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喜歡一個人的感覺
一整個假期,蘇洋幾乎都在生病,一場感冒拖了差不多大半個月才好,之後是牙疼,疼得他半個腦袋發麻。在牙疼的那幾天裏,蘇洋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覺,他一個人捂着臉在黑夜裏無聲地坐着,每一夜都是這般,像一個絕望的人在等待天明的到來。
拖到再也沒辦法忍受的地步,蘇洋去醫院拔掉了那兩顆智齒。當時醫生夾着牙齒問他要不要,他點頭說要,然後醫生用袋子把兩顆牙齒封好給了他。蘇洋揣着那兩顆已經失去血液滋養的牙齒,心裏覺得有一點難過。人長大有什麽好呢,蘇洋問自己,懂得的更多,就要忍受更多,得到的更多,失去的也更多,得到的顯眼,可失去常常伴随着疼痛,就像這兩顆牙齒,拔掉了就再也長不出新的。他忽然想明白一個道理,原來人長大後有很多東西,失去了就是永遠失去了,它們一旦離開自己的身體,就再也不可能回來。
被拔掉的智齒帶走了疼痛,卻留下兩個空洞,而這空出來的位置,也會在不知不覺間重新被血肉填滿,如果不留着這兩顆牙齒,再過幾年幾十年之後,會不會忘記自己曾經也長過智齒呢?
林曉諾為了準備之後的演出在開學前一周就回到學校,這幾天他白天在排練室和樂隊成員們練習着新編出來的曲子,晚上還要去酒吧駐唱。他已經在這個酒吧唱歌差不多一年,時間久了自然和老板的關系也就熟了。
這間酒吧名字叫米二,老板姓米名浩,是個十分仗義且直爽的人。米浩的家境不錯,三十多歲,他有個妹妹米娜,看起來二十多歲的樣子。米浩平時穿着樸素,通常是一身麻布衣裳配帆布鞋,他給人的感覺是随性和灑脫,而他的妹妹米娜卻不同,她打扮穿着都緊跟時尚,往往人還沒到場,高跟鞋的響聲和香水的味道卻搶先而至。
在林曉諾看來,作為妹妹的米娜很聽哥哥的話,她很少會違背哥哥的意願做事,也很少跟哥哥起正面沖突。只有一次,林曉諾聽見兄妹二人在休息室裏劇烈地争吵着,他們吵了很長時間,最後以米娜摔門離去作為結束。那次吵架之後米娜有一個多月沒再來酒吧,米浩雖然嘴上不承認可心裏十分惦記妹妹。
有一次林曉諾下班要回家,他走出門口發現米浩正站在門口抽煙。林曉諾看米浩的表情好像很不高興的樣子,于是他走過去問米浩,是不是米娜還不肯接他電話。
孩子大了,管不住了,米浩無奈地笑着對林曉諾說,他說米娜新交了個男朋友,好像是和林曉諾一個學校的。
“我這段時間也算明白了,她既然不相信我的話,那就讓她去試着走走看,你說說,找一個比自己小的男的能長久嗎,何況還是在上學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開這個酒吧把她給帶壞了,你看看她現在一天穿得花枝招展游手好閑的,我怎麽就這麽看不上呢,其實我們家裏面對她也沒多大期望,就希望她能嫁個好人,一輩子安安穩穩的。”
林曉諾看着米浩踩滅煙頭,然後緊接着又拿出一顆煙點着。林曉諾雖然沒有妹妹,可他把唐寧一直當成親弟弟一般看待,這些年他為唐寧也操了不少的心,總是管着唐寧生怕唐寧學壞,所以林曉諾明白米浩說這些話時心裏的感受。
“我想好了,不管她了,哪天我把米娜和她的男朋友約過來,你看看你認不認識,唉,你別看我這個妹妹平時大大咧咧的,其實她心裏實誠着呢,她對誰好那就是掏心窩子的好,一點都不帶留着的”
林曉諾知道米浩心疼妹妹害怕她受到傷害,可是他總覺得米娜這個人也不像是什麽善茬,最後誰傷害誰還不一定呢。聽完米浩的話,林曉諾不禁對米娜的小男友好奇起來。見一見這個人也好,看看到底是何方神聖竟能把米娜這樣的女人收降。
當看見米娜挎着高遠航的胳膊走進酒吧的時候,林曉諾雖然有片刻的吃驚,但更多的是厭棄。那天在排練室高遠航親蘇洋的那一下,已經徹底摧毀了林曉諾對高遠航人品的肯定。他現在無比厭棄高遠航臉上的春風得意,可是林曉諾并不是搬弄是非之人,所以在米浩問他認不認識高遠航的時候,他給出的回答是見過幾次可是并不熟悉,然後他就走上臺去調試樂器。
一整個晚上,林曉諾都沒有過去和高遠航打招呼,他一直在臺上唱歌,休息的時候也是直接回的休息室。可就在林曉諾背着吉他離開酒吧的時候,高遠航叫住了他。林曉諾這次沒辦法躲開,他只好硬着頭皮走到高遠航的身邊,他打算和他簡單說幾句話就走。
“米娜呢?”林曉諾見高遠航一個人坐着,于是問起米娜。
“她家裏好像有事吧,剛才和他哥一起走了。”高遠航給林小諾開了瓶啤酒,他把酒遞過去說:“喝點,我特意在這等你唱完,想和你說會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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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曉諾把吉他放在旁邊,然後接過來高遠航的啤酒,他在想自己和高遠航不算熟,不知道高遠航想和自己說什麽,既然已經被叫住,不妨就坐下來聽聽高遠航想說什麽吧。
“蘇洋很喜歡你吧?”高遠航看着舞池裏晃動的人群,語氣裏有一絲不容易被察覺的失落和疲憊。
“什麽?”林曉諾用警惕的眼神看着高遠航,酒吧裏的音樂突然變得喧鬧,他不确定自己聽到的和高遠航所說的是不是同一句話。
“你說,他為什麽會喜歡你呢,剛開始的時候聽別人傳,我是不相信的,可現在回頭想想啊,他看你的眼神和看別人的眼神根本就不一樣,就好像一個人在黑夜裏走了很久,突然見到光一樣。”高遠航感覺酒精正在慢慢侵襲着自己的大腦,在陣陣的麻木之中,他隐約看見了蘇洋的眼睛,黑黑的深深的瞳孔,像是永遠都看不見盡頭,他真想知道那黑暗的背後藏着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喝高了吧,胡說八道些什麽?”林曉諾不想再聽高遠航說這樣的話,他不希望再有什麽不必要的謠傳傷害到蘇洋。
“你看,我就是說說,你怎麽還不高興了呢?”高遠航笑嘻嘻地把手搭上林曉諾的肩膀。
“你說這些幹什麽,怎麽從你嘴裏聽到蘇洋的名字我就有種不好的感覺呢。”林曉諾認為高遠航可能是喝多了,要不然他怎麽會逮着誰跟誰傻樂呢,像個二傻子一樣。
“我就是想不明白,你說一個男的幹嘛非要喜歡男的呢?”高遠航點着煙,這個問題在他心裏已經徘徊好久了。
“跟你沒關系的事,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自由,沒必要非要你想明白,自己過自己的日子。”林曉諾覺得高遠航之所以問出這樣的話,是因為他心裏對蘇洋仍舊不懷好意,他想到高遠航在火鍋店打蘇洋的那一拳,就跟在打仇人一樣兇狠。
“怎麽會沒有關系呢?”高遠航意味深長地說出這樣一句話。
“我倒想問問你,蘇洋平時沉默寡言的從來沒惹到過誰,你對他這一出又一出的到底是想幹什麽啊,他為了躲你從學校搬出來,你卻到現在還在研究他,沒完沒了是嗎?”林曉諾的語氣變得很不友善。
“哈哈,躲我做什麽,難道他心裏有鬼?”高遠航笑着說。
“蘇洋是煩你,不光是他,我也覺得你他媽跟個神經病一樣!”既然高遠航是個厚臉皮,林曉諾也就沒必要留什麽情面。
“他煩我,哈哈,是啊,現在肯定更煩我了吧。”高遠航回想着之前發生的事情,眼神慢慢黯淡下去。
林曉諾沒明白高遠航說這話是什麽意思,可他覺得自己實在沒必要和高遠航在這裏浪費時間,當初就不應該坐下來聽他說這些沒用的廢話,哪也不挨着哪的,到底要說什麽啊。
“他媽的我就是想不通,男的怎麽會喜歡男的,林曉諾,你說蘇洋為什麽會喜歡你啊,他那麽喜歡你,你又為什麽沒跟他在一起呢?”高遠航看向林曉諾,他有些激動有些生氣,他看不慣林曉諾總躲躲閃閃的,好像多麽用心地在保護着蘇洋一樣。
“你有病吧。”林曉諾把酒瓶摔到地上,酒瓶的碎裂聲淹沒在吵鬧的舞曲裏,他對高遠航的耐心顯然已經用盡了。
“什麽是喜歡啊,以前我都不知道,現在我算是明白了,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就是在見到他或者見不到他的時候你心裏想着的都是這個人,而不單單是在你覺得孤單或者寂寞的時候才會想到,你會心疼會舍不得會離不開這個人,甚至會因為怕傷害這個人而故意躲着不見他,喜歡上了才會出現思念的感覺吧,我覺得我自己就是個傻逼。”高遠航癱坐在沙發上,身上沒了力氣。
“你到底要說什麽?”林曉諾的沖動被高遠航的訴說給冷卻掉了。
“我活到現在終于明白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了,可讓我明白這種感覺的人他媽的偏偏是個男的,你說可笑不可笑,我是不是有病啊!”高遠航俨然把林曉諾當做是一個可以傾吐心事的人。
“男的?”林曉諾很吃驚,因為這話是從高遠航嘴裏說出來的。
“越是想控制越控制不住,真奇怪,後來我就不控制了,所以我把他上了,我覺得自己跟以前一樣,不過是圖個新鮮,可沒想到上完之後我還會想着他,這一閉眼都是他,他被我壓制着一動不能動,臉上又無辜又絕望的表情啊,想到這些我就心口發悶。”高遠航大力拍打着自己的心口,他想把壓在心口很多天的東西拍碎,這樣它就不會讓自己不好過了。
“你說的他是誰?”林曉諾感覺到自己的血液正在源源不斷地湧向大腦,只要高遠航說出那個名字,他的憤怒就會被立刻點燃。
“蘇洋啊,還能有誰。”高遠航覺得林曉諾是多此一問。
林曉諾抓起桌子上的啤酒瓶直接掄向高遠航的腦門,在聽到高遠航說出蘇洋名字的剎那,似乎有一團炸藥突然就在他的腦子裏爆炸了。他的耳朵被震得轟轟直響四肢也忍不住微微顫抖,他不能再多忍受一秒,他必須出手教訓眼前的這個混蛋。因為在林曉諾的心裏,他把蘇洋看得和唐寧一樣重要,他不能讓他們受到來自他人的惡意傷害。
這樣的林曉諾就像是個守護神一樣,可是,眼下這個守護神卻陷在深深的自責之中。
“操!”高遠航罵着髒話,他吃痛地捂着自己的額頭,在一陣目眩過後,他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忘記了還手。
“你以後離蘇洋遠點!”林曉諾指着高遠航的臉吼道。
“你怎麽不離他遠點!你明知道他喜歡你,你不僅沒接受反而還裝成正人君子的樣子在他身邊,你什麽意思啊?”高遠航捂着頭不甘示弱地質問着林曉諾。
“你媽的你就是個人渣,別拿我跟你比,我幹不出你這麽不要臉的事,你既然不能跟他在一起你為什麽禍害他呢,他那麽悲觀的一個人,你讓他以後怎麽生活!”要不是高遠航的頭在流血,他真想再砸過去一個酒瓶。
“你以為我就不後悔嗎,可我後悔的不是我強迫他,我後悔的是我沒控制住自己,畢竟那時候他奶奶剛過世,他還很傷心。”高遠航的聲音低沉,像是自己在跟自己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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