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鳳凰花開的路口

七月的車站人滿為患,悶熱異常。

蘇洋和小智擠在檢票口的人群裏,一面聊天一面朝候車室入口的方向張望着。他們談起以後的生活,眼睛裏有期望也有迷茫,話語裏依依不舍的情緒幾經掩飾卻還是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來。

眼下離別在即,他們不舍的是過去這四年朝夕相處的情誼,更是對大學生活的眷戀,因為在以後的人生裏這樣的時光不會再有。

再過幾分鐘,小智就會随着人流走進站臺,他将踏上那輛南下的列車,離開這座留下許多回憶的城市,以及那群曾經親密無間的朋友。

今天,只有蘇洋一個人來送小智。昨天晚上從派出所回學校的路上,蘇洋把小智離開的時間和車次告訴給林曉諾,因為自從上次排練室的不歡而散之後,林曉諾和小智再沒見過面,蘇洋覺得如果林曉諾能來送送小智,那麽小智也就能走得更加安心一些。

就在這檢票前的最後幾分鐘裏,蘇洋從小智望向門口的眼神裏看出了小智的心事。但是随着時間的悄然流逝,小智眼睛裏期盼的光芒漸漸暗了下去,蘇洋也變得越來越着急。

檢票口鎖住的鐵鏈被打開了,當檢票員出現的這一刻,排在後面的人們一擁而上,人流瞬間向前方湧去。蘇洋和小智被迫向前,他們幾步一回頭仍舊向門口張望,尋找着林曉諾和樂隊其他人的身影。

“蘇洋,你走吧,要不然你就被擠進去了。”小智笑着對蘇洋說。

蘇洋從小智的笑容裏看出了勉強和失落,他暗暗在心裏責怪着林曉諾,不管怎麽樣,他們曾經在一起度過了很多個排練的深夜,他們一起哭過一起笑過,也約定好為了夢想一起闖蕩,雖然小智的退出打亂了他們的計劃,但是今天這一別誰又知道何時能再見到呢。

蘇洋忙着為小智打抱不平,在時間和人流的擁擠之下,他變得越發不安起來。

小智抱了抱蘇洋轉身向檢票口走去,他剛把車票遞給檢票員的時候,耳邊突然有歌聲傳過來。

在歌聲之中夾雜着的還有蘇洋興奮的呼喊。小智聽見蘇洋在喊自己,他回過頭,蘇洋喜極而泣的表情也引出了他的淚水,他的視線變得有些模糊,可縱然眼前有淚水阻隔,小智還是看清了排在候車隊伍末尾的三個人。

就在前一秒,小智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他們了,他以為自己只能背着遺憾和歉疚上路。

他們的樂隊,他們的破曉,他們的最後一次合唱,是之前為畢業晚會排練過好幾次的一首歌,鳳凰花開的路口。

一會哭一會笑的小智被着急上車的人們推搡到旁邊,他已經無暇顧及,此刻他的眼中只剩下對面那三個向他緩緩走來的人。

直到看清他們臉上的微笑和不舍,小智才感覺到一絲釋然,他們最終還是原諒了他的叛逃,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他們擁抱道別。

林曉諾在小智的胸口重重捶上一拳,太多的祝福和囑咐想要去訴說,可是他微微顫動的嘴角讓他說不出話來,所以只能把所有的情緒都放進這一首歌裏,他知道小智一定會懂的。

他們和小智一一擁抱道別,林曉諾始終克制着情緒,小智卻哭得異常慘烈。雖然林曉諾沒有說話,但是他看見小智的樣子其實很難過很難過。

是自己錯了,林曉諾十分懊悔,他後悔那日的一時沖動,也是在這一刻他才明白過來,作為叛逃者的小智,身上背負着的遠比他想象得要多。

“別哭了,一個大男人哭哭啼啼的,你以後好好過吧,咱們散買賣不散交情,那天是我不對,把你的鼓給踢壞了,等你結婚的時候我買個新的送給你。”林曉諾按着小智的肩膀,因為來之前壓根就沒想到小智會是這個熊樣,所以他一時之間也說不出什麽更好的話來。

“嘿嘿,踢得好踢得好,踢壞了我也就不用大老遠的再折騰。”小智破涕為笑,要不是時間不多了,他還真想跟林曉諾算算賬。

“快進去吧,以後常聯系,有機會要多聚聚。”檢票員的催促聲讓林曉諾清醒,于是他推着小智僵硬的身體向前走去。

“等等,等等”,小智停住腳步和其他人揮手說再見,然後他湊到林曉諾耳邊小聲地說:“你萬一要是紅了,我說萬一啊,萬一演出到我家附近,你可一定要告訴我,到時候我去給你伴奏!”

沒想到小智也有婆婆媽媽的時候,林曉諾無奈地笑着回應說:“放心,等我紅的時候,我肯定不會記得你是誰!”

林曉諾說完話,一用力便把小智推到檢票口的裏面。

“別啊,你不能忘了我啊……”

“快點,車要開了!”

檢票員不耐煩的催促打斷了小智的喊叫,他嘟嘟囔囊地拿起箱子急匆匆跑進了站臺。

蘇洋目送着小智的背影,直到火車開走之後,他才和林曉諾他們一起離開候車室。在門口,當蘇洋不舍地最後一次回頭去看的時候,他發現了高遠航熟悉的身影。

蘇洋的心跳仿佛停止了,他控制不住想要跑到高遠航身邊的沖動,可是沒跑出幾步,他就被林曉諾叫住了。

“你幹什麽去?”林曉諾對着蘇洋的背影喊道。

“我要跟他走。”蘇洋回頭去看林曉諾,他一字一頓鄭重而又認真地說出這五個字。

“跟誰走啊你?”林曉諾不明所以。

“高遠航!”蘇洋激動地說着。

林曉諾的打斷讓蘇洋平靜了一些,他摸着口袋裏那張被撕碎的車票,心頭湧上一陣慌亂。

他僅僅是慌亂,并不是猶豫,在短短幾秒鐘之後,蘇洋快速地向售票處跑去。在過去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他從沒有一刻如現在這般理智和清醒,他的目的明确堅定,就算天突然塌下來,他也絕不會動搖半分。

補車票,或者是重新買一張也好,不管用什麽方法,他此刻只想跟高遠航走。蘇洋焦急地排隊買票,他聽見自己的心一直在喊着天哪天啊,為什麽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一次別離可能就是永遠,一想到自己可能就此失去高遠航,蘇洋恨不得抽自己兩個耳光。

他一直被困囿在可悲的自以為是之中,過去的那些擔憂都是狗屁,蘇洋只祈禱老天能再給他多一點的時間,讓他能有機會抓住這可能是最後一次陪在高遠航身邊的機會。

蘇洋買好車票之後重新奔回候車室,他迫不及待地沖向高遠航,卻沒發現一直等在門口的林曉諾。

林曉諾拉住蘇洋面色凝重地說:“米娜在他旁邊。”

林曉諾的話像是千金重物般猛地擊打在蘇洋的頭上,蘇洋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他順着林曉諾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看到了一個女人挽着高遠航的手臂,她歪着頭仰起臉像是正在說着什麽好笑的事情。

眼眶裏的刺痛讓蘇洋不知所措,他既沒勇氣邁步上前,也舍不得就此離去,他像是被人施法定在了原地一般,眼睜睜看着高遠航對米娜露出開心的笑容。

那張排了好久隊才買到手的車票,此時已經被蘇洋手心的汗水弄濕了邊緣。也許是攥得太過用力的緣故,車票已經變得皺巴巴的。

也許是剛剛有些激動過頭,現在的蘇洋突然沒了力氣,他雙臂無力地下垂,松開手指,任由着手心裏那張如寶貝一般的車票無聲地墜落在地。

蘇洋感到絕望,他最終還是失去了抓住高遠航的機會。

“要去告別一下嗎?”林曉諾問蘇洋。

“算了,他也不是一個人走,有人陪着他。”蘇洋看着遠處依偎在一起的兩個人,他也很想勸自己去相信她只是來送高遠航的,但是當他看見米娜腳下紅色的旅行箱時,心裏最後的一絲希望破滅了。

“那我們走吧。”林曉諾不想讓蘇洋在這樣的場景裏多做停留。

蘇洋被林曉諾拉着手臂,機械地向前走着,然而心卻永遠地留在了候車室的門口。心靈和身體分離開來,這種被撕裂的感覺痛徹心扉。

他控制不住想要吶喊,毫無預兆地、歇斯底裏般脫口而出的三個字,是高遠航的名字,因為這三個字是蘇洋心裏最為重要的東西。

“高遠航!”

林曉諾吃驚地看着眼前這個素日裏總是溫柔安靜的蘇洋,他沒想到蘇洋看起來平靜淡然的面孔之下,竟隐藏着這般巨大的能量。他知道此時的蘇洋一定是走到了崩潰的邊緣,要不然怎麽會發出這般凄切而絕望的聲音呢。

但是,蘇洋越是難過,林曉諾就越是要帶蘇洋離開。

喊出高遠航這三個字後,蘇洋幾乎耗盡力氣,他只好把最後的兩個字留在心底。

那兩個字是,再見。

這時,在候車室裏的高遠航像是得到召喚般猛然回過頭,他匆忙地四處尋找着聲音的來源,但是周圍的每一個人他們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沒發現一張熟悉的面孔。

是幻覺嗎?可是他聽到的分明就是蘇洋的聲音,高遠航不死心繼續張望着,要不是米娜用指甲摳他的手心,他大概會用眼睛把這裏的每一個角落都翻遍的。

檢票了,高遠航拉着行李箱走進站臺,直到坐上火車,他還是不能相信那一聲呼喚是自己的幻覺。

火車開走了,他距離這座生活了四年的城市越來越遠,漸漸的,他接受了現實,心也随之平靜下來。

真想回頭去看看,但是高遠航是絕對不會回頭去看的。這四年時光恍如幻夢一場,愛的恨的到最後什麽都沒能留下,心裏空蕩蕩的難受。

陣陣苦澀的感覺爬到鼻尖和眼眶,他望着窗外充足明媚的陽光不禁嘲笑起自己來。

怎麽會是蘇洋呢,他不肯跟自己一起走,又怎麽會來送行呢?

米娜站在窗邊打電話,高遠航看着她姣好的容顏和靓麗的妝容,再次按捺不住思緒的狂奔。在這疾馳而過的一瞬間裏,他的腦子被一個念頭填滿:

如果此時站在窗邊的人是蘇洋,他或許就不會有這種空蕩蕩的感覺了吧。

一定不會有的!如果蘇洋在場,那麽此時他們奔赴的,是他們約定好的生活,可是現在,一切都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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