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孫伯玉過後還是親自來了幾趟,每回都苦口婆心說服着他們搬去同住,可是劉常君态度依然堅決婉拒,只說功名未成,無顏叨擾。

這天,孫伯玉改為來找劉惜秀。

“秀丫頭,別忙和了,和伯伯在樹下坐會兒,伯伯有事跟你商量。”

“是。”劉惜秀只得放下了正在熬煮的一鍋湯,用布巾擦淨了手,默默地跟了出去。

在不遠處的柳樹下,孫伯玉在她親手釘制的矮凳上坐了下來,先是環顧了四周秀色山景,這才回過目光注視着她。

“秀丫頭,你幫伯伯勸勸他吧。”

她有些為難,溫言道:“伯伯的好意,我和夫君都是時時記挂在心底的,可是夫君對前程自有打算……我都聽他的。”

“正因你是他的妻子,若當真為他好,就該以他的福祉為先。”孫伯玉慈藹地規勸道:“君兒天資聰穎,文武全才,五個月後的春闱和殿試,我對他有十二萬分的信心,可是朝廷百官龍蛇混雜,有些事若伯伯不先幫他注意、提醒些,他一定會吃虧的。”

“伯伯的意思是……”她遲疑。

“就算是天子門生,也該背後有個倚仗較為妥當些。”孫伯玉就事論事道:“你可知如今全國舉子已集聚到京城,到處投帖拜訪朝廷各方勢力,俗話說“朝中有人好做官”,伯伯相信君兒絕對能憑自己的真本事魚躍龍門,可是……我說秀丫頭,他熬幹了燈油似地寒窗苦讀經年,為的是什麽?又擔得起這“事有萬一”的風險嗎?”

劉惜秀不禁躊躇了。

孫伯伯的話确是極有道理……

“到伯伯家的別院住下,是半點也不打擾伯伯的。”孫伯玉正色道:“這幾個月內該準備的、該拜訪的長輩們都由我領着去,他們都是你爹昔日同僚舊友,雖說這兩、三年沒聯絡了,可若是一見故人之子如今出落得這般卓然出色,想必也極是高興的。”

她明白孫伯伯的弦外之音。

爹故世這幾年,她也隐約窺知幾分宦海沈浮,人情冷暖的現實,當年那些爹爹的同僚何曾有誰再來關心過他們孤兒寡母……可是人活着,要掙個局面,占上一片天,總有些面上的交際不得不做。

她最擔心的就是常君哥哥一身傲氣,怕受不得這個,若有孫伯伯幫忙提點些,想來或許會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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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試試。”她一腔心思都牽挂在他身上,不得不為了他想得更多、更深。

“好、好。”孫伯玉如釋重負,欣慰的點點頭。“如此一來,伯伯就放心多了。”

“孫伯伯,秀兒會盡力一試。”她頓了頓,又道:“可假若夫君不肯,還請伯伯成全,切莫見怪他,好嗎?”

孫伯玉笑了笑,“有你說項,我想他會肯的。”

“其實……”她輕咬下唇,欲言又止。

“伯伯先走了。”孫伯玉拍拍她的肩,意味常長地道:“這事就煩勞你了。”

她啞然無言,心下卻是沒有半點把握。

雖然這陣子常君哥哥對她神色和緩不少,也經常閑談三兩句,不若往常那般拒她于門外,可是她心知自己對他的影響力實是少得可憐。

劉惜秀怔忡地回到竈房,拿過木匙攔着那鍋煨得濃郁飄香的難湯,心底不禁掙紮了起來。

一頓飯辰光,劉常君總見她欲言又止,不是嘆氣就是發呆。

吃完了飯,他放下箸。“有事跟我說?”

“夫君怎麽知道?”劉惜秀一臉愕然。

“全寫在臉上了。”

“噢。”她讪然笑着。

“孫伯伯要你勸我?”

她點點頭。

“你希望搬離這兒嗎?”他直視着她。

她沉默了一會兒,再點了點頭。

為了他好,也為了他的前程,她沒別的選擇。

劉常君心底一冷,還說什麽“粗茶淡飯飽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說穿了,和他待在這窮鄉僻壤的清貧日子,她也是過怕了吧?

虧他還以為--還以為她是因為他,所以覺得粗茶淡飯也甘心……

原來統統又是他的一廂情願。

“受夠這樣的苦日子就說一聲,何必佯飾?”他一挑眉,神情更冷了。

劉惜秀一怔,眸光閃過悵然的悲傷。夫君怎能這樣說她?這些年來,只要能在他身邊相陪,她又何曾覺得苦過?

但是孫伯伯說得對,他現在需要的不僅僅是寒窗苦讀,還有更多更多,都是她無力給予他的。

“眼下就快應考了,孫伯伯的一番心意,對大家都好。”她開口解釋,希冀他能了解。

真的是對“大家”都好嗎?劉常君冰冷的眸光裏掠過一抹諷刺,卻也抑不住胸口那陣深深的悲涼感,将一顆心一點一點地扯沈了下去。

“那就去吧!”他終于開口,語氣淡然無波。

如果這是她想要的,他沒有理由不成全她,不是嗎?

“真的?!”她不禁又驚又喜,“你、你答應了?你同意了?”

“明日收拾收拾,最遲後日就走。”說完他就起身離去。

劉惜秀萬萬沒想到會這麽順利,不禁傻傻地憨笑了起來。

她心下歡喜的,不是今後就要搬到雕梁畫棟的豪宅園邸裏去享受,而是常君哥哥真的願意聽她說項,接納她的建言。

“傻子,胡想什麽呢?”她強自定了定神,匆匆收起吃殘了的碗盤菜飯,一一堆棧在托盤上,捧着就往竈房去了。

現在最最要緊的是常君哥哥的前程,其他的都不重要。

“你呀,給我安分些!”她鄭重叮咛着自己的一顆心。

千萬、千萬莫再無緣無故跳得亂糟糟了。

他們的行囊極是簡單,兩三個包袱就收拾妥了,最多的是他那幾大箱子的書,足足占了馬車上的大半位置。

到了氣勢恢弘、寬敞典雅的孫府之後,孫伯玉偕妻親自來迎,笑意晏晏問候不絕,親親熱熱地說了好一會兒話,這才眷眷不舍地離了別院,好讓他們先行歇息、安置行當。

孫家如此熱情相待,劉惜秀心中的忐忑總算稍稍安穩了些。

“夫君,孫伯伯一家子真是好人。”她臉上掩不住萬分感動地道:“将來咱們若有了能力,得好好報答人家才是。”

劉常君見她這般歡喜,心下滋味極是複雜,也不知該欣慰還是該氣惱,只得低頭繼續整理箱子裏的書冊。“嗯。”

就在此時,門外響起了兩聲輕敲。

“請進。”她回過頭去,柔聲喚道。

走進來的是兩名巧笑倩兮、看着就伶俐勤快的丫鬟。

“大少爺、大少奶奶,我是甜兒,她是靈兒,自今日起負責服侍兩位主子的日常起居,若有什麽需要,盡管吩咐奴婢們便是。”甜兒笑咪咪道。

“這……”劉惜秀有些不知所措,求助地望了自家夫君一眼。

“如此有勞二位了。”劉常君語氣淡然從容,并末端擺架子,可眉宇間自然流露出清俊豐華的名門子弟氣質。

再加上他濃眉朗目,身形修長挺拔,雖只這麽靜靜伫立着,也有着說不出的玉樹臨風、翩翩風采,就連和他朝夕相處的劉惜秀都常常為此心動不已,更何況兩名初見的小姑娘?

“這是奴婢分所當為。”兩名丫鬟小臉飛紅,嬌羞地對着他甜甜道:“大少爺客氣了。”

劉惜秀眨眨眼,看了看這個,再看了看那個,心底怪怪的,隐約有些泛酸,卻又有一絲與有榮焉感,不禁矛盾地笑了起來。

幸虧這兩年來常君哥哥隐居鄉間讀書,極少露面,否則她家的門坎恐怕早被傾慕而來的婆婆媽媽們踏平了呢!

“咳!”她清了清喉嚨,淺淺笑道:“那麽就辛苦兩位姑娘,幫着我相公整理這些書冊了。”

“是,少奶奶。”甜兒和靈兒興高采烈應道,迫不及待上前殷勤的幫忙起來,圍在劉常君身旁忙得不亦樂乎。

“跟我來。”他濃眉微皺,突然放下手上的手冊,不由分說拉了劉惜秀就往外大步走去。

“相、相公……”

這座靜谧的別院接連着處小園子,沒有荷花塘,卻也是幽靜別致,自有一翻綠意盎然。

“你別多想。”他放開了她的手,濃眉蹙得更緊。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倒教劉惜秀一頭霧水了起來。

“夫君,別多想什麽?”她望着他,滿眼迷惑。

劉常君有一絲不自在地別過頭去,假意看着棚下的幾叢嬌豔薔薇。

“就是什麽都別多想。”

她納悶至極,還是柔順依從。“是。”

“還有,自今日起既已欠了孫伯伯的情,日後我自會報答他老人家。”他回過頭來,目光不自覺地落在她那雙久操家務、粗糙凍紅了手上,眼神一痛。

他惱她的手怎能傷成這般模樣,更氣自己的牽挂和不舍。

“你就安生過日子,別再争着要去做家活兒,省得給人看笑話。”他微微咬牙,接續道。

她心下一痛,像被一記棍子打沈了去,她緊緊屏住呼吸,卻憋不住湧上心間的辛酸感。

難道是說,她給他丢臉了嗎?

劉惜秀低頭看着自己的手,上面不是傷疤便是老繭,醜陋真實得就像她的出身,半點也瞞不了人。

是啊,他說得對,光是看她的模樣就知是個只會做粗活的婦人,既不懂得風花雪月,也不熟谙琴棋書畫。

可是這不是自己家,在堂堂皇皇的孫府裏,她得記得自己是他劉常君的妻,得做出配當得起他的談吐行止來,千萬不能拖累、也不能丢了他的顏面。

一股掩不住自慚形穢的凄涼感直直湧上心頭,她下意識縮肩,兩雙手往背後藏去。

“夫君,我知道了。”

他眸光灼灼地盯着她,胸口莫名緊拴了起來,不明白為什麽她一副悲慘畏縮的模樣,好像他剛剛是掴了她一記耳光似的?

劉常君正想開口,突然一個清脆如銀鈴的笑聲響起。

“常君哥哥--秀兒,聽說你們來啦!”

他聞聲轉過身去,本能地接住了突如其來撞進自己懷裏的嬌小身子。

“當心!”他扶住來人,濃眉微蹙,“你是?”

“失禮了。”嬌小女子笑意晏晏地直視着他,“呀,常君哥?我是孫吵吵,你不記得了嗎?”

孫吵吵……

這個昵稱仿佛沖開了他深鎖在記憶裏的,舊時童年美好時光,剎那間,一切歷歷閃現眼前--

“孫吵吵!”他神情亮了起來,笑意躍現唇畔。“五、六年不見,沒想到你長大後性子倒靜了,和小時候那般的刁鑽頑皮,真不可同日而語。”

孫嫣嫣對着他嫣然一笑。“常君哥也變得高大了很多很多,以往常見你又是讀書又是練功夫的,果真鍛煉身子有用。”

“不管練什麽功夫,不過只是略懂一些刀劍騎射,強身健體之用罷了。”舊時歡然歲月如泉水般回流入他心底,他忍不住露出微笑。“你這些年好嗎?”

“還說呢。”孫嫣嫣假意一嘆,眼底仍舊盈滿笑意。“這麽多年不見常君哥,你架子還是大得吓死人啦,連爹爹去請了你好幾回,都不給點面子。我就同爹爹說,要是再請不動,我就親自出馬,擰着常君哥的耳朵來!”

“我不是來了嗎?”他微笑回道。

“所以說,就饒你一回。”孫嫣嫣抿着唇兒笑了。

劉惜秀孤零零地伫立在一旁,已經徹底被冷落、遺忘了。

她原就蒼白的臉越發沒半點血色,呆呆望着眼前舉止親昵歡悅的兩人。

她還記得孫嫣嫣,以前常常跟着常君哥哥和他的友伴們,一起追逐,一起玩蹴鞠,雖然身量小小,脾氣可大着,性子還跟男孩兒沒兩樣,老是鬧得他們一群人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卻沒人舍得把她趕出嬉玩的小圈子。

和她不一樣。

劉惜秀心如錐刺地看着她的夫君,正疼愛寵昵地摸着別的女子的頭,而且眉眼間的那一抹溫柔,是她從來沒見過的。

她強忍住心頭突如其來的一陣劇痛與恐懼,小手緊攢着衣角,畏縮了起來,默默往後退了幾步。

已經好久沒有這種被逐出圈圈之外的失落、痛楚感。

一如當年,那樣。

夜深人靜,燭影悄悄。

劉惜秀獨坐在卧房一角的椅上,手上穿針引線,仔仔細細地幫夫君納一雙鞋底。

除卻這些,她好像也沒有旁的事可以做了。

名分上雖是他的妻,可往常還能清楚地感覺到,她就像“真的”是他的妻子,幫他照料生活起居,親手為他烹煮三餐,斟茶倒水,寬衣梳發……那樣一點一點累積起來的平凡時光,點滴都是暖到心坎裏的幸福。

可是現在,他好像再也不需要她了。

搬入孫府別院以來,三餐是府中廚子做的,斟茶倒水、寬衣梳發,種種服侍工作都是甜兒和靈兒兩名丫鬟搶了去,而她,每日早起,只能偷偷地望着她們為他做這個、做那個,她手足無措地傻站在一旁,像是個最最多餘的。

每當她想為他做點什麽,他朝她瞥望而來的淡漠眼神,仿佛伴随着他那一日說的話,對着她當頭砸來--

你就安生過日子,別再争着要去做家活兒,省得給人看笑話。

所有的熱切和渴望,剎那間全數凝結成冰,手只能僵在半空中,最後瑟縮收回。

是啊,別給人看笑話了,劉惜秀,你記住了嗎?

白日,他在書軒讀書,她半點也不敢去打擾。夜裏,他回房來,大床上和衣而眠,遠遠地和她隔開了距離,像是唯恐碰觸着了她,沾惹了一身髒。

針尖刺進指腹,疼得她渾身一僵,恍惚迷離的心神總算清醒過來,忙把指頭放進嘴裏,吮去那鹹腥味的疼楚。

“怎麽能這樣去想夫君呢?”她自責地喃喃道:“他不是這樣的人,他只是、只是……”

他只是有恩于她,視她為妹妹……

所以,她又憑什麽奢望他該當對她輕憐蜜愛、關懷備至呢?

這份姻緣,原就是為了作給娘親安心的一場戲,她怎麽給忘了?她千不該萬不該給忘了呀!

怔忡間,頰畔像是有什麽熱熱地流了下來,劉惜秀茫然擡手去拭,才驚覺是淚。

“傻子,哭什麽?”她仿佛燙着般一顫,忙用袖子粗魯地抹去,深吸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這納鞋底是很容易的,以前不都做慣了的嗎?都幾歲人了,怎麽還為做這個掉眼淚?”

搖了搖頭,她匆匆定下心神來,繼續專注地一針一線、細細納着鞋底。

書軒內。

劉常君修長挺拔的身影立在窗畔,看着天際一輪明月皎潔。

這幾日,他都不見她的蹤影,像是刻意在躲避着他。

可惡的她……

難道現下他已搬入孫府,吃穿用度都有人張啰,所以就全沒她的事了嗎?她就懶得再搭理他了嗎?

所以她口口聲聲的報恩,不過爾爾罷了。在她眼裏,還是從來就沒拿他當夫婿看待--

“好,就如她所願。”他生生壓下那沸騰翻攪的怒氣,掉頭走回書案,伸手抓起書,“誰又希罕了?”

就在此時,門上響起兩聲輕敲。

“是誰?”他緩步前去開門,不無訝異地盯着門外的人,“嫣嫣?這麽晚了你在這兒做什麽?”

“常君哥哥,夜都深了,朾和你也餓了吧?”她拎高手中精致花钿食盒給他看,眉目如畫的眼兒笑意漾然。

“謝謝。不過夜深了,送完夜宵你就快些回去。”

“怎麽了?”她不解。

“夜靜更深,男女共處一室,太不适宜。”他接過花钿食盒,高大身形有意無意地擋在門口。

“常君哥,你我是青梅竹馬,十幾年的交情了,你需要與我這樣生分嗎?”她嫣然笑道。

“有些事還是需有男女之防好些。”他遲疑地道,有些擔心自己說得太直接傷了她,又補了一句:“我是為你的聲名着想。”

孫嫣嫣笑吟吟點頭,“好,那我瞧一會兒就回去,好嗎?”

聽她這麽說,劉常君只得讓開身子,她腳步輕盈地走進書軒。

他将花钿食盒放在一旁的花幾上,正尋思着該怎麽勸孫嫣嫣早點回房休息。

孫嫣嫣往書案前一坐,新鮮至極地摸摸這個、看看那個的,擡起頭滿是崇拜的眼神。“常君哥,你的書可真不少,都得全部看完嗎?頭不疼嗎?不累嗎?”

“你才叫我頭疼。”他嘆了一口氣。

“常君哥,還記得你以前累的時候,最喜歡我幫你做什麽嗎?”她笑了,起身幫他捶起肩來。“你最愛嫣兒幫你捶捶肩、舒緩舒緩筋骨了,以前傻傻的都不懂,現在我可記得了,來,捶一回,收你兩文錢就好。”

“就你這點蚊子力氣就想收兩文錢?”他嘴角笑意隐約,卻不着痕跡巧妙地制止了她。

只是,一切仿佛像是又回到了多年前,當時他還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年,在他身邊打轉撒嬌的,也依舊是這個頑皮刁鑽的小妹妹。

誰能想得到,一恍眼,已那麽多看過去了。

他有些感傷地看了她一眼。“嫣嫣。”

“嗯?”孫嫣嫣那張亦嗔亦喜、雙頰紅緋如粉蝶兒的小臉對着他笑。“怎麽了,常君哥想起什麽啦?”

劉常君微微一笑,摸摸她的頭,“只是有些感觸,那時候那麽小的小丫頭,一下子竟長成個大姑娘了。”

“常君哥也注意到我是個大姑娘了嗎?”孫嫣嫣巧笑倩兮地看着他,似真似假地問。

“真不知那些流光都到哪裏去了?”他有些惆悵。

“常君哥。”她斂起笑容,凝視着他道:“有件事嫣兒不知當不當問,就算問了,也請你切莫嫌我多事,好不好?”

他一笑。“你想知道什麽?”

“我記得你以前不是最讨厭秀兒嗎?”她遲疑地問,“怎麽……你現在喜歡她了?”

劉常君聞言一震,神情有一絲掩飾不及的狼狽,但下一瞬間,立時恢複了淡定鎮靜。

“我說過我喜歡她嗎?”他反問。

“如果不喜歡她,怎麽可能會娶她為妻?”她真摯地看着他,“常君哥,你別拿我當三歲小孩兒騙,我今年都十七了。”

“有時候結為夫妻,并不代表喜歡對方。”他頓了頓,咽下突然湧現喉頭的酸澀。“太多的原因與理由,我說了,你也不會懂。”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不是因為喜歡秀兒她的?”她小心求證。

“當然不是。”他嘴硬道。

孫嫣嫣驀地笑了,笑得好不燦爛,“原來如此。”

“你問這些做什麽?”他這才想起。

“就随口問問。對了,常君哥,你的夜宵--糟了!”孫嫣嫣啊了一聲,着急地忙回頭把蓋子掀起來,“哎呀,面都糊了啦!”

他看得不禁莞爾。

“不行不行,這面不能吃了。”她苦惱地捧起來就要往窗外倒。

“慢着!”劉常君笑容倏斂,大手及時搶過了那只碗。“我又沒說我不吃。”

不過是糊了些,滋味都一樣,怎能暴殄天物?

孫嫣嫣怔愣地看着他,心底浮現一抹異樣的念頭--

常君哥是舍不得糟蹋了她親自給他送來夜宵的這份心吧?

見他不顧湯涼面糊,大口大口地吃完了那一碗,孫嫣嫣嘴角的笑意蕩漾得越發地甜了。

他們誰也沒發覺,在門邊,靜靜伫立的那道瘦弱身影。

劉惜秀垂下眸光,抱緊了那只裝了包子的挽籃,而後悄悄地轉身,沒入了黑沉沉的夜色裏。

他們之間,猶如被漫漫銀河劃開了遙遠的兩端,雖身在同一個屋檐下,彼此卻像是兩個陌路人。

唯有在寂寂靜夜裏,卧榻之上,一個靠東、一個側西,隐約聽見彼此的呼吸,這才依稀感覺到兩人是一對夫妻。

劉惜秀面牆而卧,傾聽他均勻沈緩的熟睡聲息,忍了很久,最後還是小心翼翼地翻過身來,在窗映月影下,凝視着他俊朗的臉龐。

睡着的他,常蹙的濃眉舒展開來,放松的神情讓他看起來像個小男孩,深深牽動、扣緊了她心底深處最柔軟的地方。

--他的夢裏,可有她呢?

胸口緊緊糾結着千百種滋味,沒來由地,她眼前逐漸迷蒙了起來。

可就算淚水模糊了他的臉龐,她仍然貪戀着這一份難得的、寧馨的凝望。

這是她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勇氣,允許自己這樣主動地看着他的睡容,等過了今晚,也許那腔沖動的勇敢又将消失得無影無蹤。

再多看一眼就好,再一下下,看着他兩道斜飛的濃眉,緊閉的長長睫毛,挺直的鼻梁,好看的嘴唇,想象着他深邃眸光裏盛滿了溫柔,想象着他對着她漾起笑容……

帶着最美好的想象,劉惜秀就這樣看着看着,不知不覺地睡着了,嘴角淺淺上揚,彎起了一朵幸福的笑容。

熟睡中的劉常君,不知怎的,仿佛感覺到了什麽,微微動了動。

好像哪裏飛進來了蝴蝶,在他臉上盤旋飛舞着,左撲一下、右撲一下……

他覺得臉頰有些酥麻地輕癢,下意識擡手揉了揉鼻子,緩緩睜開了一雙惺忪睡眼。

那張蒼白小巧的臉蛋離得他好近、好近。

他心跳登時漏了一拍,立刻屏住了呼吸,幾以為自己眼前出現幻覺了。

秀兒。

他直盯盯地凝視着她,完全未曾察覺到自己的情難自禁……

她又瘦了許多,小小的臉蛋還不足他的手掌大。

搞什麽?這些日子以來,他不是要她什麽事都別管、什麽活兒都別做嗎?她怎麽還能讓自己變得這麽瘦骨伶仃,好似一陣風吹就不見了。

一顆心深深絞擰了起來,就連呼吸都覺得痛。

痛楚地閉上雙眼,他恨恨吐出了一記憤然的低咒--

劉常君,你還是男人嗎?!

就算她是出于報恩才被迫下嫁,就算她眼裏心底始終沒有你,就算……你對她而言,只是一份天殺的承諾與責任,你也不該、不能眼睜睜看着她變成今日這般模樣!

“你是傻子嗎?”他睜開眼,灼灼黑眸隐約有淚光閃爍,咬牙切齒地低聲道:“要是覺得日子難熬,你就說啊!難道你沒舌頭嗎?不懂反抗嗎?要不你就是痛痛快快吼我一頓也好,誰要你過得像個小媳婦兒,有苦盡往肚裏吞了?”

她恬睡的臉龐微微一動,他滿腔的憤慨和懊惱霎時全咽了回去,噤聲不語,就怕一不小心吵醒了她。

“你真是個麻煩,天大的麻煩……”半晌後,見她睡得香甜,他這才敢再開口,喃喃自語道:“從兩歲進了我家之後,就沒有讓我有一日安生過。”

最早,總是害他被爹娘訓誨,說她一個小女娃可憐見的,身世極苦,要他這個哥哥學着懂事些,別忘了要多多關照、疼愛妹妹。

待少年時,她又像是跟屁蟲似地在他後頭轉悠,害他總是被同齡友伴取笑,心底憋屈懊喪了好些年,就跟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一樣。

後來長大了,家裏遭受變故打擊,她默默就這麽一肩挑起了沉重家務,相較之下,他這個長子更像是處處不如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死命讀書,以期将來金榜題名、怕眉吐氣。

但最令他備受打擊的還是--她竟然嫌棄他?

劉常君知道自己心底總卡着這個疙瘩,她的“報恩委身下嫁”對他而言,簡直是要命的恥辱和……重傷害。

難道我真這麽不值得你愛嗎?

“算了。”思及此,他的心又冷硬了起來,“随便你,你愛怎樣就怎樣吧,要瘦成了一把骨頭也是咎由自取,與人無尤!”

他狠下心腸背轉過身,就是不看她。

一盞茶辰光過去了……兩盞茶辰光過去了……

劉常君僵持了很久,最終還是緩緩地、慢慢地轉回來,黑眸瞅着她沈睡的小臉,大手自有意識地替她拉高被子,小心翼翼地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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