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他們成親後的第三天,劉夫人安然合目長逝。

時光荏苒,春去夏至,不管人間是喜是悲,是安樂是憂患,流年似水依舊,而一晃眼,又是入秋風涼時分。

這天午後,劉惜秀跪在劉夫人的墳前,自提籃裏端出一碟包子置好,又取出三炷清香,一壺甜酒。

“娘,秀兒做了您愛吃的韭黃包子,您多吃點吧。”燃起了香,她閉上眼,誠心祝禱。“常君哥哥這些日子都很用心讀書,雖說勞神了些,不過身子強健如常,請娘安心,他一切都好。”

在香爐裏插好了香,她掏出手絹,細心地拭去墓碑上的塵灰,一臉溫柔地和娘親說話。

“娘,秀兒做的繡件銷路不錯,添補家用都夠用,娘您只管放心,還有,那些雞鴨都養得肥肥的,賣到鎮上酒樓裏又是一筆收入;我昨兒托了村裏張家爺爺,幫我宰只雞好給常君哥哥炖藥補身,可是他不肯喝,又當着我的面把門關得嚴嚴實實。”她嘆了一口氣,早習慣了這樣自說自話。“娘,常君哥哥還是不肯原諒我,這可怎麽辦呢?”

這半年來,常君哥哥對她越來越冷淡了,本就一天見了她都說不上一句話,現在更是連着幾日幾夜,就算在桌上坐着相對吃飯,他也能當作她根本不存在,視而不見地自顧自夾菜扒飯。

也許他終于記起他自己曾說過,都是因為收留了她這個刑克父母、帶累親人的掃把星,所以爹爹才會死。

他是不是也在害怕……以前是爹,現在是娘,那一個會是他嗎?

她心口一痛,随即膽顫心寒了起來--會嗎?

“不會的,常君哥哥有功名傍身,足見将來是要享富貴之人,他不會教我帶心累的。”劉惜秀喃喃自語,拚命安慰自己,“何況我們沒有喝交杯酒,我們也沒行周公之禮,我們不是真的夫妻……”

可是她很害怕,不知道哪天他會開口叫她走。

也許最好的法子就是離開他,別再把不幸和災禍帶給他,可是她只要一想到永遠再也見不到他,心就像被活生生一把扯了出來一樣,痛得完全不能呼吸。

“娘,您說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她的額頭靠在堅硬冰涼的墓碑上,疲憊地閉上眼,低聲道,“我若是真為他好,就該離得他遠遠的,讓他去娶房賢慧的媳婦兒,生幾個大胖兒子……不管是不是能當得了官,做得了大事,可至少他是好好兒的,是幸福的。”

可……她就是做不到。

現在常君哥哥也只剩下她了,如果連她都走了,眼下還有誰來照顧他的日常起居,誰來替他添茶遞水,幫他收拾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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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習習,孤墳無語。

而她此刻有的,也只有一顆惶惶不安的心罷了。

劉惜秀的墳畔坐了很久很久,眼見天近黃昏,她還得趕着回去做晚飯給夫君吃,這才收拾了祭品,挽着沉重的籃子一步步走回家。

待做好了飯,她小心翼翼地端到了書房門外。

為了節省,劉常君只在屋裏燃了一盞油燈,隔着窗,越發顯得黯淡孤寂。

劉惜秀心疼地望着在小小油燈下,努力苦讀的他。

她深吸了一口氣,揚起微笑,推門而入。

“吃飯了,歇會兒吧。”

他恍若未聞,依然故我地翻過一頁書卷,在紙上寫下重點。

“人是鐵,飯是鋼,吃飯了飯才有精神繼續讀書呀!”她小聲勸着,卻不敢太理直氣壯,生恐他又生她的氣。

劉常君終于擱下筆,揉了揉酸澀的眉心。

她将飯菜端到一旁老舊卻擦拭得幹淨的桌上,瞥了油燈一眼,再忍不住道:“回頭我再多拿幾支蠟燭,屋子亮此,看起書來也較不吃力。”

“不用了。”他端起粗瓷大碗,看也不看她地自顧吃起來。

她咬着下唇,還是轉身出去,迳自去取了燭臺來,一一點亮了。

“我說了不用了。”他濃眉倏蹙,臉色微沈。

“夫君,是你的眼睛值錢還是這區區燈燭值錢?”一向溫婉柔順的劉惜秀也難得執拗起來,盯着他道:“人家都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是男兒,有鴻鹄之志,将來是要為君上效力、為百姓造福的,像這種柴米油鹽的小事,只要交給我就好了,你就不要擔心也不要管了!”

他持箸的手一頓,有些愕然詫異地擡眼盯着她。

已經很久很久不見她這般大聲說話了。這些日子來,她若不是唯唯諾諾,就是戰戰兢兢的小媳婦樣,可是在這一瞬間,他有種恍惚的錯覺,好似流光又回到了過去。

好似,眼前的她還是當初跑去大鬧他的畫攤,哭得淚汪汪,卻又固執得像頭牛似地硬要把他拖回家的那個傻姑娘。

他眼神不自覺柔和了些許,嘴角也些微上揚,“你好大的火氣。”

“我--”劉惜秀才驚覺到自己剛剛的“出言不遜”,心慌地低下頭去,結巴道:“我、我是認真的。”

盡管仍對她是滿心滿胸的憤怒和怨怼,這一刻,劉常君卻不由自主地回答:“我說不用,也是認真的。這樣的油燈,看字是足夠了。”

劉惜秀呼吸一窒,他話裏的平靜認命,像是生生在她心上澆下了一勺滾沸的熱油,燒灼得她心痛欲死。

這還是昔日意氣風發、養尊處優的劉大公子嗎?

想起當年,他帶着小雪球快樂地大啖紅燒肉,和友伴興致高昂的追逐、玩着蹴鞠的景象……

這一切都是她的錯。

“其實……”熱淚湧上眼眶,她迅速別過頭去,匆匆地用袖子胡亂拭去了,強笑道:“夫君也不用太擔心,我有在做繡件掙錢,雖不能錦衣玉食,可家裏會越來越好的,況且不就區區幾支蠟燭,費不了幾個錢的。”

“我劉常君還好算是男子?”他聲音沈了下去,眼神有着掩不住的自嘲。“功名未得,白食白住。倘若連這點節省的心思都沒有,我還是個人嗎?”

她心口細細痛擰了起來,深吸一口氣,這才勉強擠出一絲平靜。

“夫君這麽說,是要折煞我嗎?別忘了日後能為劉家重振家聲、光耀門楣的是你,我只是略盡身為妻子和兒媳的棉薄之力罷了。”

劉常君仿佛捱了一鞭般,身子一顫,神智剎那間又回複到了令人心痛無比的清明現實裏。

“不用提醒我,你只是在報恩。”

劉惜秀愣住了。

“我不想虧欠你那麽多。”他語氣森冷而苦澀。

“不,不是的。”她急急道:“你從來不欠我什麽。我做的,都是我心甘情願的。”

“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他冷冷地看着她,“對嗎?”

“夫君……”

“我要看書了,你走吧!”他下逐客令。

她看了桌上還剩下大半的飯菜,遲疑開口,“可你飯還沒吃完--”

“我沒胃口了!”他自顧自回到書案前,抽出一卷“戰國策”。

劉惜秀悵然地望着他,心底有千言萬語翻騰着,唇瓣嗫嚅着,努力了好幾次想開口,可最終還是只能默默地、難過地離開。

一如既往。

光陰總不理會人們是歡喜是悲傷,一迳自顧自地來了又去。

而他和她,仿佛像是陷入了同一張蛛網中的蟲子般,絕望地遙望着,不管願與不願,每次的掙紮,卻都只是将彼此越推越遠。

于是劉惜秀越發默默地守在他身邊,什麽都不敢再多奢求、多貪戀妄前一步。

他則是不知從何時起,像是褪去了身上最後一絲的年少輕狂……情感不再濃烈沖動,喜怒不再形于色,而是越發冷靜淡然理智,沉着得像個她不再熟悉的陌生人。

劉惜秀隐約感覺到,自己好像正在失去他。

可悲的是,其實她從來就沒有擁有過他。

饒是如此,她依然小心翼翼地、一點一滴地試圖牽着他衣擺的一角般,只求能夠為他打理三餐、為他添飯遞茶,在他生命裏有着小小的角落立足着,就已心滿足了。

這一日,劉惜秀為了赴得七天一回的趕集,一大早便匆匆忙忙在竈下幫他熬稠了濃濃的一大碗梗米粥,并煎了只荷包蛋,悄悄地送到了他書房桌上,這才出門趕集。

她挽了滿籃子新撿的雞蛋到市集去,賣得的幾錢銀子買了條活魚,在熱鬧的鎮上走走逛逛,經過紙鋪時,忍不住幫劉常君買了幾刀裁好的絹紙。

他雖然不說,可總節省着文房四寶用,常常見他寫滿了一面的紙,又翻過面來在透着墨跡的反面上,繼續練字。

劉惜秀在整理紙簍時,每每想掉淚。

居然讓常君哥哥過着這麽苦的日子,她算什麽好妻子?

劉惜秀左手拎着活魚,一手抱着折疊齊整的絹紙在胸前,思前想後,最後還是咬牙自荷包裏挖出了積存的一點碎銀子,幫他買了雙新鞋、新袍子。

常君哥哥身量修長挺拔,雖然青衣布衫也豐神俊朗,有說不盡地好看,可若是換上這簇新的一身月牙綢袍子,想必更加風采翩翩。

不過算算離應考還有近半年辰光,她還是得量入為出才行。

劉惜秀嘆了一口氣。

真恨不得自己有三頭六臂,或是有陶朱公之才,能夠将銀子錢滾錢、利生利,好教常君哥哥一生衣食無虞。

揣抱着滿滿的“戰利品”,翻過了小山頭,顧不得腳酸口渴,她盡快趕路回家,迫不及待想讓劉常君換上新衣衫。

才拐過小山路,她氣喘籲籲地一擡頭,驀地愣住了。

咦?她家門前怎麽停了輛華麗敞麗的馬車,旁邊還有兩個威風凜凜的長随守着?

劉惜秀心下微感困惑不安,放緩了腳步。

“慢着!”其中一名長随見了她,立刻伸臂擋道。

“兩位大哥好。請問兩位到我家來,有什麽貴事嗎?”她客氣問道。

“你家?”兩名長随相觑了一眼,面色稍緩。

其中一人開口問:“我們是陪我家大人前來,尋訪故人之子,劉家的大少爺的,敢問姑娘是?”

“我……”她小臉微紅,“我是他的妻子。”

兩名長随聞言愕然,下意識上下打量了一身粗布衣,面容清秀,毫不出色的她。

“你?”其中一名長随冒失地沖口而出,“怎麽可能--呃……”

劉惜秀心下有些難過,面上還是努力擠出了笑容。“兩位大哥站了很久嗎?想必口也渴了,我進去幫你們倒兩杯茶來吧。”

“少夫人,奴才們不渴,請少夫人不用客氣。”另一名長随禮貌地道。

被這麽“少夫人長”、“少夫人短”地叫着,劉惜秀有些不自在。

“那麽……外頭有椅子,兩位不嫌棄的話就坐着等吧。”她還是努力招呼着。

“奴才們站着就好。”

她點點頭,一時也想不出還能說些什麽,只得尴尬地朝兩人笑了笑,默默進屋去。

劉惜秀想着有貴客來,她先将魚和一幹雜物放在竈房桌上,洗淨了手,在出門前才燒熱了柴火的竈也裏,用鐵夾子撿出了幾塊燒紅的木炭塞進紅泥小火爐裏,取來了一只粗陶茶壺,注入清水燒開了,再加了兩錢茶葉,待茶葉清香飄散而出,細細斟在兩只樸拙的茶碗內。

她舉止細緩溫柔地捧着茶,輕移蓮步,在大廳門口處稍停了一下,略略猶豫了起來。

這茶,端得上臺面嗎?

“唉,誰料想得到世态演變,命運弄人啊!”裏頭渾厚蒼老聲音感慨道。

劉惜秀一愣,尋思着這聲音怎麽好生熟悉……

“伯伯遠調嶺南五年之久,苦無機會回京,幸得老天垂憐,日前終于受命返京複職,我興沖沖趕回京,想着要和老友把酒敘舊,可萬萬沒想到……”嶺南布政使孫伯玉感傷盡顯,說着說着不禁哽咽了。“還記得老夫五年前遠行,還是你爹為我餞別的。”

“孫伯伯。”劉常君眼神掠過一抹哀傷,語所卻是很平靜,“我爹生前知己唯您一人,有您這般惦記悼念,他老人家在天之靈足感安慰。孫伯伯風塵仆仆趕回京,正該好好歇息才是,怎好勞您親自查該到此,這倒是侄兒的不是了。”

現在的他,在經過兩年間家變更疊的打擊之後,往昔明顯流露于形容之外的情感已漸漸被埋葬,取而代之的是飽嘗世情冷暖滄桑之後的覺悟,人也變得一日比一日更沉默內斂。

所以此番見到久違的長輩,他心底翻騰的激動與喜悅只在初初會面的那一剎那,随即又生生地克制了回去。

因為如今的劉常君,已不再是以前的劉常君了。

“你這孩子,和伯伯還有什麽好客氣的?”孫伯玉拍了拍他的肩,眼圈兒又紅了。

劉常君嘴角微一牽動後複又消失,默然無言。

心疼地看着這一切的劉惜秀不禁淚水盈眶,急忙擡袖拭去了,振作了精神舉步而進,恭敬地奉上清茶,柔聲道:“秀兒拜見伯伯,給伯伯請安。”

“你是……”孫伯玉想了想恍然大悟,微微一笑。“秀丫頭這般大了,伯伯眼拙,一時竟沒瞧出來。”

“伯伯言重。您請用茶。”她奉妥了茶,靜靜垂手侍立在一旁。

孫伯玉撫着胡須,點點頭,道:“嗯,果然越發秀氣了。對了,秀丫頭今年多大啦?許了婆家沒有?要不要伯伯作主,幫你打聽門好親事,也好全了你爹娘的心事。”

“謝謝伯伯關心。”她悄悄瞥了面無表情的劉常群一眼,心下有些惶然,卻還是難掩一絲羞澀,低聲道:“娘在過世前已作主,讓秀兒和常君哥哥完婚了。”

“什麽!完婚?!”孫伯玉聞言愕然,神情有一絲驚疑不定。“你和君兒不是兄妹嗎?”

劉惜秀心下一緊,勉強笑笑,卻也不知該從何解釋起。

“孫伯伯,是真的。”劉常君淡然回道。

孫伯玉表情有些古怪懊惱,停頓了一下,這才舒眉展笑道:“也對,你倆名義上是兄妹,實際上毫無血緣之親,既然成親是圓了你娘的心願,是她臨終前的托付,伯伯能理解。”

一提到這樁婚事,他倆誰也不再多說什麽,氣氛有些僵持。

孫伯玉敏感地看了面前這對小夫妻一眼,心下微感詫異。

既是新婚,怎不見有半點蜜裏調油的親昵感?

“伯伯還有什麽想知道的嗎?”察覺到世伯的眼神,劉常君平靜地問。

“好孩子,伯伯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倒是沒別的什麽,如今只記挂着,早早把你們都挪騰回府了才好。”孫伯玉爽朗笑道。

“回府?”劉惜秀訝然。

劉常君凝視着世伯,等待下文。

“是呀。”孫伯玉親切慈祥地道:“伯伯想把你們接回我府中住,你們意下如何?”

她忍不住看着劉常君,“這……”

“多謝世伯。”他平靜客氣地道:“這兒屋舍雖小,總是栖身之所。伯伯的好意,常君銘感五內,卻只能心領了。”

“君兒,你也太見外了,伯伯又不是旁人,我可是你爹的生死至交。”孫伯玉頓了頓,有些難過地道:“還是你記怪伯伯沒有早些回京,眼睜睜看着你們吃了這麽多苦……”

“伯伯這話折煞小侄了。”劉常君搖搖頭,語氣略顯澀然,“遇上這樣的變故,是命數使然,并不是任何人的錯。若侄兒年輕識淺,說錯了話,還請伯伯海涵見諒。常君只求己身發憤圖強,早日考取功名在身,為國效力,一來可告慰雙親,二來也好教伯伯為我安心。”

孫伯玉聽得直點頭,絲毫不掩飾滿眼激賞,含笑看着這個一直以來甚為鐘愛疼惜的世侄。

好小子,果然傲氣仍在,志氣不改。

“那麽秀丫頭你呢?你怎麽想?”孫伯玉轉而詢問劉惜秀。

她笑意溫柔,眼神堅定,回道:“夫君在哪裏,秀兒就在哪裏。”

劉常君聞言,眼底閃過一絲複雜之色。

她說的是場面話還是真心話?他可以相信她嗎?

孫伯玉嘆了口氣,“你們夫妻倒是一意同進退,齊心得很。”

“謝伯伯成全。”

孫伯玉看着他倆,幾番猶豫,最後還是忍不住道:“貧賤夫妻百事哀,一文錢逼死英雄好漢,你們這清貧的日子想捱到幾時呢?”

“布衣得暖勝絲棉,長也可穿,短也可穿。”劉常君笑着回答。

“夫君說得是。”她聽過爹爹生前常念這首張養浩的“山坡羊”,柔聲接吟道:“粗茶淡飯飽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劉常君眸光驀然一亮,心頭一熱,不由屏息地深深望着她。

孫伯玉看了看這個,再看了看那個,不禁搖了搖頭。“看來,你倆還真甘于這“草舍茅屋有幾間,行也安然,待也安然”的日子了。”

“伯伯見笑了。”劉常君好不容易才收回目光,嘴角卻因心裏寬慰釋然而微微上揚。

“也罷。”孫伯玉只得暫時打退堂鼓,卻仍舊意味悠長地看了他一眼。“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反正伯伯就在京師長住了,往後這事咱們再慢慢兒從長計議吧!”

劉常君見孫伯玉這般執拗,倒不便又三言兩語拒人于千裏之外,只好道:“今日不早了,請伯伯先回去歇息,改日侄兒必定親自登門拜見。”

“也好。”孫伯玉點點頭,撫須而笑。“我就先走了,你們倆這幾日好好思量仔細,伯伯等你們的答複。”

待孫伯玉離去後,劉惜秀邊收拾着茶盞,邊偷偷地關注起了劉常君的心況舉止。

那麽久的時光過去了,期間又飽受喪父失母之痛,吃得也不好,住得也不好,可是能再見到最疼他的孫伯伯,這對常君哥哥來說,定是備感溫暖……

“市集熱鬧嗎?”

她一愣,“什麽?”

劉常君來到她面前,深邃黑眸凝視着她,“市集好玩嗎?”

“很熱鬧……”她的心沒來由地怦怦跳快了起來。“很好玩。”

“下回,和我一起去吧。”說完,他轉身走出大廳。

劉惜秀怔怔伫立在原地,半晌後才終能回過神來,清秀臉龐驀然湧現了片片紅霞。

她、她沒聽錯嗎?

秋高氣爽,黃葉翩飛。

和他并肩踩過厚厚的落葉,劉惜秀突然發覺,這段崎岖不平的山路怎麽走起來變得步履輕快許多,且沿途風光秀麗,景致宜人極了。

她手上拎着提籃,臉上藏不住滿滿的喜悅。

身旁的他高大挺拔,每踏一步都是她的兩三步,可是他卻有意地放緩了步伐,像是怕她跟不上,落了單。

她心頭鼓漲着暖暖的幸福感,忍不住将掌心貼在胸口,感受着自己如擂鼓的心跳聲,好确認這一切不是夢。

明知不該多想,偏偏心自有主張,浮翩若蝶……

“今天天氣不錯。”

“是、是呀。”她羞澀道。

看着她低垂得幾乎躲進自己胸前的頭,劉常君不禁微牽動嘴角,“地上有銀子嗎?”

“有銀子?哪裏?”劉惜秀倏地擡起頭,目光專注地四下搜尋。“在哪裏?”

他想忍,終究還是沒憋住,低低笑了起來。

常君哥哥--笑了?

她怔怔望着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和耳朵。

他的笑容随即斂止,“怎麽?”

“你……笑了。”她屏住呼吸,感動得心頭一片亂糟糟。

“王法有規定我不能笑嗎?”他挑眉問道。

“不是……我、我開心哪!”劉惜秀話說得結結巴巴,瞅着他的眸子卻漸漸濕了。

“腦子還是那般不靈光。”他瞥了她一眼,而後負手率先前行,走了幾步回頭見她還在發愣,不禁微揚聲,“不去嗎?待會兒市集都散了。”

“等、等一下!”她急急追了上去。

劉常君看似自顧自地走,可還是留心等她跟上了,才緩緩邁開步子。

“……我要去。”她小小聲在他身側咕哝,輕輕央求。

他嘴角有抹笑意隐約浮現。

還是愛跟,也還是那麽傻愣愣,笨得無可救藥。

劉惜秀心念一動,茫然地豎直了雙耳。

是聽錯了嗎?怎麽好像又聽見誰說了“傻子”兩個字?

市集熱鬧如故,各式形形色色的小販都有,蜿蜒連綿的攤子順着柳鏡河畔,由鎮東排到了鎮西,雖不若京城繁華,倒也有頗有一番豐衣足食的安樂景況。

劉惜秀手上挽着空空的提籃,心下已經盤算好了該添置些什麽用品。

劉常君走在她身旁,雖沒有刻意親近,卻默默地守護着她。

人多了,他伸臂為她擋住擁擠人群,小販太過熱情,他一個冷冷眼神就阻止了那些個欲對她脫口而出的輕薄話。

劉惜秀卻渾然未覺,只要一進了市集,就忍不住惦念着該幫他買些什麽好東西。

“夫君,你瞧這衣帶如何?”她伸手輕撫那條淡綠色腰帶,上頭流雲絲線繡得極好,若是系在他腰間一定很好看。

“為什麽總買我的東西?”他注意到了,“你自己呢?”

她一怔,雙頰微紅了,吶吶道:“我不缺什麽,不用看了。”

他突然皺眉,倒瞧得劉惜秀有一絲心驚。

“呃,老板,這條衣帶多少錢?”她怕他反對,連忙急急和老板交涉。“七錢銀子?能不能便宜點,下次我一定再來光顧……六錢銀子嗎?好,就六錢,謝謝老板。勞煩幫我包起來。”

劉常君不發一言,眉頭卻蹙得更緊了。

她将包裹好的腰帶放進挽籃裏,小聲地解釋道:“将來你中了舉,出入門外,系上這個也光鮮合适些。”

他想說什麽,最終還是無言。

要怎麽說,她才肯将心思稍微放在自己身上一些些?

難道見她這般辛苦熬着,眼底心裏只有他,做什麽都是為了他,他心裏會好過嗎?

見他又不言語了,劉惜秀心下一揪,怕是自己又哪兒做錯了。

接下來她心不在焉地逛着,不忘偷偷瞧着他的神情,暗自祈禱他早些消氣。

就在經過一攤賣釵環脂粉的攤子前,劉常君突然拉住她。

她疑惑地擡頭望着他,“夫君?”

“選一個。”他命令道。

“選……”她低眸看見攤上各式精致的花钿簪飾胭脂,心下一跳,驚訝的開口:“你、你是說?”

劉常君有些尴尬,随手拿起一支簪子,粗魯地遞到她跟前。“就這支吧,挺好的,就這個。”

她腦子亂昏昏,心窩陣陣發熱,伸手接下那支他為她挑選的蝴蝶簪子。

“老板,多少錢?”他也未說價,自腰間取出銀子便給。

“常君哥哥……”

“走了。”他不自在地別過頭去,迳自走了。

劉惜秀忙跟上前去,整個人恍若踩在雲端那般地暈陶陶,無比珍重愛惜地緊緊攢着簪子,像是每走一步,幸福都在心窩裏樂開了一朵花。

好似是夢,可就算是最好的夢,也沒有這麽地甜、這麽地美……

這一刻,她突然覺得就算日子再苦再難,也算不得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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