候,他提到寫詞的蘇洋,他感謝蘇洋的出現,補全破曉樂隊的短板,這個冠軍有蘇洋的一份功勞。林曉諾說得動情,看得出他有些興奮,他說他要和這群人在一起唱到老。
陳欣看着蘇洋的側臉,他的眼裏有淚花在閃爍,可他控制着沒讓眼淚流出來。陳欣在黑暗裏牽起蘇洋的手,她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牽着他,雖然他從來都不願意跟她走。也許是被林曉諾感染了,她想起過去兩年的點點滴滴,她曾經多麽渴望就這樣簡簡單單的,和蘇洋手拉着手,然後互相陪伴着走向未知的遠方。
他不肯接受自己,他不能接受自己,這不能怪他,陳欣想,這樣也好,至少他現在再也不會排斥自己,自己也終于能夠接近他。
狂歡之後,人群散場,蘇洋和陳欣離開體育館,他們坐在操場邊的看臺上喝着剛買的奶茶。蘇洋的心久久不能平靜,他看着天上的星,想起舞臺上的林曉諾,然後自我安慰般微笑。
因為別人的存在而感知到生活的美好,然後再假裝與自己有關,就像身在寒冷之中的人畫火來禦寒,愚蠢卻又不得不為之。
“蘇洋,你給我唱一遍那首歌吧。”陳欣說。
蘇洋沒有推辭,沒有猶豫,開口唱了起來。
記得那是盛夏的深夜
你說你要離開奔赴遠方的景色
然後低下頭吻別我眼眶裏的溫熱
你說時間匆忙它威名赫赫
日升日落又有誰逃得過苦澀
哦 我親愛的你
停在我身旁的你可曾擁有快樂
可是為什麽
你不安于此總想着過去唱過的行歌
夜色這麽深了
你卻說睡不着的自己終究是客
哦 我親愛的你
蒼山洱海它也有冬的冷落
離離草原它也有秋的蕭瑟
走遍四海的你
能否終有一天看清生命的顏色
所以點燃這支煙吧
看它明明滅滅的煙花火
能不能懂得月的影射
哦 我親愛的你
既然留不住你的唇
可不可以
吻上這煙圈
陪我守在這永夜
在清晨醒來忘記這個離別的夜
我也要有我的快樂
漂泊是什麽
離別是什麽
人來人往生命的刻薄
我們都不過是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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