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慶功宴

聽完蘇洋唱歌之後的陳欣，很久沒有說話，她的眼睛裏映着蘇洋的側臉：他沉默着目光注視遠方，那裏有一顆微微發亮的星星，它孤零零地挂在無窮的夜幕上。她很感傷，這樣的情緒并不常常出現在她的生活裏，可自從認識蘇洋，她慢慢對這種情緒熟悉起來。

陳欣想，蘇洋和自己或許有着相同的感受，愛而不得的心酸和無奈，以前她獨自品嘗，可現在，害她痛苦的人也在忍受着相同的痛苦，這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現世報，看看，它來得多麽快。

在陳欣的眼裏，蘇洋是一顆可望不可即的星，他美好善良，很孤獨，她多想捧他在自己的手心，可是啊，她的星星心裏想着別的星星，她負擔不起雙倍的重量，只能靜靜看着。

蘇洋的手機響了，是林曉諾打來的電話。

“蘇洋，你來看比賽了嗎？”林曉諾聲音裏有期待。

“看了，你唱得很好。”蘇洋回答。

“我們終于得第一了，你要祝賀我。”林曉諾的聲音裏，有酒氣。

“祝賀你，林曉諾。”蘇洋說得很鄭重，很認真。

“我們在外面吃飯呢，他們說要好好慶祝一下，我們開始有一會了，我總覺得少了點什麽，後來才想起來少了什麽，少的就是你啊。說起來，我還沒好好謝謝你呢，謝謝你給我寫的詞。”林曉諾說了好多話，他邀請蘇洋過去。

蘇洋聽着電話裏微醺的聲音，有點難過的情緒湧上心口。他再次聽見林曉諾的感謝，可他并不高興，因為林曉諾已經感謝過自己，不僅說過謝謝，還有那個突然而至的擁抱。

“你快過來吧，蘇洋，聽小智說你不愛熱鬧，我也有些猶豫要不要打給你，可在喝了點酒之後，我又跟自己說，叫蘇洋過來呗，想那麽多有什麽用呢。”

蘇洋貪婪地聽着林曉諾的聲音，很希望他能一直這樣在自己的耳邊說下去。可是，再長的話都有結束的時候。

因為蘇洋一直沒回答，林曉諾的聲音越來越大，他就是這樣一個人，直來直去的不願意掩飾，想到什麽便做什麽。這一刻林曉諾覺得自己有些強人所難，可是，他就是想讓蘇洋過來，然後把他介紹給自己的朋友們。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那張照片，林曉諾記得有一天唐寧拿着那張照片咋咋呼呼地跑來找他，唐寧氣勢洶洶的模樣就和小時候一樣。他看見唐寧拿來的照片，自己抱着蘇洋站在廣場上，臉上似乎還挂着很享受的表情。

唐寧問他，以前處過好幾個女朋友，怎麽現在要變彎嗎，表哥。林曉諾被唐寧問笑了，他搞不懂唐寧的小腦袋瓜裏怎麽總能生出這麽多的奇思妙想。唐寧見林曉諾不作聲，又神秘兮兮地說，表哥啊，知道外面說啥嗎，說你倆在一起呢，哈哈哈。

林曉諾的眉頭一緊，他并不是為別人的謠傳而皺眉，他是想到蘇洋，本來單純是為了表達感謝和親近的一個擁抱，如今俨然變了味道，他倒是無所謂，但是蘇洋會不會覺得很困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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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天一直沒機會問問蘇洋，現在終于比完賽，他必須要把蘇洋叫過來，絕不能因為這麽點事，給他們之間造成什麽隔閡。

至于別人怎麽說，随他們去吧，可是，林曉諾只知道自己有金鐘罩鐵布衫，卻不知道蘇洋早已身無一物，無處躲藏。

在經過一番權衡之後，蘇洋決定過去，因為如果他再不過去的話，林曉諾和小智就要出來找他。到達包房的時候，屋子裏的人們正在推杯換盞你來我往，喝得很是熱鬧。林曉諾見到蘇洋進來，他很快跑到門口，把手搭在蘇洋的肩上說了句，你可算是來了。

一場名副其實的慶功宴，有酒有獎杯，當然還有興致很高的男生們。蘇洋看了一圈坐在屋子裏的人，除了林曉諾和樂隊成員以外，還有大眼睛唐寧，和兩個不認識的女生。

蘇洋注意到，在他看向那邊的時候，一個女生也在盯着他看，那道目光冷冷的，似乎有很多的意思在裏面。她是誰，蘇洋并不知道，可是，她對自己的敵意，他卻準确無誤地感受到了。

酒過三巡之後，喧鬧的衆人慢慢安靜了下來，或許是突如其來的冷場讓人感覺不适的緣故，有人很快跳出來提議做游戲，就玩大家都會玩的真心話大冒險吧。然後，他開始制定規則，說只玩十次，前兩個輸的人必須選擇大冒險，後八個必須選擇真心話。

他給出的理由是，酒後吐真言，正好可以聽聽某些人的心裏話。

空的啤酒瓶被平放在桌子中央，提議的人站起身把瓶子轉了起來，他說，瓶子停下時，瓶口對準誰，誰就算輸。

蘇洋很想逃跑，坐在這裏的他本就游離在衆人之外，這下做起游戲來，他更緊張了，因為不管是大冒險還是真心話都太難為他了。

游戲玩到第八次的時候，蘇洋開始感覺輕松，馬上就要結束了，千萬不要輪到自己，他默默祈禱。

這次，瓶口停在林蕭諾的面前，這讓坐在他旁邊的蘇洋被吓了一跳，因為只差那麽一點點，瓶口就對準他了。

林曉諾滿臉的從容，他看着眼前騷動的一群人，很是自信的說：“你們要問什麽，放馬過來吧。”

蘇洋凝視着林曉諾的側臉，他的嘴角高高揚起，就連眉毛和眼角，都在宣示着它們的坦蕩。能這樣活在世上，究竟是怎樣的感覺，蘇洋真的很羨慕這樣的林曉諾，以及所有和林曉諾一樣的男生，他們陽光開朗，他們活得一定不會像他這樣艱難吧。他們之所以如此，并不是因為他們勇氣爆棚，也不是因為他們勇敢無畏，只是因為他們從來不需要懷揣着秘密去度過一生。

沒有不能說出的秘密，是不是就不會在一個小游戲面前，感到擔憂和害怕了呢。

接下來的場面有些亂，衆人你一言我一語搶着問問題，可顯然沒有一個問題能取得大家的一致認可，等了一會的林曉諾有些不耐煩地說，最後五秒鐘，他開始倒數。

唐寧和身邊的女生騰地一下站起身，他們速度很快而且幾乎同時。然而，那個女生卻沒有唐寧的嘴快，也沒唐寧聲音大。

唐寧問林曉諾，有男生跟你告白過嗎？

倒計時結束，唐寧的問題成為了全場唯一幸存的問題。林曉諾笑得無奈，他吵嚷着說，這是什麽破問題啊，一點驚喜也沒有。

站在唐寧身邊的女生很懊惱，她用力推了一把唐寧，可是時間已經結束，她再沒有機會說出自己的問題。

林曉諾開始在記憶裏搜索，也許是酒喝多的緣故，他想了有一會，印象中似乎有過那麽幾次，可他記不清那是什麽時候的事了。

林曉諾回答說：“有過。”

“那你和那個人在一起過嗎？”唐寧接着問到。

“什麽？”林曉諾沒聽清楚。

唐寧被小智拉着坐回椅子上，他本來還想再重複一遍問題的，可小智告訴他，只能問一個，于是他閉上嘴不再說話了。

唐寧的心裏，是有點懷疑自己的表哥的，他英俊潇灑，唱歌還好聽，有很多女生喜歡着他，這些唐寧都知道。他還知道，這個表哥是個癡情的人，一個女朋友一談就是五年，雖然現在異地戀，可林曉諾一直守身如玉，從不和任何一個異性過從甚密，這些唐寧都看在眼裏。

他之所以問出這個問題，是因為那張照片。照片裏林曉諾的神情，唐寧沒有見過，是有些欣慰還夾雜着驚喜的感覺。當然，這一切都只是唐寧的感覺。唐寧認識的林曉諾，雖然朋友很多，可是，林曉諾和朋友在一起的時候，臉上似乎從來沒有過那樣的表情。

那樣抱着一個人，不是因為有一點喜歡嗎，不是因為有一點珍惜嗎，要不然幹嘛抱得那麽認真，那麽暧昧呢，唐寧越想越懷疑，懷疑那個很直很直，直得賽過鋼筋的林曉諾，他是不是也有喜歡男人的可能性。唉，可惜了這麽好的機會，唐寧很遺憾因為着急問錯了問題，明明能一步到位的，問的是什麽破問題啊，他應該直接問林曉諾，你是不是也會喜歡男的，或者，更直接一點，你是不是喜歡蘇洋。

但是，他好像又不能如此直接，畢竟大庭廣衆之下，為難自己的表哥真的是很不仗義的行為。算了算了，再慢慢觀察吧，唐寧安慰自己。

第九次，蘇洋沒能躲過。他看着瓶口慢慢在自己面前停下，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

蘇洋抱着僥幸的心理，因為他和在場的人都不算熟知，他們應該問不出什麽難以回答的問題。

如蘇洋所料想的那般，桌子上有一半的人變得安靜了，他看了看大家，那顆懸着的心，算是着地了。

這一次，還是唐寧和那個女生同時站起來，一同站起來的，還有身旁的林曉諾。蘇洋沒想到林曉諾會站起來，他不禁有些好奇林曉諾會問他什麽。

如果是林曉諾問的，不管問什麽，蘇洋一定會說真心話。

唐寧看了眼站在身邊的女生，她怒目圓睜仿佛在跟他說，你還跟我搶，于是他很不情願地坐下了。他想問的，還是剛才的問題，多麽難得的機會啊，難道就這麽讓出去了嗎，唐寧覺得甚為可惜。

其實唐寧是不忍心，他在沖動過後已經開始後悔，衆目睽睽之下的游戲，可以娛樂，但不能誅心。

林曉諾看見對面的女生對着他抱拳，他想想自己也沒什麽問題要問的，他站起來，是因為害怕冷場，畢竟這些人對蘇洋都不熟悉。

一肚子壞水的唐寧坐下了，林曉諾也就能安心地坐下了，其實他也是好奇，這個女生今天第一次和蘇洋見面，她能問蘇洋什麽呢。

“你，是不是喜歡林曉諾！”她的聲音雖然冷靜卻力道十足，像一把刀，直接插向蘇洋的心髒。

在場的人齊刷刷地看着蘇洋，此刻他們的酒像是醒了大半，聽完這個問題，他們無一例外地想起之前鬧得沸沸揚揚的照片事件。

一桌子炯炯燃燒的八卦火焰灼燒着蘇洋的臉，他的手在桌子下緊緊抓着大腿，疼痛的感覺由下而上侵襲着大腦，他很焦急地在心裏重複着，怎麽辦，怎麽辦。

林曉諾感覺到蘇洋的身體在發抖，“蘇洋？”，他語帶關切。

“不許幫忙，林曉諾。”女生趕緊制止。

蘇洋的眼睛裏一定有求救的信號，他看着欲言又止的林曉諾，露出有些疲憊的笑容。再一次和林曉諾坐在一起，沒想到面對的會是這樣可怕的處境。

“不是。”蘇洋把謊話說得斬釘截鐵。

女生顯然不相信，她說：“你說謊，不承認沒關系，再轉一次。”

瓶子在桌子上快速地轉着圈，然後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再次停在蘇洋的面前。

大家都感覺到氣氛的異常，可面對女生咄咄逼人、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樣子，他們沒有出面阻攔，何況此刻就連老天都在幫她。

“我是孟曉的朋友，你也許不知道孟曉，她是林曉諾的女朋友。她看過那張照片，她知道今天你在場，所以拜托我有機會的時候，幫她問問你，你是不是喜歡林曉諾。”女生說了一串，最後還是問出相同的問題。

蘇洋終于明白這個女生的敵意到底從何而來，可本想蒙混過關的他，沒料到瓶子會再次轉到自己這邊。大不了再重複一次謊言，大不了再一次否認，這麽容易的事，蘇洋卻覺得很艱難。

“行了，今天到這就結束吧，咱們回學校。”林曉諾站了起來。

“林曉諾，你知道女生的第六感多準嗎，孟曉看見照片以後，她就說這個蘇洋有問題，眼神是沒法騙人的，你看看，我這還有別的照片，那天你唱歌時候他看你的眼神，你看看多明顯。”女生依舊不依不饒地說着。

“我和孟曉之間，都到了要別人傳話的地步了嗎？我說今天就到這，別再說了，你告訴孟曉，她對我這麽不放心要拜托你看着我，那我們不如就分手吧，你不是愛傳話嗎，你一定把話帶到啊，真沒想到孟曉會變成這樣的人。”林曉諾一腳踢開椅子，他生氣了。

“蘇洋，叫你過來是好意，想和你多接觸接觸，但沒想到發生這些不高興的事，咱倆一塊走吧。”林曉諾的語氣變得柔和。

蘇洋跟在林曉諾的身後走出房間，留下一桌子面面相觑的人們。此時他們都醒酒了，看到林曉諾憤然離席，他們才想起來這本是一場專門為林曉諾辦的慶功宴，現在主角被氣走了，獎杯卻還在桌子上。

女生被林曉諾噎得說不出話，她從來沒見過林曉諾生氣，看來自己今天是闖禍了，這下該怎麽和孟曉交待呢，真是愁人。

唐寧看着滿面愁雲的女生，他不僅沒有絲毫的憐香惜玉，反而落井下石地奚落她：“活該，讓你跟我搶，嘚瑟。”說着話的他抓起桌子上的獎杯，轉身向外走去。他不禁有些擔心林曉諾，怕林曉諾真的和孟曉分手，因為他還是挺喜歡孟曉的。

這林曉諾到底怎麽想的，難道他被自己傳染了，也彎掉了，唐寧嘀咕着，然後他想起自己臨走時說的風涼話，以及女生臉上懵圈的表情，他很不厚道地笑出聲來。多慶幸啊，當時把提問的機會讓給了她，這要是相同的問題從他的嘴裏問出來，林曉諾肯定得揍他一頓。

多慶幸啊，躲過一劫，唐寧感嘆着自己的幸運，心裏的某個角落也生出一點小小期待，如果啊，只是如果，林曉諾被掰彎了，他也喜歡男的，那麽他就和自己一樣了，那麽以後他們哥倆就是一個戰壕裏的戰友，将來沒準還能一起手拉手出櫃呢。

走在夜色裏的唐寧感覺自己身輕如燕，他從沒注意過，這個時間的學校竟是如此美麗動人。當然了，此刻走在校園裏的他，無疑也是美麗動人的。

唐寧的身上确實存在着一種根深蒂固的美，他自己從沒意識到，那種美，叫做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